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陽是瘋了,血淋淋一句話,說得座上的人都寒津津的。


    “又說小孩子話。”太後打了個圓場,總歸下麵樂聲不斷,倒也沒叫全部朝臣都聽見。


    這哪裏是小孩子話,分明是瘋話。


    上頭的人看向穆望的神色都帶著憐憫,這般的人物,偏偏攤上了這麽一樁婚事。


    可那是元家的女兒,或有些賢德的還能替駙馬納妾,可若是遇上個剛烈的,前頭有個駙馬等咽氣之前才敢告訴無所出的公主有個外室子,那外室子都三十多了,才被領進門,穆望且還有路要走呢。


    穆望倒還能持得住,往座席上一坐,還能與旁邊的侍中喝一杯祝酒。


    通宵達旦,宴飲盡歡,先前太史令鬧出的劍拔弩張氣氛,早就消散在了金樽歌舞之中,一點肅穆氣氛都沒了,就連太後眉宇間都疏散了不虞,隻有和樂。


    隻看明堂之內,誰人不說是一片盛世。


    宴會至晚,人人都迷了心智,太後再熬不住,起身離席。


    元煊見她腳下虛浮,看了一眼席上還被扯著敬酒的鄭嘉,歎了一口氣,起身跟了上去。


    皇帝卻還支撐著沒走,太後不在,他才徹底覺得沒有了壓製,又狠喝了一杯酒,長出了一口氣。


    也不知這太史令為何要在元日大朝會上說,見滿座無人再敢附和,就知道靠群臣逼太後退讓之事行不通,反倒激起了太後扶持黨羽把持朝政的心。


    他一麵看向了綦嬪和太子,臉上真真切切有了笑意。


    至少這迴太子的外家,是個有本事的。


    雖已經到了元日,外頭還冷著,早有人給太後披了火紅的狐裘,厚厚壓著人,走進繁華之後的寥落裏。


    太後有些醉意,扶著人的手說了一句,“今日宴上的酒極好。”


    近侍笑道,“太後您忘啦,是長公主進獻上來的酒,取名滿堂春,釀酒的那位小家令說是叫玉液酒,長公主為了大朝會吉利,取了個這名。”


    太後點點頭,“大監似乎報過,倒是我混忘了,延盛這孩子,見著些好的,就都扒拉給我看,跟小時候一樣。”


    她眯起眼,“嶷兒小時候也這般,那會兒人人都怕子貴母死,我拚死生下嶷兒,他長大了些,知道了這事,同我說,阿母受苦,以後要將所有天底下的好東西都獻給我。”


    近侍賠笑,“太後慈愛,教導有方,皇上與公主都是純孝的人。”


    太後頓了半晌,“皇帝的名取得不好,這嶷字,那會兒說是其德嶷嶷,如今看來……”


    近侍一片寂靜,並不敢說話,字兒怎麽不好,也不是她們能置喙的。


    母子離心,已是必然。


    宮人提燈在前,侍候著太後去乘上輿車。


    酒力上頭,太後已經昏昏然,隻順著人走,誰知剛到厭翟車前,那一旁等候的侍衛中,倏然有人抽刀,衝向了太後。


    殿內樂聲激蕩,鍾磬齊響,將抽刀的聲響遮掩得七七八八,一時太後和悉心扶著的近侍都沒能察覺。


    半麵輝煌,半麵昏暗之間,寒光遽然亮在空中,似玄雷一閃。


    一旁的侍從都驚唿起來,太後隻覺得一陣推搡不穩,就要跌落在地,“有刺客!!!快!保護太後!!”


    太後同樣驚慌,一道赤色身影飛奔而來,這一刻,被沉重狐裘壓得抬不起手的婦人看到了另一道雪光,如同燈花爆響,佛堂明光,混亂之間叫人眼花繚亂。


    寬袖在空中劃出弧度,卻沒有阻礙人的動作,清脆一聲刀劍相撞,元煊甚至不及喘氣,腕上長劍劍刃在對方的千牛刀上打了一個彎,繼而順勢反力挑起,力道極大,讓動手的侍衛手上一個不穩,長刀險些脫手。


    元煊沒給他喘息的機會,在對方抬腿格擋之際,一手重重肘擊下去,長劍順勢前推,刺中了對方的肋下。


    “混賬東西,還不拿下!”


    女子厲聲喝道,長劍費力脫出血肉之軀,她並未再與人糾纏,反倒後退一步,長手一展,擋在了太後身前,啞了嗓音,急聲詢問,“祖母?”


    太後一把抓住了元煊的寬袖,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先前幾乎屏息缺氧,此刻胸口起伏,隔著元煊的長臂看到了周遭混戰起來的侍衛,咬著牙一字一句冷聲道,“婁衛尉!有亂黨潛入禁衛,還混在了我的儀仗之中,居然懵然不知!”


    元煊聽得這一聲就知道太後毫發無損,轉頭看向太後,“祖母莫怕,有我在。”


    太後緊緊攥著元煊的袖子,聲音跟著低了,“是誰?是誰!”


    太史令?平原王?她一隻手攥著元煊,一隻手揪著自己胸口的裘衣,思緒已經將朝堂上的盤點了一遍。


    前些年羽林嘩變猶在眼前,如今千牛衛又出了事,不,前次羽林之亂隻是武官為了地位與利益,向那一家漢臣發泄怒意以示反抗而已,她已經退讓安撫,如今卻單隻是向著她來的。


    宣光衛尉自然是太後一黨,可如今他手下的禁衛卻出了事,婁泉逃不開幹係。


    可這些侍衛之中竟有四五人結黨行刺,背後究竟是誰指使,太後一時思緒紛亂。


    如今護佑京城的中軍中,禁衛挑選尤其嚴格,如今左右衛中,多的是拓跋氏宗族子弟,左衛將軍乃城陽王之子,右衛將軍是天子近臣。


    太後捂著胸口,手攥得越來越緊,皇帝……


    很快那群作亂的侍衛都已經被拿下,太後被扶上厭翟車,還死死抓著元煊的手不肯放,叫她同車而行。


    元煊要收劍也沒鞘,隻好握著帶血的劍尖一道上了車。


    太後深吸一口氣,“如今我是誰也不信了,燈奴兒,還好你帶著劍。”


    “大朝會就算武官也不得佩劍,我是抽的殿前侍衛的。”元煊輕聲道。


    太後這才看了一眼,果然是宮中殿前侍衛為了身份配的劍,對元煊來說不算趁手。


    “以後,以後朕準你佩劍進宮。”她拍著元煊的手,“聽到了嗎?”


    元煊低聲應是,這等榮耀之事也沒讓她露出什麽笑容來。


    聽太後的自稱,這迴她是打定主意,不想放權了。


    這樣就很好,元煊需要太後的抬舉,那些她收不攏的權勢,自然要砍掉,她的臉隱沒在暗夜之中,“太後受驚,得傳太醫。”


    “今天這件事,你領侯官去查,別人要阻攔,殺了便是。”


    太後已經不複方才的驚惶,隻還握著元煊的手,語氣肅穆,“燈奴兒,你幼時是我教導的,我信得過你的手段,如今人人說婦人專政攬權,可這群操弄權術的玩意,不都是婦人裙下之物。”


    她倏然掀開簾幕,指著遠處的百丈浮屠,“你瞧那是什麽?”


    元煊順著太後的指向看去,在一片夜色之下,隱約能瞧見那高大佛塔的輪廓,還有煌煌簇擁的燈光映照著金簷,“是永寧寺?”


    “不,是雀離浮圖,是神明之宅。”太後目光灼亮,在夜色裏爆發出攝人的光彩,“知道那裏麵居住的是誰嗎?”


    雀離浮屠,本為迦膩色伽王所建,以宣揚自己佛教轉輪王的身份,得為王庭之主,永寧寺中浮屠,便是仿照此而來,如今以佛教化天下,太後大興佛寺,就是為了昭示她是轉輪王,是聖人。


    她轉頭,直直看向了元煊,“是朕。”


    “沒人規定轉輪王不是女子,朕就是轉輪王。”


    元煊當然知道太後的意思,她不光知道,還知道本朝前麵有位太後,也用轉輪王之說,臨朝稱製。


    女子當權,自然不易,佛教之說,是最容易叫人接受的辦法,也是元煊必須把持佛教的原因。


    她看著太後,保養良好的婦人,發髻一絲不苟,年輕時的含情春水,在權力的熏陶之下也成了洶湧滔滔的巨浪,在晦暗的幽夜裏,點起一把黎明的火。


    元煊張口,一手執劍,“聖人何來男女,聖人就是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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