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季安捧起她的臉,拭去她眼角的淚水,卻怎麽也擦不幹。


    “你相信我嗎?”他看著她的眼睛。


    宋宜嘉有些不敢信,還是點了點頭。


    “那你就站在這裏,不要動。”


    宋宜嘉依言站立,閉上了眼睛。她手無縛雞之力,即便是死也沒有任何辦法,隻希望白眉的劍快一些,讓自己少受折磨。


    李季安收刀入鞘,站在旁邊,示意白眉尊者可以了。


    白眉尊者大喜過望,又有些狐疑。


    李季安轉過身,背對著他和宋宜嘉。


    白眉尊者不再猶豫,長劍出鞘,化作一道白練襲向宋宜嘉。他來得很快,野草微微晃動。


    他留了後手,防備李季安。


    他的劍尖已經刺破宋宜嘉的胸口的衣衫。


    他放下心來,這個距離,以李季安的身手不可能救下她,除非劍聖厲劍明親臨。


    他甚至有些得意,有時候,言語就是比利劍好用。


    一股磅礴的劍意突然爆發,猶如末世的裁決之劍,帶著毀天滅地的能量襲向了白眉尊者。


    這股劍意來自李季安的後背,正是厲劍明萬裏之遙遞出的那一劍。


    張燦的符意本可驅逐它,被李季安刻意保留了下來,認真體會和揣摩,把它藏在了丹田內。就像張仁送他的火符一樣,是他最後的手段。子曰,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動而不括,是以出而有獲,語成器而動者也。李季安把這道劍意藏於體內,等於留了隻有一招的劍聖。他本來是留給厲劍明的,在近距離用他的劍殺他自己,錯愕之下,一定會有想不到的效果。


    劍意悠長深遠,卻又迅猛無匹,直接刺罩住了白眉尊者。


    白眉尊者扭頭,絕望之餘發出淒厲的喊叫聲。他根本來不及撤迴手中的飛瀑劍,而他留的後手,在這一劍之前如同兒戲。


    他的腦袋,連著他的身體和寶劍,在璀璨的劍意下化作煙塵,轉眼間飄散不見。


    劍意未消,擊中遠處的山峰。轟然一聲巨響,山頭被削去一半,無數巨石滾落,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宋宜嘉身體抖了一下,地動山搖的動靜讓她睜開雙眼,低頭看著自己胸口,冒出一絲血跡。


    李季安在旁邊不遠處搖搖欲墜,終於支撐不住,撲倒在地。


    劍意破體而出,斷了他的經脈,碎了他的丹田。


    宋宜嘉奔向他,把他攬在懷裏。


    他努力睜開眼睛,已經有些看不清宋宜嘉的臉。但他感受到宋宜嘉的眼淚在不停滴落,於是他伸出了一隻手,顫顫巍巍地想幫她擦幹眼淚。


    宋宜嘉一把抓住他的手,不顧他手上的血汙,放在柔軟的臉頰上,眼淚嘩嘩流下,衝刷著他手上的血跡。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傻嗎?”


    “白眉境界太高,修為太深,隻有這樣做局才能殺了他,否則他遲早會殺了你的。”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為什麽要把自己傷成這樣?”宋宜嘉泣不成聲,抱緊了他。


    “劍意破體,我承受不住的。”李季安喘了一會,咳出不少血塊。他沒有力氣抬手,隻好指了指自己的腰間。


    宋宜嘉伸手去摸,是一個小小包裹。她以為是藥,趕緊打開。裏麵的東西被包裹得很嚴實,一層層被揭開,裏麵有三張紙。第一張是平安符,張燦所贈;第二張是五千兩黃金的寄存憑證。李季安的唿吸越來越微弱,斷斷續續地說道,“這張,是,是我父親李聰的墓誌銘,我不行了,你幫我給他立個碑。割一綹我的頭發,埋在他墓畔。”


    宋宜嘉哭得不似人形,拚命搖頭。“你不會死的,不要嚇我。”


    李季安用盡最後的力氣,指著小腿,宋宜嘉摸到硬硬的東西,抽出來一看,是老僧送給他的剃發短刀。


    “不要管我,我活不成了。保護好自己,速速騎馬返迴夏唐。找到官道,我發現沿途都有宋澤浩的暗樁,不管宋澤浩提什麽要求,都答應他,在任何人麵前都不要提起我。改換身份,活下去。”


    野獸出沒的蠻荒之地是李季安的天堂,卻是她的噩夢。他很想保護她,卻再也做不到了。


    他胸膛在劇烈起伏,用最後的這口氣在說著什麽,嘴裏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宋宜嘉俯身,將耳朵湊近他的嘴唇。她隻隱隱約約聽到三個字,是她最想聽、而李季安最說不出口的三個字。


    淚眼婆娑的她側身看向李季安,已經昏過去了。


    她跑向馬匹,找到藥瓶,把僅剩的藥丸一股腦倒進他的嘴裏;又升起一堆篝火,燒出一些草木灰,敷在他不斷滲血的背上和經脈處。做完這些,她舉目無親,放聲大哭。


    淚眼朦朧中,她看到一個人影向她走來。


    “誰?”她緊張起來,抓緊了短刀,起身將地上的李季安護在身後,身體止不住有些發抖。


    “在下黃芷悅,奉欽天監監正周翼宇之命,護送誥命夫人返境。”


    誥命夫人?她有些疑惑,不過周翼宇是宋澤浩的人,她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一些,無論如何,宋澤浩都不會殺她。既然李季安都不在意她的過往,那她對宋澤浩自然也就少了很多怨懟。她對宋澤浩的感情很複雜,歸根到底未必是愛情,或許是兄妹之情,或許隻是好感,或許是當時溺水之人對一根稻草的全部期望;而對李季安,隻有純真和熱烈。


    “監正大人說,李季安大人是從三品散騎常侍,您前幾日被封為正三品誥命。小人奉旨辦差,隻接到命令接二位大人前往江南小院暫住,其餘不清楚。”


    “就你一人?”


    “迴夫人,小人帶隊,有不良人十二人,欽天監五官靈台郎四人,共十六人。沿途有暗樁和其他協從人員,具體人數不詳;奉旨辦事,見官大三級,視具體情況可調動沿途各級官府衙役,如需調動軍隊要另行請旨。”


    “有醫官嗎?”


    “有。不良人中有一人,江湖郎中出身,雲遊醫仙董石,醫術高超,不在禦醫之下。”


    “快請!”


    “是。”


    黃芷悅打了個口哨,一個背著藥箱的矮胖子從樹林裏走了出來。


    宋宜嘉心頭大寬,身體一軟,險些倒下。黃芷悅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夫人勿怪,我是宮中女官,為方便出行才女扮男裝。”


    宋宜嘉點點頭,董石行為懶散,沒有行禮,衣服破爛不堪,但號脈卻極為專注,旁若無人。


    良久,董石歎了口氣。


    “如何?”宋宜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傷勢極重,全身經脈盡斷,一身修為被廢。”董石抬頭看了一眼遠處被削平的山頭,倒吸一口冷氣。“縱是我拚盡全力,最多隻能保全他性命,有極大可能癱瘓或殘廢。”


    “救他!”宋宜嘉斬釘截鐵地說,“癱了我照顧他一輩子。”


    董石點點頭,取出銀針。


    “你這個庸醫,屁都不懂就敢行針?”


    董石聞言大怒,自從醫術有成、出山治病之後還沒人敢這麽說他。他氣唿唿抬頭,瞪大眼睛準備好好教訓眼前這個出言不遜的王八蛋。


    “你個不長眼的東西,敢這麽和我……”


    董石話沒講完,臉上挨了個大嘴巴子,整個人倒飛到遠處的草叢中。


    宋宜嘉涕淚漣漣,屈膝跪了下去。


    能讓她如此行禮的人不多,眼前的人正是其中之一。


    張燦手腕輕輕一抬,天地元氣流淌,隔著李季安將她輕柔托起。他歎了口氣,愛憐地看著這個最小的關門弟子。李季安先後經曆過築基和洗髓,算是嚐遍了扒皮抽筋、敲骨挖髓之酷刑,造就了一副鐵打的身子骨,如今被再次打碎,修為盡喪,也不知能否扛住這樣的打擊。


    厲劍明啊厲劍明,是不是要我拆了淬劍閣,打你一頓屁股板子才能消我心頭之恨呢?張燦心裏喃喃自語,長袖一揮,裹起李季安消失不見,天空中遠遠飄來他的聲音,“到吳大錘打鐵鋪來找我……”


    宋宜嘉心中安定了一些。她擦幹眼淚,將李季安送他的包裹收好,背上霜華刀,跨上他為她一直牽著的馬,堅定地折返京都。宋澤浩是她最不想見的人,那又如何,自己最想見的人在那裏呢!


    董石昏頭漲腦地爬起來,捂著腫了半邊的腮幫子大喊,“誰敢打我?是誰?站出來!”


    沒人應他,黃芷悅在宮中,時光多寂寞,看到這一幕有些想笑,又不敢,率眾隨宋宜嘉快速離開,把董石一個人留在那裏生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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