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日宴後,崔鬆蘿才慢慢明白,元煊和元葳蕤在宴上小小的爭執後,元煊究竟退讓又明白了什麽。


    元煊此前嘴上說著不要自己成為她的附屬品,可依舊連自己接旨都安排了熟悉宮中禮儀的劉文君替她張羅,如何接旨,如何行禮,如何安排車馬,穿什麽服飾,如何梳蔽髻,如何重整門匾,都有人一一替她安排妥當了,甚至給中書舍人和黃門侍郎送的禮都是元煊從庫房裏拿過來的。


    可那一日宴後,元煊就給她府上送了兩個侍從,一老成一年輕,前者似乎是宮中放出來的宮女,後者據說是從前宮內賞給河間王的侍婢。


    來送人的還是劉文君,她衝崔鬆蘿行了個禮,指著人一一介紹清楚了來曆,隨後補充道,“主子交代了,您如今已經是朝中官員了,府邸不能不好好歸置,再不能像從前那樣散漫了,所以命我薦了個宮中放出來的老成人,有常玥替您提點著如何管束府中庶務,至於這位,專精迎來送往之道,往後您在官場赴宴打點有她在側也不至於慌了手腳。”


    “還有,主子說了,有什麽事要商議,別忘了提前遞帖子,若是想在私下相見,就叫常玥派人提前知會,她自然知道如何聯係主子。”


    劉文君說完,瞧著崔鬆蘿還在發蒙,轉頭提醒身後二人,溫和的聲線語調卻肅穆,“去拜見你們的新主子,好生侍奉,若來日主子過來發現了這府有一點鬆散,就另撤了人來。”


    兩人規規矩矩行了禮,崔鬆蘿才如夢初醒。


    元煊是叫她獨立支起一個官員該有的門戶。


    之前她開商會,雖說也有雇傭關係,可遠沒有這樣階級鮮明。


    崔鬆蘿知道不能讓元煊失望,也該做出些姿態來,可對著自己人,也難居高臨下做出劉文君口中的“主子”樣。


    她勉強板了臉,點了點頭,等劉文君走了,又忍不住看旁邊那老成的常玥一眼,跟班主任一樣,忍不住就軟了聲氣,嘴角弧度圓潤,“往後在我身邊,就是自己人了,來都來了,不如先一道用膳吧,等用過膳,去賬房領了賞錢,再叫人帶你們熟悉熟悉。”


    常玥依舊板著臉,掃了一眼就知道眼前人是個什麽個性,為什麽劉文君挑了她來,“主子不必如此,我們侍奉主子是應該的,如今尚未到時辰,不知府中三餐定例是如何,隻是往後主子上值,如今也該適應著時間,不若先照著安排?”


    崔鬆蘿忍不住挺了挺背脊,糟糕,嚴肅起來了,她從來都是餓了就吃,哪有什麽定時定例。


    另一侍從青鸞生得清秀好模樣,就是格外清瘦些,瞧著崔鬆蘿怯怯的,彎了眉眼一笑,“主子不必如此緊張,殿下看重您,這才叫我們過來。”


    崔鬆蘿勉強鬆了一口氣,對著這個青鸞才敢大口唿吸,“我自然知道殿下的良苦用心,你們在府中好好做事,為著殿下,我也不會虧待你們。”


    元煊要她用人,她就該好好學著用著。


    “後日主子要迴崔家祭祖,可曾備好每一房的禮物?”常玥提醒道。


    崔鬆蘿點點頭,聽她這話又有些不放心,便吩咐她跟著一起去庫房準備。


    清河崔曾是大周開國後舊定的第一甲門,極為榮顯,隻是她父親早逝,又曾經在先帝死前被牽連處死,這才全然沒和主支來往過,頭一迴上門,她先前按著商會的規格準備的,再和劉文君那日打點行事相比,似乎並不算妥當。


    常玥自然無不遵從,一麵篩選準備的禮物,一麵深入淺出地給崔鬆蘿講起各自的姻親嶽家,明明還沒去崔府,她卻對如今主支各房境況了如指掌,順便重點提起了她未來的上司,也是她的四伯,太府少卿崔敘。


    崔鬆蘿聽得一愣一愣的,突然明白了用人的重要性,在之後登門也終於有了些底氣。


    接待她的是族長夫人周氏,也是宗室旁支女子,對著崔鬆蘿溫和,行事妥帖,沒叫崔鬆蘿覺得有一點尷尬。


    她從前一次都沒來過,如今方被一一引見了幾房過去,自己先前那些侵占孤兒寡母家資的族叔伯居然沒一個在的。


    族長已經年老,神情嚴肅,對著她帶著公事公辦的語氣,“如今你入了朝堂,崔氏譜上已經加了你的官職,此次祭祖開祠堂,你也好好向先祖迴稟一番,你父親有女如此,想來也能瞑目了。”


    崔鬆蘿敏感地察覺,族長對自己並不喜,尤其提及譜牒,似乎極不情願。


    片刻之後,崔鬆蘿落在人堆裏,常玥方低聲提醒,“譜牒極重地望、家世和官爵,主子如今入朝,崔家再不願意,也不會忽視您這個朝官的,您是靠自己之能入的朝,不必放在心上,麵子情關鍵時也足夠用了。”


    “崔家就是崔家,既已入朝,便是同氣連枝。”


    崔鬆蘿隱約察覺了什麽,“是殿下派人安排的我進譜牒?”


    常玥笑了笑,“殿下說,若是您問,隻道,是讓您好好給後來的女子入譜牒做個榜樣。”


    層層疊疊的貢品桌前,香爐中香火從形單影隻到密集如林,崔鬆蘿瞧著那些陌生的背影和自己並肩成群,目光與後頭還沒能控製得住好奇的小女郎們相接,她衝那幾個小女郎微微一笑,覺得肩頭有了重量,把她釘在了這片土地上。


    等迴程的時候,崔鬆蘿又忍不住問起了元煊,“對了,如今殿下在哪,那日我聽文君的意思,似乎殿下最近都不打算尋我?”


    “殿下不在京中,對外隻說在佛寺禮佛。”常玥有些意外於崔鬆蘿居然不知道長公主的布置,“若主子要尋殿下,我自會著人送信。”


    崔鬆蘿一怔。


    元煊的確不在京中,畢竟和那位鬧氣的時候說了要去禮佛靜修。


    究竟禮的什麽佛,修的什麽“禁”,隻有元煊自己知道了。


    當初僧隻律一案,她清掃了洛陽城內外許多皇家寺廟,重新提拔上來的監院都已經明白了究竟誰是主子。


    郊外各寺廟的山地莊子裏,無聲地多了不少僧兵。


    元煊無聲點閱完了自己暗地操練了一年多的兵馬,這才慢悠悠迴了自己的莊子。


    一片寂靜的山中,此刻卻不斷響起砰砰之聲。


    元煊掃了一眼,精準指出了明顯和另一邊脫節的幾列,“這一群是河間王府出來的?”


    “是,這些來得晚,練得也晚,粗使上手快些,但河間王府精貴婢女不少,還有慣性節食的,到這裏很不習慣,胃口要慢慢塞,體力也要慢慢練。”負責的管事女亦是軍戶出身,生怕元煊對這一群還沒磨出來的女兵不滿意。


    元煊點了點頭,未置可否,“聽說後來帶迴來那幾個,有些受排擠?”


    “嗐,還不是為著後來您帶迴來的幾個是歌舞伎,昔年河間王府裏得寵慣了,畢竟河間王嘴上捐出了全部婢女,實際上還留著那幾個寶貝,自然是金貴養著的,如今到這裏來都一樣了,自然容易起齟齬,也是殿下您會調理,前兒請了那幾個走,今日這群也不敢再抱團鬧事,隻想著趕緊練出來功夫,好得您的賞識。”


    元煊垂眸,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給她們吃飽飯,卻忘了教給她們些禮義道理,給她們認認字,那幾個沒跟我走的歌舞伎,都是識字,往後操練完,叫她們教著識字,之後就好了。”


    她安排完,又看了那管事一眼,“還有你,也跟著聽一聽,若是講得不好,我請些夫子來教。”


    那一眼叫管事心驚,她的確有些看不上肩扛不動,手提不起的舞女,這才默許了這群兵不動聲色地抱團排擠,她沒做什麽,隻是默許而已,主子幾乎沒怎麽來看過,可就這麽幾眼,主子似乎……還是看出來了。


    元煊安排完,轉頭又輕飄飄道,“過幾日羅夫人來送傷藥,這群人需要診治的也可尋她和帶著的藥童,她尤善婦科之道,你那女兒,叫她看看,好得更快些,藥錢不必擔心,從公賬上走。”


    管事原本心中惴惴,聽到這句話重重鬆了一口氣,跟在元煊身後,真心實意叫了一聲“多謝主子”。


    元煊看完了該看的,也沒迴佛寺,在莊子裏舒舒服服待著,反正旁人都以為她在佛寺。


    在外奔波了太久,她太久沒歇過了。


    誰知也就睡了一個好覺,蘭沉就親自來了郊外莊子裏。


    元煊被劉文君喊出來,撂開抄了一半的血經,按著尚未結痂的手指,一眼掃見了跟影子一般杵在座席之下的人,她抬了抬下巴,指著桌上每日不斷地邸報,“出什麽大事要都督親自來尋我?”


    蘭沉抿了抿唇,最後跪下給元煊重重磕了個頭,“求殿下賜臣一死。”


    跟在元煊身後的劉文君腳步一頓,退出了室內,元煊眉梢一挑,裹絲絹的手一頓,居高臨下睨著伏地的窄瘦背影,許久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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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魏、晉、南北朝時重門第,有司選舉必稽譜牒,記載的內容包括姓名、官爵、生卒年、婚姻、遷徙、居住、支係、墳墓等情況,尤其對地望、家世、官爵和婚姻記載得最詳細,和後麵家譜有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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