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今的一個動作巧妙地打破了僵局,兩個人坐在梯子上,一上一下的位置,伍六一手裏拿著那盒煙後頭看去,史今向前微微探出身子,


    “六一啊,你是咱們鋼七連第幾個兵來著?”


    伍六一看著手裏的剛拆封的煙,隻一瞬間他就明白了他班長是什麽意思,沒好氣的說道,


    “四千九百個。”


    史今的胸膛靠著自己的膝蓋,以拉近他和伍六一之間的距離,不安分的手無意識的搓揉著,他看著自己的手,


    “我知道你想說啥,你不就是想說,不拋棄不放棄每一個?可關鍵是七連不適合他,他也不是七連人,你看他最近的成績,全連的人都因為上次演習的失敗,玩兒了命地往前衝,就他一個人拖後腿,真的,班長,許三多真的不合適,讓他離開對他,對你,對我們三班都好。”


    伍六一向後靠著,想讓他的班長能更好的聽清楚他說的話,史今卻突然笑了,


    “六一,許三多真的挺努力的,每天訓練到最晚的就是他了,你就不能給他一個機會?”


    “他努力,他努力沒用,是,他刻苦,我覺得許三多不管去哪兒都挺不錯的,就憑他這股子刻苦勁兒,但是有時候我真想一槍把他腦子給崩了,不合時宜的努力會害死人的!”


    史今身體靠在一邊的梯子扶手上,表情又變得嚴肅,可語氣又帶著幾分無奈,


    “我真的不明白你們為什麽都不能給他一次機會呢?他也想跟著咱們一起往前衝,真的。”


    伍六一站起身來,正對著他的班長,一隻腳踏在梯子上,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眼睛緊緊地看著他,


    “因為我們都不想看著你被他硬生生的拖垮。”


    兩個人互相的看著對方的眼睛,可是這種氛圍並沒有持續很久,就被一陣哐當聲給攪散了,一聲清脆的班長響起,史今知道是誰,伍六一也知道,


    “今天下午全班都放假,你怎麽不去玩兒?”


    許三多一見到班長就笑起來了,他不知道怎麽迴答班長這個問題,所以隻說了,我來幫班長擦車,


    一旁的伍六一很是惱火,怎麽哪兒哪兒都有他,比當初的藍木還要煩人,跟個黏皮糖一樣總是纏著班長,原先藍木在還好,現在藍木去學習交流去了,這許三多就光纏著他班長一個人了,


    伍六一靠在車上,說話就帶著點兒火氣,


    “因為你就不招人待見,他們都不帶你玩吧?”


    許三多聽明白了,低著頭,手裏握著擦車工具,他們確實都不和他玩,他不想一個人待著,所以他來找班長了,伍班副雖然一見他就沒給過他好臉,但是至少他還願意和自己說話不是,比其他人好多了。


    史今一聽見這話,迴頭瞅了伍六一一眼,然後看著露出小白牙對他笑著,安慰了一句,


    “別聽你們伍班副的,他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伍班副挺好的,我們是老鄉,老鄉見老鄉,兩眼汪汪汪!”


    許三多還記得這句話,伍六一倒是一聽見這句話就猛地迴過頭,衝到許三多麵前,


    “誰是你老鄉,我可沒你這號老鄉,什麽汪汪汪,我對你好什麽好了,我哪兒對你好了?”


    可是許三多沒有迴答,隻是咧著小嘴笑著,讓伍六一更加生氣,史今拉開伍六一,


    “來吧,正好缺你一個,要不這老多活我和你伍班副,一下午都幹不完。”


    說完之後,史今帶著鼓勵性質的拍了一下許三多的後背,又在路過伍六一的時候拍了一下他的大腿,讓他一會兒配合一下自己,


    許三多開心的跟了上去,像一隻終於找了肉骨頭的小狗一樣,伍六一也不情不願地跟了上去,接受了原本屬於他和班長兩個人的時光又得加進來一個人,


    可是許三多並不太會,維修戰車是要把它的履帶一節一節的拆下來,再一節一節的裝迴去,所以許三多能做的就隻有蹲在距離班長和伍六一不遠不近的距離,笑著看他們動,


    伍六一被他盯得心裏發毛,幹活都不得勁兒,想讓他離開這兒,去別處玩牌去,可是誰知道這家夥說什麽,玩牌沒有意義,要是把時間按往後倒迴一秒鍾,他一定會掐死自己那張多此一舉的嘴,


    因為他今天遇見真理了,


    這句話藍木喜歡,但是藍木沒跟其他人說過,許三多不一樣,他幾乎和他認識的所有人都說過這句出自他爹的名言,於是可想而知,那句關於好好活得名言,把伍六一的肺給氣炸了!


    他跳起來,像一隻受了驚的大貓,舉著雙手,對著這幾乎除了他們三個就沒有別人的地方,大聲的喊著,


    “同誌們,我今天遇見真理了,真理!”


    許三多還很開心的說著,


    “咱們連副,藍木也說這是真理嘞!”


    伍六一就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身上,有氣無力,一口氣憋著上不去也下不來,他不知道藍木聽見這句話當時是個什麽心情,反正他現在是挺想殺人的,


    “六一別鬧了,三多那這樣的吧,你掌釺,你班副給你掄錘。”


    史今覺得這樣也不錯,於是開口,伍六一一臉嫌棄,但是緊接著許三多又說,


    “掌釺沒意義,掄錘才有意義。”


    伍六一被氣笑了,他想把這貨給轟走,離他和他班長遠一點兒,


    史今看著許三多,他知道許三多現在很需要重新樹立起他的信心,也許隻要邁過這個坎,他會比原先還要好的,於是他開口道,


    “那你來掄錘,我來給你掌釺。”


    伍六一想反駁,可是又被他班長的一個眼神給懟了下去,在一邊死死的盯著,許三多有點緊張,旁邊的伍六一還一個勁兒的讓他放棄,


    “你小子掄過錘嗎?砸了人怎麽辦?”


    “要不許三多,許爺我求你,你還是去擦車吧,你擦得挺好的,真的,這粗活我來就成了!”


    史今在一邊鼓勵的看著許三多顫顫巍巍的手,


    “許三多,你不能老這樣,你看你上車就暈,為什麽?因為你老想我會吐的我會吐的。你射擊,姿勢連長都說標準,就是打不中?為什麽?因為你老怕做錯事。打不中是自然的,不算做錯事。”


    “打不中是個靶子,打中了可是個腦袋!”


    兩道聲音,一道讓他趕緊放棄,哪裏涼快兒那裏呆著去,另一道聲音鼓勵他,讓他什麽都不要想,隻管砸下去,


    許三多的腦子嗡嗡的,他根本不知道該聽誰的,不該聽誰的,也許他該聽他心裏的那道聲音,那道聲音在說什麽呢?


    我想留下來,我想留下來,


    “我想留下來!”


    就這麽喊著,許三多手裏握緊著錘子奮力的砸了下去,可是他卻並沒有命中他的目標,他那一錘子直接砸到了他班長史今的手上,砸的史今捂著手身體縮在一起,


    許三多立馬丟掉了錘子,堅硬的錘子被砸向地麵的時候,發出亢當的聲音,好像是某種預警一樣,伍六一立馬上前來揪住許三多的衣領子,右手緊緊地握成拳頭,就要往許三多那張被嚇得緊閉著雙眼的的臉上砸去,


    這時候史今倒在地上,說了一句,


    “你是要打他,還是先來扶我?”


    伍六一實在氣不過,拳頭張開,又握緊,最後還是隻用帶著手套的手在許三多那張討人厭的臉上,用髒手套指出了一個小黑點,就趕緊帶著他班長去醫務室了。


    一些事發生在藍木離開的這短短兩個月之間,


    一個夜晚許三多終於揮出了錘,他創造了一個奇跡,333個大迴環,最後倒地,暈頭轉向,因為虛脫了,要在床上休養一個星期,


    藍木再交流學習的時候並不簡單,他也同樣一天天忙了個腳不沾地,隻有吃飯睡覺上廁所的時候,會有空想起七連,想起最後是班長贏了,還是連長贏了?


    他偶爾也會想起許三多,想起許三多那張冒著傻氣的笑容,他覺得自己很殘忍,但是人生並不止隻有當兵這一條路,他還有很多條路,許三多憑借著他那股勁兒,藍木相信他不管幹什麽都會幹得很好,


    當兵,也許真的不適合他,當兵的遲早都是為了打仗,不敢打仗那到最後不就隻能當逃兵了嗎?


    逃兵是可恥的,既然這樣還不如就借此讓他認清現實也不錯,


    藍木說服著自己,也許他真的成功了,所以他睡著了,


    藍木確實很有天分,也很聰明,別人要花半年的時間才能搞懂學明白的東西,他隻花了兩個月時間,就可以熟練掌握,甚至融會貫通,還可以更高一籌,整得582的團長天天想辦法想把藍木拐到他手底下幹活,


    開了很多條件,比如隻要藍木願意過來,他新組建那個電子營就給他了,到任就是營長,


    可藍木說了一句什麽,他說了一句,我是鋼七連第四千九百三十八個兵,就這一句582的團長的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還能說啥人是挖不走了但技術得留下吧?


    總得留下來一個吧,


    所以本來藍木壓榨自己的時間一個半月按他計劃就能迴家的,可是現在硬生生又拖了半個月,等到他迴了團部報到之後,才聽到團長笑嗬嗬的和他說,他們七連的許三多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藍木隻覺得心裏酸酸的,他沒走,他真的沒走,他連再跟團長含蓄幾句話的時間都沒有,他隻想知道許三多現在怎麽樣,


    藍木一路火花帶閃電的殺迴七連,看門的警衛員正好是八班的王新傑,最近一段時間他們都卯足了勁訓練自己,就是為了讓自家副連長迴來的時候能夠大吃一驚,


    王新傑看到自家連副突然出現在大門,瞪大了眼睛,第一反應是會不會是自己太想副連長了,都出現幻覺了,直到藍木走到了他身邊,拍了一下他的傻腦袋才把他拍醒,


    “發什麽愣,好好值崗啊,先別跟別人說,我走了啊。”


    王新傑這時候隻會傻傻的點頭,看著藍木,然後就被藍木投喂一顆他在交流學習的時候順的水果軟糖,王新傑下意識地嚼著,酸酸的味道在他的口腔裏炸開,他的五官都皺到了一起,這時候他終於反應過來,副連長迴來了,


    藍木一身風塵仆仆的來到一排三班的門前,衝裏麵望過去,他看到許三多閉著眼睛就躺在他曾經趟過的那個床位上,兩隻手用紗布包得跟豬蹄一樣,也不知道333個他是怎麽做出來的,藍木難以想象,


    這時候三班的人都出去訓練了,隻有許三多一個人躺在床上休息,藍木不想打擾他,他想,他應該早點迴來的,他該陪著他一起的,藍木覺得自己有點委屈,這股莫名的委屈也不知道到是從哪裏來的,


    藍木看著許三多那張被曬得黑黑的臉,就有點想哭,他好像比自己走之前更黑了,都成醬油色了,真難看,


    藍木發現自從那次演習結束之後,他有意地躲著許三多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好好的看過他了,身為他第一個朋友,他挺不稱職的,在他的朋友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他身邊,


    也不知道許三多生沒生氣,不過他生氣也是應該的,


    許三多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但是他沒敢睜開眼睛,因為他發現他身邊有人,他隻敢眯著眼睛看是誰,這一看不要緊,他發現居然是藍木,他迴來了,


    他不敢睜開眼睛,藍木好像還在生他的氣,應該不會喜歡見到他的,所以許三多就這麽裝睡著,藍木也就沒發現,直到班長史今帶著剛打好的飯帶給許三多,突然看到自己班裏出現一人,又驚又喜,


    “藍木,你迴來了?”


    “啊?班長,對,我剛迴來,還沒去找連長呢,剛從團部迴來,那個我聽說許三多悠了三百三十三個大迴環……挺厲害的他。”


    藍木站在史今麵前不知道該說什麽,有點尷尬,史今也看出來了,他更看到了許三多就在藍木背後小心的看著,因為藍木的誇獎,眼睛睜得亮亮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的高興。


    史今當然看出來了藍木的別扭勁兒,也很驚訝,藍木平時對別人可從來不這樣,他就不知道什麽叫做不好意思,偏偏對著許三多,關心人家就關心人家,什麽時候還學會旁敲側擊了?


    史今笑著有點打趣地說,


    “怎麽,許三多露臉吧,而且現在許三多的成績不是老末了,各項成績都在穩步上升,副連長同誌現在你還保持你的保留意見嗎?”


    藍木抬起頭看著班長,有點不敢相信,


    “許三多,敢開槍了?”


    還沒等史今迴答,身後的許三多就沒忍住搶答了,


    “我開槍開得可好嘞!我打了好多九環,我……”


    藍木轉過看見見許三多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有點害羞,不知道自己剛才他看見了多少,但是知道許三多又能開槍了,他比誰都要開心,


    雖然說現在天南海北都是一抬腿的事,但是一旦許三多離開了七連,以後見的時間肯定就會少了,


    藍木湊到許三多身邊,揉著他的腦袋,


    “許木木,我很開心,你總是做出讓我震驚的事來,那條路,還有那三百三十個,你沒把自己弄丟,我們就還能在一起嘞!”


    許三多感受到藍木又把他當迴自己人了,開心的咧著嘴,他覺得自己做的這些都沒有白費。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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