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煊迴頭,和賀從對視一眼,知曉了他是趕來為她解圍的。


    太後詢問道,“是何人啊?”


    “還請太後屏退旁人。”


    元煊率先向外走,太後有些意外,卻沒有阻攔。


    晏劼是被兩個人架著出去的,一手死死捂著自己的脖子,血從指縫中漏出來,神色淒慘蔫巴,一邁步兩條腿兒都打彎,根本使不上力氣。


    好不容易被抬出去,一眼見著順陽長公主在廊下擦劍上的血,兩眼一黑,又不敢說話,翻著眼睛就往地上攤。


    元煊睨了一眼,嗤了一聲,也就這點膽色,要不是還有用,就該一劍抹了脖子。


    片刻之後,賀從自殿內走出,看著廊下的人道,“太後說,叫我迴稟殿下後,繼續深查,就是牽涉到後宮,也有她兜著。”


    這是太後解除對元煊的疑心了。


    元煊收了擦劍的布帛,長劍順勢入鞘,劍格碰撞,錚然一聲響。


    她順著連廊走,到了側殿門口,將染血的絹布扔在殿門口,看了一眼門口的宦官,“不必收拾,中書令要是想罰你們,讓他先來找我說話。”


    跋扈至極,在殿內聽著的鄭嘉冷笑一聲,抬手想要扔了杯盞,卻又生生止住。


    今日他操之過急,加之每次從家中迴來,太後定然有氣,他若再橫,人是真哄不迴來了。


    元煊已經和賀從一路走了。


    “想要什麽?”元煊走在宮道上,也不迴頭去看賀從。


    賀從卻知道元煊在說他,齜了齜牙,“瞧您,說這話,我是真心來找長公主拿主意啊。”


    便是他不來,在殿內覷著太後的神色,聽著語氣,也知道太後對長公主的疑心已經消了九成九,聽他匯報完一夜的行程和抓捕審問的犯人,隻點了點頭,叫他聽從長公主的命令,轉頭說了一句“她是能幹的”。


    賀從暗自感慨,可不就是能幹嗎?


    瞧著元煊對著他們平日裏客客氣氣的,沒說過一句重話,可拔劍用刀,是一點沒含糊。


    身邊那小女郎罵她跟吐珠似的,一句句蹦出來,全隨了主子,拿住了家國忠義,那就是所向披靡。


    元煊勾了勾唇,沒再說話,賀從這人,想要討好,卻不想要投誠,沒這等好事。


    做北貨生意的掌櫃已經被吊在了監牢裏,不管怎麽拷打,冒出來的也都是粗話,沒一句能聽的。


    妻兒老母甚至族人都沒在洛陽城中,端的是有恃無恐。


    元煊進來的時候,這人的大嗓門兒罵得是震天響,守著的人各個滿臉憤懣,鞭子一聲響似一聲,蘭沉的聲音在深牢裏頭響起,陰惻惻的,“爺們兒有種?有種的爺們兒能把妻兒都放在別人手裏?我看你還不如沒種呢,別以為遠在千裏之外咱們的人就找不到了。”


    罵聲先是一頓,接著連罵帶嚎起來,“你這狗日的贅閹遺醜!胯下沒有二兩肉你就剮別人的!”


    元煊腳步一頓,賀從掏了掏耳朵,“要不您先迴去吧。”


    蘭沉手段太狠,就是侯官裏頭也多的是人看他不順眼,卻又不敢惹他。


    “人生來赤條條,醃臢玩意兒我年幼時見得多了,還在意這些。”元煊繼續往前走。


    蘭沉早聽到了後頭有腳步聲,他欺身一步,按住了人的頭,“現在,說,還是不說?”


    那人臉上被逼出了失血的青烏色,隻死死瞪著他,呸了一口,“說個屁!”


    元煊拉了個胡床坐下,歪頭看了一會兒,終於出聲,“行了,他不說就不說,鋪子裏搜完了嗎?”


    “他不招也沒什麽要緊,總歸那小黃門朱力每次出宮都要去你的鋪子,你的族人是不在洛陽城,可他朱力的族人還在掖庭裏頭呢。”


    刑架上的人猛然掙紮起來,看向了說話的人,繩子與皮肉摩擦出血痕,蘭沉眼疾手給他嘴裏塞了一團破布,牢中響起困獸的悶吼。


    旁邊幾個侯官都忍不住側目,他們都知道朱力還沒有招,可長公主偏偏就這麽說了,她在賭,賭這兩個人之間沒那麽交底。


    “就是你一個字兒不吐露,你給綦家當狗的事兒那小黃門可都認了,你們商行的過所官府都記載得清楚,最常來往的地方不就是肆州?”[注1]


    綦伯行如今就是肆州刺史,元煊就這麽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他綦伯行對手下人可是好得很,待上頭下詔責問一番,他定然還會護著你的家眷,也不會處置幹淨以絕後患,且安心上路就是。”


    此話一出,一直強撐著的人臉色一點點白了起來,連下巴都打著顫,即便知道這不過是攻心之語,還是忍不住順著她的思路去想。


    綦伯行的確不算什麽仁善之主,當兇厲之人的走狗,踩著別人的時候自然吠得歡,可轉頭自己也淪落到被壓榨之人,比旁人還要更害怕些。


    “反正這把火燒不到綦家身上,隻能斷在你們上頭,是不是?”


    “至於為什麽是你們這兩個小人物要刺殺太後,那也簡單,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有種唄?”元煊姿態舒坦,一通話說完,就站了起來,“行了,就這麽結案吧,畢竟太子是國之根本,雖然年幼,被誰養大的就跟誰親,來日上位,也記不得有你這個忠仆給人開路啊。”


    元煊利索地轉身就走,語言向來是最強大的武器,柔軟的刀足以攪爛人的心肺。


    蘭沉趁勢摘下了那人口中的布,一道喊聲在元煊背後響起,“我招!我招!!”


    這事兒要是斷在他這裏,綦伯行絕對會親手誅殺他的族人,推他們出去抵命。


    元家人連崔氏都能夷五族了,更何況他一個小小平民。


    “我的商鋪就是綦家讓我開的!以便京中和肆州通信!我的族人都跟著張酋長!”


    “說重點,那群軍戶也是你們聯係的?”蘭沉冷聲道。


    “刺殺之事,綦嬪讓我們騙那群軍戶,我們會設法在事成之後給他們換個身份在肆州生活,你們看到的那幾張新辦的過所,就是為了讓他們安心送死的。我們騙說,等他們下了大獄判了刑,就會著人調換死囚,再把他們藏在去北地淘換貨物的商隊中,運出洛陽城,還允諾了肆州之下郡兵的軍銜,以後就在綦伯行麾下。”


    很快供狀寫成,賀從接手,帶著供狀去找朱力,朱力眼瞧著不成了,想要咬舌自盡,被賀從一把攔下,捆了個結實。


    “這事兒要怎麽寫奏報?”賀從想了想,還得找長公主拿主意。


    元煊想了想,“別寫。”


    賀從撓頭,“啊?”


    就在此時,一人急急闖入地牢之中,“殿下!賀侯官,不好了!”


    “嘶,有話好好說,又不是死人了。”賀從忙止住人急匆匆的身形。


    那侯官喘著氣,“城陽王世子,於王府中,自裁謝罪了!”


    賀從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涼氣,心裏卻忍不住想起長公主方才審問商行掌櫃所說的那句,“這事兒隻能斷在他們身上。”


    城陽王連親兒子都能犧牲,那綦伯行,自然也能犧牲那掌櫃的全族,甚至……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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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過所,官方頒發給行旅之人的通關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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