“金閃閃,你一大早就出去了?”


    剛在郊外亭送走慕言,昭禧一人原路返迴。


    天才蒙蒙亮,王府外的街上也並不喧鬧。蒸饅頭的氤氳還沒來得及升騰,麵攤上的男人才開始擺桌子,一到夜晚就琳琅滿目的首飾攤子還沒有開張……


    “老板,我要一包糖糕。”


    昭禧路過一食肆,才端出來的糖糕向上浮著白氣,帶著甜香飄到她的臉上,又向上攀爬至發絲,為她拭去被郊外林木沾染到的水霧。


    暖意騰騰,勾起了她的饞意。


    “好嘞,要什麽味兒的?”


    賣糖糕的是個憨直幹淨的年輕人,手腳麻利,動作迅速。那雙常年揉麵的手已經被麵粉裹挾得十分白嫩軟和。


    一看,便叫食客們有買些糕點來吃的欲望。


    “板栗的夾兩個,那是玫瑰芋頭?也來兩個,”昭禧是個見了都想要的性格,不管能不能吃完,得先飽了眼福再說。


    “山楂的?沒吃過,也來一個嚐嚐……這是紅豆沙的?給我來兩——”


    她想說,紅豆沙的來兩個吧。


    十七喜歡豆沙餡兒的任何糕點,買來可以和他分享,但才說出口便驚覺慕言早在半個時辰前踏上了剿匪的征程。


    “小娘子,您要幾個豆沙餡兒的?”


    老板看她遲遲不說,再問道。


    夾糕點的手停在空中,等著她的迴答。


    “那就一個——”


    “兩個。”


    乍然出現的聲音,將昭禧的眼神轉投到他的身上。


    “金閃閃,你一大早就出去了?”


    送慕言的時候就已經很早了,但那時卻不見金閃閃的人影。


    她們以為,他還在沉睡。


    卻不想,此時又見他穿戴整齊,不見才起床的臃腫樣子。


    “嗯,出去有些事情。”


    金閃閃的聲音在今年變得有些低沉了,和以前的少年清朗很是不同。


    “還要別的嗎?”


    他問昭禧,眼神示意糖糕。


    “哦,不用了……”


    她覺得差不多了,已經很大一油紙包了。


    “好,就這些。”


    金閃閃對老板說道,並順其自然地付了錢。


    兩人轉身,往王府走去。


    “燙。”


    金閃閃躲開了昭禧覬覦許久並試圖付之行動的手。


    昭禧“偷吃”失敗,卻沒有懊惱,反而發怔懵然。


    剛才的那一瞬間,她恍惚裏好像看見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場麵。


    也是兩個人。


    少年替少女拿開滾燙的類似“杯子”的東西,並也說了聲“燙”。


    他們穿著自己從未見過的衣服,身處的地界光怪陸離,陌生而莫名。


    “給,用這個裹著吃,小口些,裏麵的餡兒還很燙。”


    金閃閃用他那鑲著金絲邊的據說是南邊繡女一個月才繡得一張的帕子,裹著才幾文錢一個的油嘰嘰糖糕……


    昭禧伸手,懷著虔誠無比的心態咬下了第一口。


    “滋——”


    糖糕被拉扯開,焦黃的外殼發出滋滋的聲兒,同時露出裏頭潤滑細膩的山楂餡兒。


    沙沙的觸感。


    口感酸酸甜甜,中和了油糖的膩味兒,顯得清新可人。


    “唔,這個好吃!”


    昭禧像是發現了什麽稀罕玩意兒,像個急於和夥伴分享的小孩子,連眼裏都是快要溢出來的雀躍。


    “是山楂餡兒的!”


    她把糖糕露出餡兒的一麵微微傾斜展覽給他看。


    “但這個味道隻有一個……”


    很遺憾,這種美味無人與她一起感受。


    “沒關係,我有豆沙的。”


    金閃閃從不掃興,若是沒有一樣的,他會說另一個也很不錯。


    “你也喜歡豆沙的嗎?”


    她好奇問道,竟然從不知曉他的喜好跟慕言一樣。


    “嗯,我喜歡。”


    他知道她為什麽會說“也”,但他迴的是“我”。


    “剩下的一個豆沙餡兒的也給你吃,”昭禧並未如他預想的那樣說“十七也喜歡”,而是要將他喜歡的都給他。


    曾經無數次見到她與恪仁王如數家珍對方的喜好時,他都沒默默聆聽。


    聽她喜歡什麽,聽她不喜歡什麽。


    也聽她那般清晰地記得別人的喜好。


    他也想……聽她口中的他喜什麽惡什麽。


    “快吃啊,要涼了都!”


    昭禧一不留神沒有注意,兩個都下肚了,扭頭一看,他那個“最喜歡”的味道,還是他剛才咬了一口的“輕傷”模樣。


    這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啊……


    昭禧困惑。


    低頭又咬了口玫瑰芋頭的糖糕,或許是時間長了,涼了,又或許是飽了,膩了。


    她最期待的口味,卻不如那覺得新奇而選擇的唯一一個來得驚豔。


    糖糕不好吃了,也就空出了心神。


    側頭去看專注得好像品味珍饈似的解決豆沙餡糖糕的某人。


    已經是第二個了。


    一樣的口味,他好像還是很喜歡。不會像她一樣,從喜歡到嫌棄。


    剛巧,太陽也正正好升了起來。


    因為被陽光打到的原因,金閃閃的臉就和他的名字一樣亮堂。


    以至於昭禧一眼便看到了那本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與溫暖的晨曦背道而馳的清冷。


    似有隔霧在身,有些看不真切。


    又似獨自背負秘密,即使身處鬧市也不得不踽踽獨行。


    而這樣的感覺,並不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身上看到過。


    金老爺金夫人在愛子這件事上或許有過激進之舉,但這全因獨子生命凋零而喪了理智。


    但日常來看,他們對金閃閃的教養是極其好的。


    教他謙遜,溫和,善良,熱情。


    這也是昭禧對他最初的印象。


    隻是三年時過境遷,即便相伴而行,並受他照顧頗多,但她仍然因為這偶爾的“新發現”而疑惑。


    金閃閃……總是叫她無法斬釘截鐵地說一句,我很了解他,他是那樣的人……他不是那樣的人。


    她們不是朋友嗎?


    之前,慕言曾問過她,金閃閃於她來說,是什麽。


    昭禧答,是朋友。


    慕言還吃醋道,她以前還隻說金閃閃是她的幫手,不過短短三年,他就成了朋友。


    若金閃閃是她的朋友,那他呢?


    昭禧答,你也是朋友,但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呢?


    昭禧現在好像有了答案。


    與慕言,她無所不知。


    因為即便她不問,他都會傾倒出他的所有。


    而金閃閃不是。


    她心有顧忌,他亦有所保留。


    而金閃閃的保留,叫作步步為營。


    “皇帝——駕——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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