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一腳急刹,車身又劇烈震顫著在梧桐樹下停穩。


    “波哥,為什麽說突然說,我們的歸宿會是幾千裏之外的港島或澳島呢?”楊春疑惑地迴頭,目光中滿是不解。


    熊奎和侯勇也跟著轉頭看著李海波,熊奎睜著雙眼,語氣帶著疑惑,“是啊!那裏人生地不熟的,怎麽可能是我們的歸宿呢?”


    侯勇眉頭緊鎖,語氣帶著質問:“波哥!你是不是對抗戰沒信心呐?”


    熊奎歎了口氣,“也對,如今戰事如此艱難,這仗不知道要打到什麽時候了?”


    “瞎子你怎麽說話的?”侯勇頓時不樂意了,聲音拔高,“我們將來肯定能贏!”


    熊奎冷笑一聲,“我當然知道我們肯定能贏,但那得到什麽時候了?說不定我們都死了呢?”


    \"你怕死!\"侯勇怒目圓睜,一把揪住熊奎的衣領。


    “放屁!”熊奎猛地甩開對方的手,雙目迸發出淩厲的光芒,“我怕死?


    我要是怕死,就不會跟著波哥出生入死殺鬼子、鋤奸惡!


    天下最大的漢奸汪雞衛,老子都差點把他打死,子彈就擦著他後腦勺飛過去的!


    老子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做好了隨時赴死的覺悟!真到了以命相搏的時候,老子眉頭都不眨一下!”


    李海波雙臂猛地撐住前排座椅,探身截斷兩人爭執:“停停停!兄弟們別爭了!


    你們聽我說——抗戰一定會勝利,小鬼子蹦躂不了幾天!


    咱們有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國土,四萬萬同胞前赴後繼。


    雖然出了汪雞衛、李斯群這種敗類,但更多的是像咱們一樣,敢攥著刀槍跟鬼子幹的硬骨頭!


    勝利,遲早是我們的!”


    楊春緊握著方向盤,喉結滾動兩下:“既然一定會贏,為什麽非要去澳島?


    我咋覺得...像是在給自己留後路?”


    李海波向後靠迴座椅,掏出煙盒磕出三支煙,火柴擦燃的火光映亮他眼角的疲憊:“兄弟們都清楚,我是軍統的人,你們跟著我刀尖舔血,為的就是殺鬼子、除國賊。”


    他將煙一一遞過去,火苗在三人間明滅,“可咱們不光要殺鬼子,還得賺錢,賺很多的錢。


    等賺夠了錢,買大宅子,讓妻兒老小享受榮華富貴的生活。


    澳島是亂世裏的避風港,咱們得先去站穩腳跟,將來才能風風光光地接家人去團聚!”


    楊春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扭頭看向後視鏡裏的李海波,“那也不用去澳島啊?


    到時候消滅了小鬼子,我們也有了錢,不正好可以實現各自的夢想嗎?


    我跟荷花姐開餐館,猴子做房東,瞎子迴鄉下當地主,你不是也迴老家買了地嗎?”


    李海波深吸一口煙,緩緩吐出煙圈,煙霧在昏暗的車廂裏彌漫開來。


    他靠在椅背上,眼神變得深沉,“那都是權宜之計。


    我是軍統的特工,這行有規矩——隻能加入不能退出。


    你們看朱大姐,軍統元老了,為了和趙裁縫在一起還得假死脫身。”


    他頓了頓,指尖輕輕彈落煙灰,“所以我想,等抗戰勝利,我也來個假死脫身,然後出國。


    隻是國外又不想去,思來想去,隻有港島和澳島才是最佳選擇!”


    說到這兒,他目光掃過車內眾人,語氣裏帶著幾分感慨,“這也是為什麽你們明明一直在給軍統做事,但我卻沒把你們的名字報上去的原因,就為了將來好脫身呐!”


    熊奎下意識地與侯勇對視一眼後率先開口,粗糲的嗓音帶著執拗,“我不想去澳島。


    我又不是你們軍統的人,不用假死也不用跑。


    關鍵是那裏人生地不熟的,我爹腿腳不好,去了連個嘮嗑的老街坊都沒有,肯定不習慣!


    等打完小鬼子,我就迴鄉下買地當地主,娶幾房媳婦生一窩娃,守著老宅子給我爹養老送終!”


    侯勇扯了扯被汗水浸透的領口,滿臉不耐,“我也不想去,南方那黏糊糊的天氣,熱得人骨頭縫裏都是汗,我可受不了!


    等打完小鬼子,我就在租界買房子當房東,天天收租子,蹺著二郎腿喝冰鎮酸梅湯!”


    楊春沉吟片刻,指節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我倒是沒意見,荷花姐本來就是廣省人,她說不定還盼著迴南邊呢!”


    “你們想得美!”李海波突然冷笑一聲,手指一彈把煙蒂彈出了車窗,“你們雖然不是軍統特工,但你們現在的身份可是漢奸呐,76號的特工,憲兵司令部的線人!


    等抗戰勝利了,清算漢奸的名單上,肯定有你們的名字。


    到時候不跑,等著被當成賣國賊拉去遊街槍斃呀?”


    “完了,掉坑裏了!波哥你不地道啊!”熊奎猛地一拍大腿,“當初進76號特工總部當差,和給憲兵司令部的小鬼子當線人,哪迴不是聽你安排?頂著漢奸皮就是為了方便殺鬼子,現在倒好,成鐵杆漢奸了?!”


    侯勇急得直搓手,喉結上下滾動,“就是就是!上次刺殺汪雞衛,我差點被流彈崩了腦袋!


    這賣命的活兒,咋就成漢奸罪行了?”


    他突然抓住李海波的胳膊,“你得趕緊把我們的名字報到軍統去!


    老子寧願到抗戰勝利和假死脫身,也不願頂著個漢奸的名義逃跑!”


    李海波沉默著點燃香煙,“報上去?你們當軍統花名冊是兒戲呀?


    一旦名字在冊,以後要想假死脫身,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車廂裏陷入死寂,唯有香煙燃燒的劈啪聲。


    打破沉默的是楊春,他望著馬路邊的店麵,聲音裏帶著一絲苦笑,“現在要去遠在千裏之外的澳島,盤下一家合適的店麵、把粵菜館開起來,手頭這點錢遠遠不夠。


    而且現在說這些是不是有點早?這仗一時半會兒結不了,小鬼子我也還沒殺夠呢!”


    “就是!”熊奎和侯勇異口同聲地應和。


    李海波仰頭靠向椅背,吐出最後一口煙,任由煙霧在車頂盤旋成扭曲的形狀。


    他伸手拍了拍前排座椅,“行吧!現在說這些確實早了點。


    要不我們先把租界的粵菜館開起來,去澳島的事,先等過幾年再從長計議!”


    話音落下,車廂內緊繃的氣氛瞬間鬆弛下來。


    隨著一陣引擎轟鳴聲響起,車子緩緩啟動。


    下午的街道上蒸騰著暑氣,陽光炙烤著柏油路,泛起陣陣熱浪。行道樹的枝葉在頭頂搖晃,樹影透過車窗,在幾人臉上交錯閃爍,偶爾有騎著自行車的路人匆匆掠過,車鈴叮當作響。


    李海波看著後視鏡裏兄弟幾人如釋重負的表情,不禁輕笑一聲,開口問道:“你們怎麽想著把餐館開到公共租界的?開在閘北或者滬西不好嗎?


    我們都住在閘北,上班的76號特工總部又在滬西,正好就近有個照應!”


    楊春歎了口氣,語氣裏滿是憤懣,“還不是讓小鬼子給鬧的!


    現在整個上海,除了租界,全都是日占區。


    在小鬼子的統治下開店做生意,心裏總是不舒服!


    所以我們仨就商量著,無論如何都要把店開到租界去!”


    李海波望著偶爾掠過的斷壁殘垣,喃喃說道:“你們想多了,租界又能堅持幾年呢?”


    “什麽?”李海波說的聲音很小,隻有同坐在後排的熊奎聽到了一點點,也沒聽真切。


    李海波意識到失言,指尖在膝蓋上快速敲擊兩下:“沒什麽,我是說,租界也不太平!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工部局那幫洋鬼子表麵中立,背地裏...”


    熊奎拍著胸脯,“那不怕!隻要不是日本人,青幫紅幫的小混混,都好擺平!”


    李海波看著熊奎滿不在乎的模樣,終究沒把後半句話說出口。


    他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租界入口,那裏正有一隊日本憲兵在盤查行人:“行吧,把店開在租界確實比日占區好!最起碼這幾年不用太過擔心。”


    引擎的轟鳴聲中,卡弟拉客載著四人向公共租界駛去。


    與此同時,相隔幾條街的日軍陸軍醫院裏,憲兵司令部和特高課的特工正忙碌地布置著會議室。


    走廊盡頭的憲兵,正將“閑人止步”的牌子換成鮮花,為即將召開的汪雞衛記者見麵會做最後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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