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奚兩家謀逆這事兒最後掰扯下來,太後還是沒能占據上風,說破天了,這也是她的娘家謀反,城陽王不可離京,下頭的人挑來挑去,挑不到一個身份能壓過平原王等人的。


    嚴伯安最後進了一言,“若說身份尊貴,宗室和異姓王都不如皇室尊貴,我聽聞長公主正在盤算去幽州和涼州附近查看火藥原料產地之事,不如叫長公主明麵上統籌原料,實際上暗督謀反一案,火藥之事非長公主不可,這事兒也不算逾矩。”


    太後默然片刻,她是知道城陽王一幹人等都對順陽戒備許多,也不是沒想過要用元煊,隻是曆來沒有這個先例,本就在風口浪尖上,再做逾矩之事,難免口誅筆伐的更多。


    嚴伯安這個辦法雖然渾了些,卻的確也算個辦法。


    “更何況,長公主和穆侍中本就相看兩厭,便是為了自己,也不會叫穆侍中壓過她去。”嚴伯安看太後並未第一時間駁斥,就知道是動了這個心思的,隻是缺有人給她遞台階。


    太後最終點了頭。


    一封密詔和假黃鉞在漏夜時分送到了元煊案上。


    嚴伯安笑嘻嘻地,“太後擔憂地方官員不服您,特賜假黃鉞,長公主,您可是大周第一個能拿到這東西的公主。”


    元煊勾了勾唇,“此事還多謝嚴舍人幫手,鹿偈。”


    鹿偈將一盒河間王當年送的禮物送到了嚴伯安手上。


    嚴伯安賠笑著離去,到了府上,下頭人忍不住問,“舍人何必圖長公主這些錢財得罪了城陽王和鄭中書令呢。”


    要知道城陽王和鄭嘉都對順陽長公主芥蒂頗深。


    嚴伯安心情好,聽到這個隻是拍了一把人的頭,“蠢貨,這事兒就算不是我,也有旁人來給太後這個台階下,既順了太後的意,也得了長公主的一份人情,你當長公主真一味扒著太後等著她手指頭縫兒裏漏下來的東西?”


    長公主本事大著呢。


    這個火藥明顯是個大功,往後隻要興兵,都得記起長公主這份功勞,雖然因為大周許久不開采其他礦產,開頭難點,但後頭可就能順意了。


    昔日煊太子在軍中聲望遠超皇帝,哪怕如今成了順陽長公主,這火藥一出,人不就又想起來了,昔日平定幽州的功績,再忌憚,人又不能順理成章登基,就算攝政,那也比太後一心斂財更有本事。


    城陽王十有八九最後要倒台的,好歹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元煊拿到了假黃鉞,打開了密詔,吐出一口濁氣。


    “明日就啟程,先北上,去定州。”


    鹿偈有些意外,“可太後不是讓您盯著涇州一案嗎?”


    元煊幽幽地笑,“這事兒安家必死無疑,奚家估計還能留一條命,我過去,隻能止損,將罪名按小一點,等他們查得差不多了再說。”


    安家是地頭蛇,奚家更不是省油的燈,就讓穆望和平原王做這個探路石。


    而且,她就這麽直愣愣地一道過去,瞎子都知道元煊被太後派去幹什麽的。


    “順道護送萬軍師北上,你也好再見一見北地風光。”


    持假黃鉞者,代天子行事,可殺節將。


    太後是怕她對上同樣持節的平原王被壓過,不能妄動,所以才給了她這個。


    密詔中說,若有枉法妄斷者,可斬,說的就是皇帝派去的平原王等人。


    但正因為沒有明說,所以元煊屆時用起來,也總有說法。


    她要斬的,不隻是平原王。


    鹿偈認真想了想,“我對家裏的記憶,好像隻剩下一片枯黃的草地和兵亂了。”


    什麽風光,站在泥地裏的人無暇抬頭去看。


    元煊笑了笑,“這一迴北上匆忙,我們騎馬,就是不知道,你是否已髀肉複生。”


    鹿偈已經在心裏算起來要帶著的東西了,聞言挺直了背脊,“才沒有!我的馬術,我爹的上官都誇過的。”


    這一迴帶著的不僅僅有侯官,還有一幢中軍將士。


    賀從在左衛將軍的位置上待得不久,隻勉強打通了些內部關係,琢磨了半晌,隻能勉強不安排個仇人的陣營,挑挑揀揀,給元煊挑出了一個曾經跟著她平定幽州的幢將。


    元煊出發當日進宮拜別太後,闡明了她的思量,太後雖然覺得太耽誤時間,但此事的確如元煊所言,若是直接去向涇州,朝臣們定然皆知她此行目的是替太後娘家兜著,到底還是允了。


    穆望知曉元煊離京,莫名覺得不安,可元煊並非和他們一個方向,更何況這也是元煊捅給他的,大約不會從中作梗。


    這種不安在元煊離京北上後漸漸散去。


    另一種不安卻在北地邊界悄悄傳染。


    薛毅對著廣陽王所領軍隊窮追不舍,大有廣陽王不伏誅就一追到底的意思。


    連日奔襲,糧草輜重是累贅,卻也是命根,他們跑不快。


    放棄大佛寺,沒有了後備糧草,大部隊眼看就要到了絕境。


    是夜,元潛暫且駐兵休憩,火堆劈啪作響,他卻如同墜入寂靜的深淵裏,見不到火熱。


    兒子負傷,軍師被抓,他一個持節的討北大都督,此刻卻隻能被視為逆賊,帶著大軍逃跑,狼狽不堪,毫無體麵。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叫罵之聲。


    “元潛!!你個縮頭烏龜!!”


    “逆賊元潛!滾迴來受死!!!”


    “元潛!!!怎會有你這等無恥之徒!”


    整個軍隊都靜悄悄的,隻有薛毅那方士兵的叫罵之聲。


    元潛沉默地抬手,按了按眉心,做出了決定,“等休息完,不等天亮就行軍,往博陵郡去,之後繞道往北,看看能不能遇上那群叛軍遊騎,就是死,也不能死得這麽窩囊。”


    死在叛軍手裏,也比死在自己人手裏好。


    一旁的副將忍不住恨恨砸了下地,“這群窩裏橫的混賬!那薛毅就是城陽王的眼線,虧您還真心放了權,如今卻反過來咬我們一口。”


    倏然叫罵聲斷了,緊接著傳來了兵戈之聲,元潛還低著頭,副將卻詫異起身,看著遠處火光衝天。


    “好像,好像薛毅的兵馬受了襲擊?是那群叛軍的遊騎嗎?”


    元潛倏地起身,利落戴上盔甲,“帶隊人過去看看。”


    “大都督您稍慢,我去。”副將攔住了元潛,“萬一是詐呢?”


    誰不知道薛毅要廣陽王死,就算要幫他,也不能讓廣陽王親自衝鋒陷陣,被救下的人反咬一口。


    一行人疾馳出去,卻見薛毅駐紮的軍中並無戰亂,正在好奇之時,有斥候眼尖,指向了一個方向。


    但見一匹高頭大馬被火光照得油亮,馬上人身姿並不魁梧,一身緇衣,看不出究竟是何身份,可所行之事全無僧人慈悲之風。


    她一手持節,一手拎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一張秀氣白麵,眉宇之間頗為狠戾,通身帶著不可違拗的煞氣,火光灼灼,將那張還帶著迸濺血點的臉照得煌亮。


    那人揚聲道,“討北右都督薛毅,欺君罔上,讒言構陷,私自追殺朝廷重臣,今已伏誅,其黨羽若俯首認罪,我不再追究,若有頑固不從者,殺。”


    滿軍寂然,副將看呆了,半晌方才握著馬繩,一個激靈。


    “我的天,誰請來的大佛,我迴去要多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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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北魏時期以隊、幢、軍3級為基本編製,一幢差不多五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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