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強壓下心頭火氣,指節敲在黃花梨桌麵上咚咚作響:


    “馮二少這話新奇,我張家產業向來是拿真金白銀鋪路,何來地基不穩之說?”


    水晶吊燈將眾人神色切割成明暗碎片。


    有人盯著厲文展義肢上磨損的鎏金紋路,有人盤算著馮少言話裏藏著的南城秘辛。


    滿室沉香氤氳中,三十七家企業的印章正在皮箱裏沉默。


    “張家主何必動氣,不過是閑談幾句罷了。”


    馮少言氣定神閑地轉著白玉扳指,如同棋盤前從容落子的弈者:


    “青竹市龍頭的位置,馮某確有些想法。若貴府覺得能力有限,不妨讓能者居之?”


    這番話語猶如冰錐墜地,震得滿堂寂靜。


    各大家族代表的麵部表情凝固在震驚中——雖知兩族暗鬥多年,卻未料到馮家竟在商務宴會上公然亮劍。


    “想當初馮家執掌青竹十二載,論統籌全局的經驗,總歸比新晉者多些底氣。”


    馮少言從侍者盤中拈起茶盞,氤氳水汽模糊了他的神情:“若得各位齊心協力,莫說鄰近三城,就是帝都商圈也未嚐不可……”


    話音未落,席間已泛起壓抑的騷動。


    帝都世家的底蘊深不可測,強如張家在那邊也不過是末流,這番豪言究竟是胸有成竹還是癡人說夢?


    “馮家主倒是舌燦蓮花!”


    張偉功霍然起身,黃花梨椅腳在地麵劃出刺耳聲響:


    “既如此,何不直接去天橋說書?光憑口舌功夫便能定乾坤,倒省了今日這場鴻門宴!”


    鎏金茶蓋重重磕在盞沿,暴露出張家主翻湧的怒氣。


    他早料到這場宴無好宴,卻不想對方連表麵客套都撕得粉碎。


    “張家主且消火。”


    馮少言示意侍從續上熱茶,檀木算盤在他掌中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既然名為商務會談,自然要聽聽諸位同仁的意思。不如……我們票決?”


    最後兩個字如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眾人眼底激起層層漣漪。


    原本作壁上觀的各家家主不約而同挺直腰背,空氣裏彌漫著權柄更迭特有的躁動。


    “妙極!馮家主深明大義!”


    不知誰高喊出聲,霎時引來此起彼伏的附和。


    這場精心策劃的逼宮大戲,終於在圖窮匕見時迎來高潮。


    青竹市商界常年籠罩在馮張雙雄的陰影之下,其餘世家雖坐擁金山銀海,卻始終被排除在核心決策圈之外。


    每當產業布局的鼓點敲響,眾人隻能被動跟隨兩大家族揮舞的指揮棒,這曲商業交響樂中他們永遠當不了主奏樂手。


    馮少言此刻拋出的橄欖枝,恰似在凝固的湖麵投下巨石:“自來青竹市魁首皆由財力與聲望共舉,然則……”


    他刻意拖長的尾音引得滿室屏息:“若馮某執掌全局,願將商業版圖劃作星羅棋布的棋盤,讓諸君都能執子布局。”


    張偉功手中的茶盞重重磕在楠木案幾上,琥珀色的茶湯濺出幾滴,在素絹上洇開暗色雲紋:“馮家主要顛覆百年鐵律?”


    他鷹隼般的目光掃過在場眾人:“莫不是把世家共治的規矩當兒戲?”


    “張家主稍安勿躁。”馮少言悠然轉動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青竹市如同精密鍾表,每個齒輪都該找準位置。若隻讓主齒輪獨承重壓,遲早要崩了機芯。”


    這番機械喻言引得數位家主微微頷首,他們早受夠了在雙雄夾縫中當無聲的擺輪。


    席間暗流驟然洶湧。


    陳氏掌舵人突然起身,衣襟上繡的銀竹紋隨動作簌簌作響:“十年間我們為雙雄鋪路架橋,臨到頭連過橋費都收不周全!”


    他布滿老繭的手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盞叮當:“馮家主這分權之策,恰似久旱逢甘霖!”


    此言激起千層浪,原本靜默的席麵頓時人聲鼎沸。


    王家長老撚著白須冷笑:“去年碼頭運輸的配額之爭,我們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李府少東家更霍然站起,腰間玉玨撞出脆響:“城西商圈開發,張家說拆就拆了我們三間祖鋪!”


    張偉功麵色鐵青如銅器生鏽,他忽然驚覺這場看似尋常的茶會,實則是馮少言精心策劃的權力遊戲。


    水晶吊燈的光影在馮少言金絲鏡框上流轉,映出他唇角若有似無的笑意——那分明是獵手看著獵物踏入陷阱的從容。


    貴賓席間暗流湧動,周家家主突然拍案而起:


    “馮家主向來顧全大局,這些年為各世家爭取了多少權益?這樣的領導者才配得上首席之位!”


    他說話時右手指節重重叩在檀木桌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


    這番表態猶如冷水入沸油,會場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原本力挺張家的幾位家主交換著眼神,有人不自覺地鬆了鬆候間的領帶。


    馮少言端坐主位,青瓷茶蓋輕刮杯沿的脆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周家倒是演得一手雙簧。”


    東區話事人厲文展突然嗤笑出聲,玄色唐裝袖口繡著的金線貔貅隨他抬手泛起冷光:


    “先讓幾個托兒混在人群裏,台上唱紅臉台下接白臉,這出戲碼怕是從天橋雜耍班學來的?”


    他鷹隼般的目光掃過幾個麵露猶疑的家主:“各位當真相信這幾人畫餅充饑的鬼話?”


    這話如同利刃劈開迷霧,原本傾向馮家的幾位江南布商下意識挺直了脊背。


    張家主事此刻恰到好處地輕咳一聲,賬房先生捧著鎏金賬簿疾步上前,紙頁翻動間隱約可見朱砂批注的盈利數字。


    “厲老大掌管地下賭場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


    周尚鐵青著臉擋住賬簿去向,腰間玉玨撞在太師椅扶手上發出脆響:


    “我們正經商家的賬本,可不是骰盅裏的點數任人擺弄!”


    厲文展反手將紫砂壺重重頓在案幾上,普洱茶湯濺出蜿蜒水跡:“我是不懂你們那些明賬暗賬的門道,但論識人斷事……”


    他指尖掠過眉梢傷疤:“三年前永昌的公司怎麽垮的,需要我幫各位迴憶麽?”


    空氣驟然凝固,幾個年長世家代表手中的翡翠扳指發出細微磕碰聲。


    馮少言終於放下茶盞,羊脂玉戒麵在燈光下泛起溫潤光澤:“厲老大這話倒讓我想起件趣事,上月東區碼頭那批失蹤的……”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護衛急促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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