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夏日裏,屋子裏掛著的帷帳都換成了輕若煙霧的單羅紗,不似時下常人僅裝著一隅鬥帳,堂屋至內室內自鬥拱上懸下幾乎七八道紗,即便如此,站在殿外也能瞧見重重羅紗之後女子窈窕的身姿。


    五色珠簾被倏然掀開,懸垂的玉佩被帶動,打在匆忙進內的女子鬢發上。


    裏頭踱步的人也同時察覺到了門口的動靜,也穿過重重紗帳向外走去,待看清了人,先鬆了一口氣,隨即腳步更快了些,險些被腳下厚厚的織錦鎖邊象簟絆倒。


    她蹙著眉,一雙美目饒是愁緒也動人,“已經是第三日了,你說的,真的有用嗎?今日我還要再彈奏明妃出塞嗎?”


    “如此頻繁,隻怕也會生疑,莫慌,相信貴人。”灼華謹慎地看了一眼外頭,“這些時日高陽王沒迴過這裏,想來事務纏身,那貴人也定然事忙。”


    徐昭月皺著眉,“你給我句準話,你身後的那位貴人,究竟是誰?你身上帶著長安公主的信物,可那位與高陽王素無仇怨,又不是個熱心人物,定然也是受人調遣。可若是太後,想要除去高陽王何必如此輾轉,他們都說你是高陽王從長公主府上搶來的。”


    “難不成……是穆駙馬?”


    灼華聞言皺了皺眉,“瞧你,如今長安公主都是東陽公主了,長公主也早與駙馬和離了,你被困在這裏,隻怕有許多年了吧。”


    一句話叫徐昭月落下淚來,她點點頭,擦拭幹淨麵頰的淚,眼中帶著決然,“罷了,我不管你背後的貴人究竟是誰,隻要叫我出了這火坑,能聽見抬頭的聲音,我做什麽都值得。”


    灼華輕歎了一口氣,哪裏是她不說,分明她早早說了,徐昭月隻不信罷了。


    高陽王得到徐美人之時正是權勢滔天之時,如今時移世易,早就都不一樣了。


    或許徐昭月更不信,跋扈如元氏之女,會救小小一個歌女吧。


    灼華也不信。


    可現實就是這般。


    “這世道,我們不過都是浮萍罷了,飄在哪片水裏,哪裏容我們自己說了算。”徐昭月苦澀一笑,忍不住拉著這個難得能說得上話的人多說了幾句真心話,“隻是你那心心念念的貴人,都能把你送到這虎狼窩裏,你可別一心念著她,好歹保全自己才是第一。”


    灼華忍不住失笑,“什麽一心念著她,我實話同你說,我從前是河間王府上的人,那時候長公主闖進河間王府,將河間王帶走了,如今那人早坐了罪,家產都充公了,是長公主問我要不要換個活兒法,她說我瞧著下盤就穩,是個練武的好材料。”


    “可我在河間王府節食太久,到那兒也很不適應,我生的好,性子也急,從前的河間王府的婢女也排擠我,我在那兒待著什麽都做不好,恰逢東陽公主傳召舞女,我就去了。”


    “你這麽說,你那貴人,真是順陽長公主?”徐昭月睜大了眼睛,“可她既然救你出了火坑,還是將你推入另一火坑,她們這般金貴人,不過都把我們這樣的人當玩物罷了,你可別信了她。”


    “再說,元氏女子何其跋扈,便是長安公主清高溫和,不曾為難我,成婚後駙馬房裏不是還一個妾都沒有嘛?我聽你說公主今歲離婚,想來也是善妒專橫之人,這才打發你出來做這等危險的事!我隻瞧你來,就知道她大約也不過是披了個虛偽的皮親近你,實則是利用你罷了!萬一事成之後她要滅你的口可如何是好!”


    灼華聞言怔然,隨即笑著搖了搖頭,知道徐昭月此話全出自真心,或許也是物傷其類。


    “至少她肯與我虛與委蛇,我這人,不瞞你說,不怕苦,不怕疼,就貪財,當舞女的,自小疼了無數,被糟踐了那麽多迴,真把我當人看的也沒有,至少我有用啊,她自然知道我拒絕不了她的提議,我也知道我就是個是可以被隨意送人的奴而已。”


    “我也沒真信長公主,可我信錢,來這裏,我要了黃金百兩,布帛百匹,還有一個平民身份的過所,待事成之後,長公主還允我挑選去處,便是事情不成,等亂子一出,我自己跑便也罷了。”


    “長公主在我答應之前,同我說,不急,慢慢想,她知道這事兒對我定然不好,她也知道這手段卑劣,她也不是什麽好人,她隻能讓我忍最多兩月,給她兩個月時間,我來這裏,也能救下更多和我從前一樣境地的人。”


    但來了才知道,這裏頭的人可比河間王府過得難多了,幾乎從來聽不到外頭的任何消息,如同一座金籠,甚至這鑲嵌寶石的金籠子,也不是為了她們這些寵物打的,是為了顯得她們華貴,叫主人舒心罷了。


    灼華想,她想救這些人,救這些困苦之人,讓她們也看看,女子還能換個活兒法。


    “我們這樣的人,命是不值錢,她能讓我選,已經算是個好主子了。”灼華苦澀一笑,“若你是我,你隻怕也會這麽選吧。”


    徐昭月聽入了神,到這裏才苦笑一聲,“不過就是這樣一個世道罷了,我自然也是。”


    從一開始,修容和灼華借口拜見,遊說她之時,她就做出了選擇。


    “不說這些了,若你出去了,你要求長公主什麽?我剛剛都說了我的,你也要說說你求的東西吧?”灼華調笑道。


    徐昭月忽然羞赧起來,半晌方道,“我想要……嫁個平常殷實人家,夫妻舉案齊眉,我高興的時候,就給他唱曲,若我不高興了,我就不唱曲,一生和睦也好。”


    外頭傳來修容的提醒,“那個老盯著咱們的綠腰又踮著腳伸著脖子瞧了!”


    灼華立了柳眉,“什麽東西!一屋子女人,都困在這四四方方的天,吃一樣的苦,偏她恨不得湊上臉皮去挨打,還要當主子的耳報神!自打我們到這兒,高陽王看了歌舞還沒過夜就被她使計謀喊了去,還說我們不安分!我呸!”


    徐昭月伸手拽她,灼華恨鐵不成鋼地轉頭,點著她額頭,“你也是!她都踩上你的門檻兒了,你也不說一聲!”


    “她從前是宮裏出來的,原先叫明君,也是比著明妃來的,後來我來了,最擅明妃出塞曲,高陽王便說旁人都不配了,才給她改叫了綠腰,原是我對不住她。”


    “看我不出去撕了她的嘴!”灼華說著就要掀了簾子出去,又被羅紗罩了一臉,鉤在了鬢發上。


    徐昭月忍笑去替她摘下勾起來的紗,冷不丁聽得外頭有嘩亂聲。


    裏外四個人都怔住了。


    “什麽動靜?”


    修容側耳聽了一番,那綠腰已經衝了出去。


    這府邸裏尋常姬妾除非高陽王在前頭設宴傳召伺候都不得上前頭,再能走動也有限,都住得擠擠挨挨了,這會兒也都湧了出來,雲鬢湧動,香影重重。


    一道聲音終於傳入了後院。


    “給我砸!!!你們高陽王處處給我們長公主使絆子,還敢搶占著我們公主府的人!這是什麽道理!再不把人交出來,我們可就把你這屋子全砸了,全燒了!!”


    綠腰掐著一把細腰,聽到這裏迴頭看了一眼趕著出來的修容。


    修容眼底全是光,顧不得綠腰,一扭身就迴去找灼華了。


    如今徐昭月已經將該放的東西放好了,長公主想要徹查極容易。


    就在眾人鬧騰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高陽王的府兵很快趕了過來。


    高陽王府的兵比公主府的多了不少,眼看公主府的人就要落入了下風。


    一輛軺車停在了高陽王府前,後頭跟著兩隊挎著千牛刀的人,即便輕車簡行,也足夠威勢逼人,叫人側目。


    車內崔鬆蘿已經坐不住了,忍不住要掀了帷帳下車。


    元煊低頭將手上仔細看過的,還染著髒汙和血汗的證據扔到了崔鬆蘿膝上,“拿著,吵得很,也亂得很,你先坐著,到地方了再說。”


    她說著,猛然跨步出了車廂。


    在一片混亂之中,一道深長的身影壓著天日,擋在了這京都如今最高的門楣之前。


    “瞧我,光顧著私事了,忘了正事。”元煊衝那聞訊趕出來的獨眼宦官丁權一笑,“高陽王涉嫌聯合地方官員,私盜各州糧倉,對這等國之碩鼠,我得來好好查查,切莫冤枉了高陽王。”


    丁權眉目猙獰,“高陽王總攬庶務!皇帝未曾下詔!你敢來搜查王府!誰給你的膽子?”


    元煊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越崇,“哎呀,是有這個規矩,那我們先去查個尋常民居吧。”


    越崇垂首,“但憑長公主吩咐。”


    丁權心中一咯噔,看元煊模樣就知道她要查那幾處外宅了,當即道,“那可是高陽王私產!便是尋常民居也不能動!”


    元煊似乎有些為難,轉頭又問,“那怎麽辦呢?”


    隔了兩條街,一把火已經衝天而起。


    元煊瞧見了那升騰的黑煙。


    “誒呀,離得不遠,咱們得去救火,丁黃門,我先走了,下次一定進府查查。”


    丁權扭頭一看,那黑煙升騰的地方,瞧著怎麽那麽像高陽王的“金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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