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歲起,元諶頻頻設宴,宴請跟著自己一道出逃的幾個臣子、門人和太原、肆州、平城,以及其他各地投奔而來的人士。


    原本的長樂王府官員如今成了小朝廷的官員,元諶在飛速建立一個正常的朝廷,綦英娥跟著替他打理宴飲,甚至一度出麵,與蠕蠕使者有了溝通。


    高深冷眼瞧著這局麵,竟很有些欣欣向榮之態。


    他思量再三,在被外派迴肆州的時候通過舊時手段給鹿偈送了一封信。


    鹿偈收到之後神色肅穆,找到了萬無禁。


    “元諶想要和蠕蠕、宇文鴻聯手,先解決我們駐紮北地平亂的中軍,收複北邊的城池,再與的洛陽對抗。”


    萬無禁對鹿偈的消息來源有些好奇,但既然是能讓鹿偈主動說出來的,定然不會有假。


    “宇文鴻不會歸順他的,如今他們麾下隻有綦伯行的兵馬,穆氏那點人算不得什麽,隻要綦伯行一直在,宇文鴻就一定不會與他們合作。”


    萬無禁神秘一笑,扇著扇子,等著鹿偈主動詢問。


    鹿偈現在不慣著他這毛病,也不說話,自顧自看著沙盤輿圖,思考下一步該向哪裏進軍。


    半晌,萬無禁憋不住了,“當年綦伯行協助朝廷平亂的時候,與鮮於文茂狹路相逢,俘虜了數萬降兵,假稱要放人,轉頭便將數萬人全部坑殺,無一活口,宇文鴻的哥哥就在那數萬人之中。”


    鹿偈皺眉,“我倒是知道,當初我殺了賀寶榮,招安了獨孤允,他曾經告訴我,跑掉的宇文鴻很有血性,是個極有魄力的人物,可利益當前,他不是和綦氏合作,而是歸順元諶呢?”


    “若我是他,我不會歸順元諶,勢力強大的時候,我隻會另扶持元氏宗室子弟稱帝,自己做另一個綦伯行,而不是和綦伯行爭奪對皇帝的控製權,他是個會權衡的聰明人。”萬無禁說著,起身走到沙盤旁邊。


    “可情況依舊不樂觀,”鹿偈神情嚴肅,“若我是蠕蠕,也會選擇和元諶合作,隻要我們一退,北地歸於元諶勢力之中,對蠕蠕族群是好事,他們肯定想要一個願意退讓合作的國君,而不是將他們趕迴沙漠的國君。”


    “沒錯,我們要擔心的是蠕蠕跟元諶合作,蠕蠕與我們所駐紮的邊境相近,若蠕蠕來犯,我們與其對峙之際,綦氏帶兵,我們將腹背受敵。”


    萬無禁被她的肅穆神情感染,也開始覺得有些棘手。


    當北地亂成一鍋粥的時候,難保宇文鴻不會趁亂插一手。


    他思量再三,“鹿都督想如何辦?”


    鹿偈轉頭看向萬無禁,“北邊本就亂,不是一日亂的,要是我,我會在亂起來的時候,給陛下去信,趁亂端了他們的太原朝廷,殺了元諶。”


    “很好。”萬無禁十分欣慰,“我就說陛下將你放在我的軍營裏,一定是看中了我們臭味相投!''陰陰''相惜。”


    鹿偈沒聽明白,但直覺不是什麽好話,“那就勞煩軍師寫信給平城與廣陽王了,我還要操練兵馬,給陛下密報,還有,我還是比較欣賞廣陽王的磊落。”


    萬無禁深深歎息,這一本正經的話語才最傷人。


    洛陽似乎已經恢複了往日的繁華,朝廷內外都是氣象一新。


    元葳蕤與崔鬆蘿忙著革新冶鐵煉金的新技術,督管女學的事落到了劉文君的頭上。


    礙於世俗眼光,女學隻能另辟學館,不少博士也並不樂意進入女學教書,外界並不看好女學,議論紛紛,隻說除了世家女子,哪會有平民人家會送女子讀書,便是進去讀書,也不過是為了更好嫁人罷了。


    情況頗為棘手,劉文君想了又想,光有女學到底不行,入鄉學、通過考試逐層免除學費、田地的賦稅與家人的勞役兵役,這是基礎,若是考不中的,也得有出路才行。


    崔鬆蘿每天灰頭土臉地從士曹部鑽研營造技巧的屋子裏出來,另一邊劉文君也焦頭爛額地從經學博士的府邸裏拜訪出來。


    元葳蕤瞧著這倆日漸發黑的眼圈,日漸減少體積的發髻,長歎了一口氣,招唿她們上範陽王府用飯。


    崔鬆蘿整個人趴在長案上,氣若遊絲,“我要!實驗室!更大的實驗室!讓周清融也來,我就不信了!鍋爐還能再炸!”


    元葳蕤指示侍從給崔鬆蘿淨麵擦手,敷衍了一句,“要是周天師在鍋爐會炸得更厲害吧,這事兒不急,陛下鼓勵鑽研,經費不少,你慢慢來。”


    崔鬆蘿被人扶著擦臉,一圈兩圈,元葳蕤也不再管她了,轉頭看著即便頹喪也依舊坐得筆直端莊的人。


    “我給你指條明路吧,準允宮中宮女入學,有教無類,由我做主,給每學期校考的名單前十宴請褒獎,且張榜公布,京中貴女,自然會蜂擁而至。”


    “可這樣,”劉文君蹙眉,並不認同,“這樣一來,入學的目的就變了。”


    那將隻為權勢,而不是為了真的做學問。


    “即便現在對這些貴女來說,讀書不過是為了認識更多的貴族,讀書好還能入我範陽王的眼,但日後,當有第一批女學出來的女子做官,她們讀書的目的從那一刻起,才會變化。”


    元葳蕤很明白權貴世家究竟追逐的是什麽,唯有當他們真的認識到女兒的價值的時候,才會予以讓步。


    如今她就給這群學生更多的價值與籌碼。


    劉文君思量再三,功利又如何,至少成事了。


    “至於經學博士,不必遊說,那些人不是說如果經學博士之中有女子,就立刻辭官,羞與為伍嗎?我舉薦兩個從前侍奉太後的女官,再加上你看好的經學博士,我倒要看看他們敢不敢抗旨不遵,立刻辭呈。”


    元葳蕤說這話的時候姿態昂然,眼波流轉之間即便語調輕慢也盡顯天潢貴胄的氣魄,“你猜得到任用的人,他舍不舍得辭?”


    劉文君醍醐灌頂,含笑叉手行禮,“臣猜,他們不舍得。”


    國子監的五經博士就那麽幾個,篩選嚴格,許多人擠破頭連助教都混不上,如今國子監另辟女學館,五經博士雖然另請,卻也實實在在是國子監的博士,職位與地位都等同,真的會有文人這般有“風骨”,辭官不做嗎?


    “至於女子博士,臣已有人選,倒是不勞殿下費心。”劉文君麵上的灰敗一掃而光,“我曾在宮中多年,並非不認識有真才學的女子。”


    “這更好了。”元葳蕤並未進一步幹涉,“你辦事向來穩妥。”


    “我還有個主意!”崔鬆蘿猛然舉手,嚇得一旁端著水盆的侍從顫了顫。


    “便是做個賬房先生也使得啊,我商會裏專門經營胭脂水粉和成衣的店鋪我想做成全女店鋪!我迴頭就告訴底下人這麽多,我早就煩那群男人杵在女的中間,平白壞了店鋪氛圍!”


    “其他的,做個小吏,管事,門人,甚至開私塾,男人落第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啊!”


    “之後還有更多的機會的!”


    元葳蕤看著崔鬆蘿整個人跟雨後春筍一般,展著腰一節一節拔地而起,終於像是舒坦了一般,徹底直起了腰,看起來又重整旗鼓,奮發向上了,看得人都像是跟著有了盼頭。


    兩人吃完一頓飯,紛紛告辭,第二日又精神百倍地幹起了活。


    元煊很快批示了那份國子監新晉博士的名單,被選入的經學博士並未有任何不滿,便是第一日見到了自己的女性同僚,也沒有不屑與之同席,隻是老老實實地備課教書。


    沒有一人公開說過一點抱怨之語,像是從來沒有傳出過絕不成為女子的經學博士的話語一般。


    女學剛成立,竟有一大批貴女報名,其中還有一位宗室貴女,貴為光城縣公主。


    這委實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光城縣主恭敬行了學生禮儀,問道,“敢問老師,女學也有騎射課嗎?”


    劉文君含笑,“這個自然,會有師傅教你們弓馬。”


    “如此最好了。”她仰著頭,年輕光潔的臉上顯出一份向往,“那,是從北鬥軍裏選的嗎?”


    新帝登基,將從前蓄養的數千女兵劃入中軍之中,並命名為北鬥軍。


    《五鬥經》中,北鬥為陰,屬水,元煊令女兵營為北鬥軍,下化七軍,各領千人。


    “自然,這學期請的是破軍的幢主,不止教導騎射,也會教些武術。”


    光城縣主眼睛亮了些,“那再好不過。”


    “縣主喜騎射?”劉文君倒也沒覺得意外,先太後就十分賞識騎射極好的貴女,貴族女子喜歡騎射也不意外。


    “不,我騎射不好,十分想學。”光城縣主不好意思地垂頭,“從前我們在金墉城的佛寺靜修,我曾經遇上一個人,她說,樊籠已破,新規當立,她想要有更多的女子成為我們,我想,這新秩序裏,該有我們的一席之地,所以我們來了。”


    她身形是有些瘦弱的,似乎是長期養成的,可如今瞧著氣色紅潤,顯然是吃飽了飯的精神麵貌,也不曾像從前貴女那樣,用腰帶勒出細腰,在春色裏,她穿著有些寬大卻十分舒適的胡服,眉目閃著希冀的光。


    這著實叫劉文君意外了。


    聽起來,倒像是陛下或者鬆蘿動員人時候會說的話,十分耳熟。


    但不論如何,這開了個好頭。


    下麵的女學進展卻遠沒有這麽順利,女學同屬鄉學,京中尚有富貴商賈之家送貴女入學,到了州郡裏頭,人數就少多了。


    劉文君想了想,到底還是向元煊提議,“不若再出些鼓勵政策?”


    元煊難得覺得劉文君沒那麽穩重了,“不必如此急於求成,終有一日,學堂不必分列兩個課室,隻以成績劃分,今朝有十人,明日或許就有五十,最後總會與男子席位同等,最後甚至超過男子,從前朝鄧女君以來,許久沒有男女一同入學了,如今才不過剛開始,急什麽?”


    劉文君看著篤定的君王,一時也覺得好笑,在改進學製這件事上,她是真的有些過於在意了,“是臣著急了,我總想要快些,再快些,不叫旁人覺得,陛下隻是提拔我們幾個女官,還是特例而已。”


    “流言是一時的,有些東西,需要時間來證明,”元煊難得看劉文君有些後知後覺地窘迫,“我知道你的誌向,讓學識知識不再隻是貴族男子的專屬品,你放心,來日方長。”


    劉文君趁勢提起另一件請求,“臣之所以心急,是想要修書,想讓更多的女子參與到修書之中,重新校勘諸子百家文獻典籍,甚至另書新的校注,從前的糟粕在女子讀書的時候,就該去除了,否則,如何教化天下女子呢?”


    元煊欣慰地看著她,她也早有此意,“你可以著手選人先行出幾版校注,這事兒我準了,叫鬆蘿給你批款。”


    門外傳來了侯官求見的通報聲。


    “陛下,朔州來信,北地將亂。”


    元煊剛剛還鬆快準備調笑幾句的心瞬息之間穩定下來,重新成為淵渟嶽峙的君王。


    她抬手,接過明合呈上的信件,飛速打開看了一眼。


    “召中書舍人擬旨,告知涼州太仆安慧,今年夏日,朕要一批戰馬,一批足夠與蠕蠕和綦氏部落相匹的戰馬。”


    平息數月的戰意在她心底重新點燃,熊熊烈烈,迅速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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