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想過一張泛黃的招聘啟事會成為通往地獄的門票。


    海報邊角還沾著暗褐色的汙漬,在梧桐落葉堆裏像塊潰爛的傷疤。\"誠聘青年演員,薔薇劇團《第十二夜》公演在即\"。墨跡暈染的\"薔\"字裂開細縫,仿佛有東西在紙麵下蠕動。


    環形劇場穹頂垂下蛛網般的吊燈,水晶棱鏡在幕布後投下支離破碎的光斑。我的運動鞋底黏在猩紅地毯上,每一步都扯出糖漿般的絲線。明明開著暖氣,化妝鏡表麵卻凝著霜花,鏡框雕刻的薔薇藤蔓正順著水銀裂縫爬出來。


    \"新人?\"沙啞的煙嗓驚得我撞翻化妝椅。鏡中倒映出個穿酒紅絲絨睡袍的女人,她耳垂上的珍珠在鏡麵裏泛著屍斑般的青灰,\"我是演奧利維亞的蘇藍,你...見過地下室的鏡廊嗎?\"


    指尖突然傳來刺痛,化妝台邊緣不知何時翹起的木刺紮進肉裏。血珠滾落在雕花桌麵上,那些藤蔓紋路突然鮮活起來,蜿蜒著吞沒了那滴猩紅。


    午夜十二點的鍾聲在穹頂炸響時,我正在更衣室整理戲服。天鵝絨幕布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像是有人踮著腳尖在跳華爾茲。透過幕布縫隙,我看見舞台中央站著十二個模糊人影,他們穿著與我們一模一樣的戲服,隻是所有人的臉都朝著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就像照哈哈鏡時的模樣。


    \"別看那些鏡子!\"蘇藍突然從背後捂住我的眼睛,她的手掌冷得像停屍房的金屬台,\"十年前首演那天,演西巴斯辛的男孩在謝幕時...他的倒影自己走出了鏡框。\"她的唿吸噴在我耳後激起一片雞皮疙瘩,\"第二天清潔工發現所有化妝鏡都結滿冰碴,鏡麵上全是指甲抓撓的血痕。\"


    我聽見此起彼伏的吞咽聲在黑暗中響起,仿佛有無數個\"我\"正在鏡麵另一側做著相同的動作。更衣室的落地鏡突然蒙上水霧,我本能地伸手擦拭,卻被蘇藍猛地拽開。在霧氣消散前的瞬間,我分明看見鏡中倒影仍保持著擦拭的動作——而那個\"我\"的瞳孔,正在眼窩裏慢慢融化。


    第三次彩排時,道具短劍真的刺進了維克多的肩膀。這個總愛即興發揮的男演員卻像沒事人似的繼續念台詞,直到暗紅液體浸透了他雪白的領巾。更可怕的是,所有鏡麵倒影中的他都在瘋狂大笑,那些虛幻的嘴角一直裂到耳根,露出沾著碎肉的鯊魚齒。


    \"該你上場了。\"舞台監督的指甲掐進我的胳膊。我踉蹌著撲進刺眼的追光燈下,突然發現觀眾席坐滿了人。他們蒼白的臉龐像漂浮的月亮,所有人生硬地鼓著掌,關節發出幹木斷裂的脆響。當我念出\"讓隱藏的戀火照亮黑夜\"這句台詞時,整個劇場驟然陷入黑暗。


    粘稠的液體滴落在鼻尖,鐵鏽味在口腔炸開。應急燈亮起的瞬間,我看見頭頂的吊燈架上倒掛著十二具屍體,他們穿著與我們完全相同的戲服,被水晶棱鏡刺穿的眼窩正對著下方每一麵鏡子。最中間那具屍體的手腕上,正戴著我今早丟失的薔薇花手鏈。


    化妝鏡邊緣的薔薇紋路在午夜滲出黑色汁液。我盯著鏡中自己練習台詞的倒影,發現每當說完\"愛情是瘋狂生長的荊棘\"這句時,鏡中人的喉結會不自然地滾動——而現實中的我分明沒有吞咽動作。


    道具室的銅鑰匙在第三天清晨長滿綠毛。當我打開存放備用戲服的樟木箱時,二十套紫得發黑的禮服整齊懸掛著,領口處的人形凹痕還冒著熱氣。最深處那套奧利維亞的裙裝下擺沾著新鮮腦漿,袖口釘著1993年的演員名牌。


    \"別碰那些!」蘇藍突然出現在黴斑滋生的牆角,她的左半邊臉在陰影裏呈現出蠟像的質感,「那些是替身演員的戲服,每次輪迴都會多出十二套。」她耳垂的珍珠裂開細縫,鑽出半截蜈蚣狀的生物又縮了迴去。


    夜間排練時聽到鏡麵剝落的脆響。第7化妝間的全身鏡裂開蛛網狀紋路,我的十二個倒影正用不同方式自殘:有用發簪刺穿耳膜的,有將金粉倒進眼眶的,最右側的倒影正在撕下自己的臉皮。現實中的我突然開始流鼻血,溫熱液體在掌心匯聚成鑰匙的形狀。


    通風管道在暴雨夜傳來歌劇詠歎調。順著水漬痕跡爬上閣樓,發現布滿抓痕的鬆木地板上散落著1993年的場刊。泛黃照片裏的演員們擺著與我們完全相同的造型,隻是他們的戲服領口都別著水晶骷髏胸針。


    老舞台監督的假眼球在彩排時滾進樂池。當我幫他撿起時,那顆玻璃珠突然睜開瞳孔,映出十年前謝幕現場:所有演員的倒影正從鏡框裏滲出瀝青狀物質,將本體拖向鏡麵。西巴斯辛男孩的右手被按在鏡中世界,現實中的斷腕噴出的血柱在穹頂畫出六芒星。


    蘇藍開始給我化妝底。她用混著銀粉的油彩塗抹我的鎖骨時,鏡中倒影的指甲突然暴長三寸,在現實中的我脖頸留下抓痕。「每個被標記的位置,」她蘸著我的血修補褪色的舞台傷痕,「都是鏡鬼的進食通道。」


    午夜後的劇場響起虛弱的唿救聲。順著聲音掀開樂池地板,發現十年前的報幕員被嵌在水泥柱裏。她的身體與混凝土長在一起,僅剩的頭顱還在念著未完成的台詞,蛀空的眼窩裏爬出裹著戲服碎片的白蟻。當我尖叫後退時,所有化妝鏡同時炸裂,飛濺的玻璃渣在空中組成「輪到你了」的血色字樣。


    地下室的黴味帶著屍體防腐劑的氣息,蘇藍的燭台在台階上投下神經質的光斑。108麵等身鏡以詭異角度相互折射,我的倒影在無數個維度裏裂變成千瘡百孔的模樣。第七麵鏡子邊緣滲出黑色黏液,鏡中\"我\"的脖頸正在生長出環狀淤青。


    \"這些鏡子用的是摻了骨灰的水銀。\"蘇藍的睡袍下擺掃過積灰的地麵,她的影子在鏡廊裏始終缺失頭顱,\"當年劇場老板為了呈現最完美的鏡像,把患肺結核死去的舞女熔進了玻璃。\"


    我的太陽穴突突跳動,鏡麵突然泛起漣漪。第23號鏡中的倒影抬起左手,而現實中的我右手正扶著牆。當那個\"我\"將食指插進耳孔時,真實的耳道傳來冰錐穿刺般的劇痛。


    化妝間的掛鍾永遠停在午夜零點十七分。每次排練結束,我的戲服都會多出幾粒紐扣——用人類臼齒打磨的紐扣。維克多肩上的傷口開始散發腐肉甜香,他總在道具間啃食著什麽,碎骨在他齒間發出碾碎蝸牛殼的聲響。


    第五次彩排時,我的左手小指失去了知覺。鏡中的那個\"我\"正用牙齒撕扯那根手指,鮮血從鏡框縫隙滲到現實世界的地板上。觀眾席的亡者們開始往台上拋擲玫瑰,那些暗紅花瓣觸碰到皮膚的瞬間,會留下嬰兒嘴唇般的吮吸痕跡。


    更衣室的鏡子長出了睫毛。每當我在深夜換裝,都能感覺到有視線在撫摸脊椎。昨夜嚐試用幕布遮住鏡麵,卻聽見布料下傳來濕漉漉的咀嚼聲。今早掀開時,幕布中央破了個邊緣參差不齊的洞,像是被長滿倒刺的舌頭舔穿的。


    蘇藍的珍珠耳墜開始滲血。她對著化妝鏡補妝時,我驚恐地發現她的虹膜正在像糖漿般融化。\"別讓倒影學會你所有的習慣。\"她在給我畫舞台傷痕時突然低語,化妝刷尖戳進我的淚腺,\"當你對鏡子的恐懼消失那一刻,它們就能完整地爬出來了。\"


    公演前夜,地下室傳來肖邦的《葬禮進行曲》。順著水銀痕跡來到鏡廊盡頭,第108號鏡麵浮現出十年前失蹤演員們的影像。他們被鑲嵌在鏡中世界的巴洛克浮雕裏,西巴斯辛男孩的脊椎與石雕天使的翅膀融為一體,他的下頜骨每顫動一次,現實世界的吊燈就灑下一捧屍蟲。


    維克多在舞台上發狂了。他撕開自己愈合的傷口,掏出發黑的肋骨敲擊地板。所有鏡子應和著奏響喪鍾,他的七個倒影從不同鏡麵爬出,將本體拖進第77號鏡中。我們看著他在玻璃深處被反複折疊,最終變成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標本。


    當我在噩夢中掙紮著醒來,發現戲服變成了深紫色。手腕浮現出水晶棱鏡形狀的淤痕,化妝鏡裏的倒影正在對我做口型:\"該你謝幕了。\"鏡中人的睫毛沾滿磷粉,每次眨眼都撒落著屍骸燃燒的青色火星。


    首演當晚,穹頂垂下的不再是人造星空,而是密密麻麻的瞳孔。我的台詞卡在喉嚨裏變成青蛙產卵般的咕嚕聲,觀眾席爆發出癲癇患者般的掌聲。舞台地板不知何時化作透明玻璃,下方陳列著十年來所有演員的遺體,他們保持著謝幕鞠躬的姿勢,眼窩中盛開水晶薔薇。


    蘇藍在第三幕高潮時突然融化。她的血肉順著酒紅睡袍流淌成鏡框紋路,兩顆珍珠在血泊中裂開,爬出布滿神經突觸的寄生蟲。我的左眼開始不受控製地轉動,透過這隻眼睛,看到無數透明手臂正從觀眾後方的鏡牆裏伸出,撫摸活人的天靈蓋。


    當最終幕的焰火點燃時,整個劇場變成了棱鏡。我的皮膚在七彩光束中層層剝離,肌肉紋理顯現出馬賽克圖案。鏡中人們整齊地鼓起掌來,他們的手掌相擊時飛濺出玻璃碎片。我看到另一個自己在第108號鏡中微笑,她穿著幹淨的常服,正用我的手機給新招聘啟事拍照。


    我的膝蓋骨傳來冰晶凝結的脆響,水晶薔薇的根須正沿著骨髓裂隙增殖。那些透明的根係在x光下會呈現人臉圖案——十年前失蹤的燈光師正在我股骨裏掙紮,他的手指從膝關節刺出,在瓷磚上刮擦出肖邦的《雨滴前奏曲》。


    鏡中世界的\"我\"按下手機快門,閃光燈撕開現實帷幕的瞬間,整個時空如同被摔碎的萬花筒。觀眾席傳來密集的頸椎折斷聲,亡魂們的頭顱齊刷刷轉向出口方向,數百個下巴脫臼的嘴裂成鏡框形狀,湧出裹著玻璃碎片的黑色聲帶,像海葵觸手般纏住逃生通道的門把。


    第108號鏡子迸裂的刹那,西巴斯辛男孩的骸骨從血泉中直立而起。他的肋骨間隙卡著吊燈齒輪,隨著步伐轉動發出報喪女妖的尖嘯。當那具骷髏抓住我腳踝時,戲服內襯的死人皮膚突然收縮,將我的胸腔勒出巴洛克紋樣的瘀痕。水銀從毛孔滲出,在皮膚表麵蝕刻出整個鏡廊的地圖——那些蜿蜒的紋路正在往心髒位置匯聚成新的鏡框。


    \"該換幕了。\"我們三重唱般的聲音在顱腔內共振,我的臼齒脫落,在空中分解成108顆珍珠。穹頂的眼球集體泌出瀝青狀物質,在樂池積成粘稠的鏡麵。倒影裏的自己突然分裂成十二個不同年代的我:1943年的我脖頸套著絞索,2003年的我渾身長滿鏡麵鱗片,而最右側2033年的我正用骨鋸切開天靈蓋,往腦髓裏鑲嵌微型棱鏡。


    撕下左臂皮膚的瞬間,暴露的肌肉紋理呈現出地鐵線路圖。我將這卷人皮地圖塞進嘴裏,潰爛的血泡在舌尖炸開——腐臭的甜味中浮現出下水道的結構圖,每個轉折點都標記著曆代演員的死亡時間。通風管道裏的牙齒群突然暴動,它們啃穿鐵皮湧入食道,在我的胃袋裏拚出\"出口在鏡框之外\"的警告。


    當手指觸碰到下水道柵欄時,整座城市的燈火在暴雨中扭曲。霓虹招牌融化在雨幕裏,每一滴墜落的雨水都映出我紫衣翻卷的身影。便利店櫥窗前,我瘋狂拍打著玻璃,血手印在防彈玻璃上組成招聘啟事的標題。店員的臉突然塌陷成旋渦狀,他的倒影從收銀機屏幕伸出半截身體,將我按在指紋識別器上。冰冷的電子音響起:\"薔薇劇團歡迎第109號演員。\"


    身後高跟鞋聲碾碎水窪,酒紅色睡袍的下擺掃過我的腳後跟。蘇藍的珍珠耳墜搖晃著,每顆珍珠表麵都浮動著微型劇場,正在上演我過去七天的噩夢。她腐爛的指尖撫過我後頸的條形碼——那是昨天彩排時道具師貼上的,現在正滲出組織液的數字變成了109。


    手機在褲袋裏瘋狂震動,社交平台自動跳轉到直播頁麵。視頻裏的\"我\"身著雪白戲服優雅謝幕,掌聲中夾雜著骨骼摩擦的哢噠聲。當鏡頭翻轉時,前置攝像頭裏的\"我\"瞳孔分裂成六個菱形,身後鏡廊延伸出無數新支路。紮馬尾的女孩正在第109號鏡前整理戲服,她腕間的薔薇手鏈掛著和我一模一樣的銅鈴,鈴鐺裏塞著半截發黑的舌頭。


    雨越下越大,每一處水窪都開始浮現鏡廊的倒影。警笛聲逼近的瞬間,我從便利店玻璃的反光看見——自己的戲服從未真正脫下,那些紫色絲線正沿著雨水管道向全城蔓延。而最新的招聘啟事,正從自動取款機的屏幕裏生長出來,像真菌孢子般飄向濕漉漉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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