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芳生氣的根本原因還是因為悲傷,因為悲傷而著急。鍾子望的意外事故讓慧芳青年守寡的人生更添了悲劇色彩,小女兒不知所蹤,她唯一的希望都在二兒子鍾子期身上了。


    她的養老、孫子的撫養、傻大兒的照顧……這些重擔全都壓在鍾子期身上。


    而鍾子期的終身大事,像重擔壓在慧芳的心頭。


    作為一個農村母親,兒女們的婚事是她人生頭等大事,給兒子娶老婆,把女兒嫁出去,是她人生的主要任務。


    女兒離家出走,暫且不提,給二兒子娶老婆就是眼下當務之急。


    大兒子出了事故,是禍亦是福,家裏有錢給二兒子娶老婆。她將來老了死了,照顧大兒子的責任橫豎都落在二兒子的頭上,那麽用大兒子的賠償款給二兒子娶個老婆,就是情理中事。


    可是,動大兒子的錢,得經過大兒媳婦的同意。


    丈夫的錢,老婆也有份。


    子望傻了,不可能再和林盈盈做夫妻了,林盈盈這麽年輕,怎麽可能在鍾家守一輩子活寡?林家人也不會同意,子望出事以來,林鐺鐺已經不止一次來鍾家,慫恿林盈盈改嫁。林盈盈現在是很決絕,以後呢?


    慧芳不是惡婆婆,慧芳守了一輩子寡,知道守寡的日子有多煎熬,她也不會去綁著林盈盈為子望守一輩子寡,這樣不人道。


    可是林盈盈一旦改嫁,子望的賠償款怎麽分?林盈盈會無私地一分都不分走嗎?


    還有她的寶貝孫子,那麽小,離不開親媽的照顧,如果林盈盈改嫁,是不是會帶著她的寶貝孫子一起改嫁?那可是子望唯一的兒子……


    林盈盈可以改嫁,但慧芳不希望她帶走子望的兒子和賠償款。


    要留下子望的兒子和錢,除非林盈盈留在鍾家。怎樣才能將林盈盈留在鍾家?


    慧芳看向鍾子期,目光一閃。


    鍾子期汗毛豎了起來,他不由伸手隔著衣服搓了搓自己手臂,對慧芳說道:“阿娘,你是不是瘋了?我怎麽可以娶嫂子呢?她可是大哥的老婆,再說,我有女朋友……”


    慧芳更生氣了,鼻子裏冷哼一聲,問鍾子期:“你是不是傻?我看你比你大哥還傻。”


    鍾子期當然不服氣母親這樣評價他,但慧芳說:“那個寫書的,她是什麽人,你是什麽人,她是能留在柏樂村給你做老婆,還是能帶你離開柏樂村?”


    慧芳是現實的,狹隘的,但慧芳也是清醒的,客觀的。


    她再沒文化,再沒見過世麵,也知道謝安民和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不是她兒子可以高攀得上的。


    對謝安民這個人,慧芳是矛盾的。


    謝安民對鍾家有恩,不管是對林盈盈的關照,還是對鍾子望賠償款的出手相助,那都是幫了鍾家大忙,是鍾家的恩人、貴人,可是慧芳可不敢肖想她做鍾家的兒媳婦。


    “不是你配不上她,是咱們家配不上她,所以你也就配不上她了。”慧芳說著歎口氣,整個人都籠罩在淒苦的陰霾裏,一輩子先是活在山裏,後來搬到村裏,死了丈夫,拉扯三個孩子長大,她太苦了,像是含著黃蓮來這世上做人的,她不敢對人生有任何癡心妄想,哪怕做一場好夢。


    母親說的,鍾子期都知道。作為母親的兒子,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他何嚐沒有受到母親的影響,悲觀、自卑,是他的性格底色,哪怕他平日裏看起來是個沒有思想和痛感的憨憨。


    但鍾子期嘴裏還是嘟囔:“阿娘,你幹嘛把話說這麽難聽?”


    慧芳更難聽的話還在後頭。


    “子期,你別傻了,人家隻是來村裏這段時間太無聊了,剛好讓你陪她玩一玩,她離開柏樂村時,看她帶不帶你迴首都……”


    鍾子期想說什麽,慧芳又急忙道:“她帶你迴首都,也會甩了你,難道還能跟你過一輩子?”


    看著口不擇言的母親,鍾子期沒有和她爭吵,隻是無奈地問:“阿娘,你到底想我怎麽樣?”


    “子期,你娶了你大嫂吧。”


    樓上,抱著孩子喂奶的林盈盈,眼睛睜得比鍾子期還大。


    她原本已經睡了,孩子要喂夜奶,這便又醒了,醒了就聽見樓下婆婆和小叔子的說話聲。


    “阿娘,你在開什麽玩笑?”鍾子期苦笑。


    慧芳沒有開玩笑,這個想法,已經在慧芳心裏萌生有一段日子了。


    她認認真真把理由說給她的小兒子聽:“你大哥傻了,你大嫂不可能一輩子在鍾家守活寡,她要帶著你的侄子改嫁,你能攔得住?現在不是以前,離婚可以打官司的,她那麽疼孩子,她是舍了命才生下這個孩子的,會舍得扔給咱家嗎?上了法庭,你大哥是個傻子,自己照顧自己都成問題,法官會把孩子判給你大哥嗎?你是叔叔,我是奶奶,誰比親媽親?你說法官會把孩子判給誰?她帶著孩子改嫁,你大哥的賠償款要不要被她分走?”


    鍾子期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認識自己的母親,她冷靜得可怕,清醒得可怕。


    可是,這樣的母親又有什麽錯呢?她不過是為了鍾家著想,權衡利弊而已,就像當初,為了籌集鍾子望和林盈盈結婚的彩禮錢,她當機立斷就決定讓春水嫁給雷聲那樣。


    可是她的權衡利弊也不能讓她如願,她的清醒換來的是春水的出走,而他鍾子期也不可能就範。


    “就算我會被謝安民甩,我也不可能和大嫂結婚,她是我嫂子!”


    鍾子期感受到了屈辱,臉也不由漲紅了,轉身就想上樓,慧芳攔住了他,說道:“那你就等著你嫂子和雷聲搞到一起去吧。”


    樓上房間裏,林盈盈的眼睛睜得更大了,沒想到婆婆心裏是這麽看她的。


    她不過是搭了雷聲的順風車,去了一趟沙佳岐鎮看鐵枝而已。


    沙佳岐的鐵枝每年才演一次,因為一年隻有一次元宵,她想去看熱鬧,不可以理解嗎?


    她坐雷聲車去看鐵枝,還帶了兒子一起去的。


    去年元宵,還是子望帶她去沙佳岐看的鐵枝。


    如果子望不出事的話……


    林盈盈抱著孩子,淚水嘩嘩地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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