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山水盛甲天下,自古以來便以“山川奇特、風景秀麗”著稱,城內更有山環水繞、洞奇石美之姿,令無數文人墨客流連忘返。


    靖江王府位於桂林城獨秀峰山下,牆高門深,氣勢森然,建築格局與紫禁城一致。


    許經年等人進城後便尋了一家客棧住下,林清羽急著送千年萊菔子迴天津,兩隊人馬便在桂林分道揚鑣。


    桂林城內人聲鼎沸,物阜民豐,所見皆為繁華盛景。許經年傷勢有所好轉,內力也在慢慢恢複,青霜劍在手若不出招看起來倒像個武藝高強的俊俏少俠。在大藤峽時他經常在心裏琢磨如何得到天山雪蓮,如今到了桂林反而有些理不清頭緒了。


    靖江王府守衛森嚴,許經年有傷在身,硬闖或偷襲都不現實;錦衣衛腰牌還在身上,隻是靖江王未必肯給自己這個“前鎮撫使”麵子;寫信給京中那位公主應該是上策,但如此便會再次與她扯上關係,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躺在床上想了半天,許經年幹脆將被子一掀叫上柳旭林上街喝茶去了。


    桂林茶攤茶館遍地,由此衍生出的戲曲曲種多到令人眼花繚亂,單是客棧小二隨口介紹的便有大鼓、桂劇、文場、儺戲、漁鼓、彈詞、彩調劇、零零落等等,二人依照小二描述出了客棧大門往東過兩條街便看到一處名叫客舍來的三層茶樓。


    進得樓內,一層戲台上正在表演一種叫做“零零落”的雜劇,兩人各要一杯茶水後便落座安靜看戲,半晌後柳旭林湊到許經年耳邊悄悄說道:“這台上演的不正是你的故事嗎?”


    許經年聽起這桂林方言演繹的零零落雜劇頗有些吃力,聽到柳旭林的話再看台上二人所演,可不就是自己在京城時斬殺石亨的場景!


    兩人相視一笑,繼續看戲。


    兩刻鍾後,曲終戲畢,台下響起一陣叫好聲。


    柳旭林對經過誇張神化的故事非常滿意,正要向旁邊的許經年詢問當時細節,卻聽隔壁茶桌傳來一陣輕蔑的嘲諷:“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娃娃,武藝再高,對抗縱橫沙場的武將也不可能如此容易,依我看這就是朝廷為穩定民心打出來的幌子。”


    二人循聲望去,見一名身材健壯長相粗獷的中年男人正侃侃而談,站在旁邊服侍的小廝一臉諂媚連連點頭稱是。


    柳旭林心內不悅想要開口,抬頭看到許經年正笑著衝他搖頭,便隻好重重歎了口氣。眾人見中年男人竟然在大庭廣眾下出口非議朝廷,一時間也不敢搭腔。


    正在中年男人一臉得意之時,身後一個書生裝扮的年輕人起身開口道:“年初時在下剛好在京中,雖未親眼看到許大人‘銀槍挑金甲,白馬踏夕陽’的壯景,但當日國公府前眾多百姓皆為證明,民間所傳字字為真,無名鼠輩膽敢在此大放厥詞侮辱大人威名,便是朝廷不怪罪,我丁修傑也決不能容忍!”


    中年男人旁邊的小廝怒道:“休得放肆!你可知我家大人是誰?”


    丁修傑道:“管你是誰!許大人上懲國賊、下除民害,誰敢汙蔑他便是與我過不去!”


    中年男人拍桌怒道:“放肆!本官乃奉國將軍,鼠輩膽敢對我不敬!”


    人群中發出一陣轟鬧,有人竊竊私語道:“原來是奉國將軍朱佐敏!”


    丁修傑冷哼一聲迴道:“我丁修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天子麵前也是這番說辭,想以權勢壓我,可笑!”


    朱佐敏怒吼一聲“拿命來”便拍案而起直衝丁修傑而去,丁修傑不慌不忙側身閃躲,打開手中折扇與朱佐敏對招。


    許經年看著兩人對柳旭林笑道:“這人一身書生打扮,武藝竟與你不相上下,倒是有趣。”


    柳旭林忙問道:“那依師父看這兩人誰更厲害些?”


    許經年道:“自然是這位奉國將軍。”


    柳旭林急道:“此人是為師父出頭,您可不能不管啊!”


    許經年示意柳旭林將耳朵湊近,低聲說道:“這奉國將軍拳勢霸道,大開大合,以他的年紀恐怕難以一直維持這般拳速,你趁他拳勢減弱時下場,多閃少攻,隻需找準時機輕輕點他左腋下三寸命門處,保準他三天下不了床。”


    話音剛落柳旭林便大叫一聲起身加入戰局,許經年笑著搖搖頭暗罵這小子沉不住氣。


    客舍來茶館一樓規模不小,此時眾人已自覺散開騰出地方,柳旭林依計行事,趁朱佐敏大開大合速度變慢之時對著他左腋下便是一拳,這位奉國將軍立時倒地不起,旁邊的小廝嚇了一跳,高喊著“殺人了!殺人了!”便跑了出去,眾看客也一哄而散。


    丁修傑帶著許經年、柳旭林二人跑出茶館,一輛馬車早已等候在門外,三人坐上馬車一路向東走去。


    馬車駛出十裏遠,丁修傑這才與兩人拱手道謝,交談之下才知他是桂林雁山派掌門丁元金的獨子。


    說起雁山派,在南方武林中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大幫派,丁元金善用刀,年輕時憑借一套祖傳的丁家刀法橫掃周邊幾個省份的武林幫派,頗有些名氣。


    作為丁元金獨子,丁修傑自小便被作為雁山派繼任掌門培養,誰知他對自家刀法毫無興趣,倒是沉迷於書畫之道不能自拔,丁元金對此頗為惱火,一來二去兩父子的關係便有些不順暢。


    年前時父子大吵一架,年輕氣盛的丁修傑一氣之下獨自北上進京尋訪書畫大家,誰知世道艱辛,在桂林不可一世的雁山派少掌門到了京城諸事不順,屢屢碰壁,不僅未能得償所願,還被一幫所謂畫友騙光錢財坑害入獄。


    飽嚐束身之苦的倒黴蛋在詔獄關了三個月後又莫名被釋放,一頭霧水的丁修傑多方打探才得知原來是錦衣衛鎮撫使許經年大人斬殺逆臣,皇帝大赦天下自己才得以脫身。


    丁修傑出獄後流落街頭,隻能托人帶信求助丁元金,信件在京城與桂林之間一來一迴耗費十幾日,讓他著實又吃了些苦頭。輾轉多地迴到桂林的少掌門自知理虧,也不敢再提書畫之事,每日雁山上練練武茶館裏聽聽故事,這才有了今日與許經年柳旭林二人的偶遇。


    柳旭林將南下奪劍的故事巧妙演繹成一段癡心師父千裏追妻慘被娘家打成重傷忠心徒弟不離不棄的愛情話本,又把許經年的名字刻意隱去以許午陽代替,這丁修傑似乎比當初太清宮前的自己還要呆愣,清澈且愚蠢的眼神中透著對陌生人不設一絲防範的信任。


    三人於是一見如故,在謊言基礎上築起的友情竟迅速進階,情到此處,丁修傑不免要邀請兩位兄弟去雁山派一敘,柳旭林欣然應允。


    雁山鎮位於桂林府城郊東南側,整座鎮子便是雁山派的轄地,丁元金在本地頗有聲望,上到官府商戶,下到百姓走卒,遇到難事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雁山派。


    丁元金是個麵色和善的魁梧漢子,七分豪放,三分精明,見兒子帶了新結交的江湖朋友迴家,自然拿出十分熱情吩咐手下備菜上酒,一時間雁山派廳內觥籌交錯、杯盤狼藉。


    此時正值晌午,眾人酒到濃處,正勾肩搭背互訴衷腸時忽聽大門外響起吵鬧聲。


    丁元金此刻麵色紅潤腳步虛浮,正摟著與自己兄弟相稱的兒子大白天舉杯邀明月,聽得外麵吵鬧聲不悅嚷道:“何人在外喧嘩?”


    話音剛落外麵走進一人冷冷說道:“看來丁掌門的日子過得很舒服!”


    柳旭林聞言大吃一驚,再看向門外,可不正是上午在茶館被自己偷襲的奉國將軍,偏頭向許經年低聲道:“師父你不是說他三天下不了床?”


    許經年盯著從門外走進來的朱佐敏心生疑惑,卻聽丁元金和善笑道:“喲!什麽風把奉國將軍吹來了!”


    朱佐敏走進廳內,一臉冷峻道:“今日本將軍在客舍來茶館遇襲,特來抓捕賊人。”


    丁元金將手中酒杯放下,眯起眼睛笑道:“不知是誰如此大膽?”


    朱佐敏指著丁修傑、許經年、柳旭林三人方向說道:“就是他們三個!”


    丁元金收起笑臉,轉身坐迴椅子上說道:“朱將軍,可有官府憑文?”


    朱佐敏強勢道:“本將軍就是憑文!”


    丁元金穩穩坐著,冷哼一聲道:“我雁山派雖是小門小戶,但也不是你能隨意撒野的地方,若再放肆,我便要去靖江王府告你一狀!”


    朱佐敏怒道:“我怕他朱佐敬不成?”


    丁元金迴道:“將軍與靖江王畢竟是兄弟,看在王爺的麵子上我不與你計較,早些迴去吧!”


    朱佐敏大怒,拍案叫道:“誰要借他的麵子!”


    丁元金將隨身寶刀一把仍在桌上,對門外下人道:“送客!”


    朱佐敏看了看桌上的刀,又看了看廳內眾人,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經此一鬧,眾人酒醒了大半,許經年悄聲問丁克明此事是否要緊,丁修傑一臉輕鬆道:“不過是個光杆將軍,無兵無權無勢,還敢如此蠻橫,簡直自不量力!”


    許經年擔心道:“剛才聽伯父所講這奉國將軍似乎與靖江王府有些關係,就怕因此事得罪了靖江王府。”


    丁修傑笑道:“他與兄長靖江王勢同水火,靖江王府才不會為他出頭。”


    柳旭林探過頭驚奇道:“既是兄弟,怎會如此?”


    丁修傑便將奉國將軍與靖江王的往事向二人娓娓道來。


    原來奉國將軍朱佐敏與靖江王朱佐敬同出靖江王府,兩人的父親便是上一代靖江王朱讚儀。


    永樂六年五月,第二代靖江王朱讚儀死於桂林,年僅二十七歲,賜諡曰悼僖。朱讚儀死時膝下有兩子兩女,長子朱佐敬時年五歲,次子朱佐敏年紀更小,兩人既非悼僖王妃張氏親生,也非一母同胞。


    永樂九年十月,根據明例“無嫡子則由庶長子襲封”的規矩,年僅八歲的朱佐敬承襲爵位,成為第三代靖江王,朱佐敏封奉國將軍。


    靖江王一脈是明朝唯一非太祖皇帝朱元璋直係血脈的王族,初代靖江王朱守謙是朱元璋的侄孫,其爺爺朱重四是朱元璋的胞兄。元至正四年,朱重四與父親朱五四、母親陳氏餓死於淮北饑荒中,朱元璋稱帝後追封父親朱五四為淳黃帝,廟號仁祖,追封兄長朱重四為南昌王,列祀家廟。


    因為血脈特殊,《皇明祖訓》對靖江王一脈爵位承襲做出特別規定: “靖江王子比正支郡王宜遞減一等授輔國將軍”。當年朱讚儀襲爵靖江王位時,其庶出兄弟隻能被封為低一級的輔國將軍,而非正常的鎮國將軍;等到朱佐敬襲爵靖江王位時,朱佐敏又降一級,隻被封為奉國將軍。這種“嫡子身份地位不變,庶子爵位逐代降低”的政策為兄弟倆的矛盾埋下隱患。


    正統三年春,靖江王朱佐敬為了討王妃沈氏歡心,在王府內以燈山堆製巨鼇,並遣軍丁四十餘人表演雜劇,是夜王府燈火通明,大批百姓湧入歡度新春,而王妃沈氏則現身廊下引得眾人歡唿。此事過後不久民間開始流傳當夜王妃與人幽會私通的故事,朱佐敬認定弟弟朱佐敏是謠言流傳的幕後推手,派府兵九人打砸奉國將軍府,又誣陷朱佐敏與自己的兩名使女私通。


    此事沸沸揚揚鬧了許久,朱佐敏胳膊擰不過大腿,便打算入京告禦狀。


    朱佐敬得知後以六條黃金賄賂謹身殿大學士楊榮,企圖讓他在此事中幫自己說話,不料楊榮轉身便向皇帝揭發靖江王行賄罪行。小皇帝朱祁鎮大怒,待廣西總兵安遠侯柳溥查明真相後親自修書裁決:對靖江王朱佐敬的行為定性為“昧心造偽,上欺朝廷”,又責問其“此豈賢王之所為乎?”;對奉國將軍朱佐敏則訓斥“王雖有過,爾過亦不少矣”。


    最終兄弟二人被小皇帝各打五十大板,並要求他們“深思改過,毋蹈前非”。


    此事過後,兄弟二人正式撕破臉皮,朱佐敏朔望正旦不再去王府參謁,而朱佐敬也很快做出報複:拒絕給兩個侄子請名。


    明朝宗室皇親出生後都要通過本府親王向朝廷請名,然後登入玉牒。作為第三代靖江王,所有本係宗室請名都要通過朱佐敬之手。朱佐敏眼見兄長如此公報私仇,隻得請幾位叔父出麵說情,又親自帶著兩個兒子登門認錯,誰知朱佐敬絲毫不念兄弟之情,拒不相見。


    正統十年,朱佐敏吸取上次教訓,通過柳溥向朝廷告狀。此時英宗黃帝朱祁鎮早已成年,這次他快刀斬亂麻,一麵親自給朱佐敏兩個兒子賜名相穆、相?,一麵寫信嚴厲警告靖江王不得再“屢飭屢犯”。


    靖江王被訓斥後逐漸安分下來,隻是兄弟兩人從此不再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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