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清染提著湘妃色宮燈折返時,簷角的銅鈴正被夜風撞出清泠聲響。她特意換上了沈安然十三歲那年送她的月白雲紋褶裙,清冷如同剛剛從月宮出來的嫦娥。


    “你這促狹鬼!”


    沈安然半倚在纏枝牡丹錦枕上,眼尾還凝著未幹的淚珠,卻在看清來人裝束時破涕為笑。


    “說是不來了,竟然還是偏要來,若是過段時間恆親王殺過來,你可得在我麵前護著我,不然也太讓人害怕了!”


    燭火將薑清染鬢邊的珍珠步搖映得流光溢彩,恍如那年她們偷溜去秦淮河看燈會的光景。


    雖然嘴上說著這話,但是腳下還是下了床趕緊接過薑清染手裏的宮燈,不知多久沒有一起這般親密過了,兩人都陷入了無端的迴憶之中。


    朱青識趣地帶著小丫鬟退到外間,薑清染踢了繡鞋便鑽進錦被。


    她鑽到沈安然懷裏撒嬌,但是也一直注意著她腹中的胎兒。


    沈安然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著藥味,讓她想起沈府後宅那棵生了病的木樨樹,那年她們不過總角之年,蹲在樹下用銀匙給樹根灌藥湯,汁水染髒了沈安然新裁的鵝黃襦裙。


    那些時候,兩個少女還不識愁滋味。


    不隻是誰先歎了一口氣,兩個人便開始沒邊地迴憶起來。


    “還記得你及笄那年,非要在簪子上刻木槿花紋。”


    薑清染撥弄著沈安然散在枕上的青絲,指尖觸到她後頸微微凸起的舊疤,“結果被刻刀劃傷了手,血珠子滴在白玉上...”


    薑清染噗嗤一聲,看著沈安然。


    “你倒好,搶過簪子就要往自己手上劃,說要陪著我疼。”


    沈安然笑著往她懷裏縮了縮,珊瑚鐲子碰在薑清染的銀鐲上叮當作響。月光透過茜紗窗漏進來,將床帳上的百子圖映成搖曳的影戲。


    她們絮絮說著陳年舊事:七歲時躲在沈家藏書閣偷看禁書,被守夜嬤嬤發現後,是薑清染故意打翻燭台引開注意;十二歲上元節猜燈謎,沈安然為贏那盞琉璃美人燈,熬了三夜將《樂府詩集》倒背如流;及至前歲淩王求親,薑清染扮作小廝混進前廳,生生將合八字的道長問得落荒而逃。


    “你總這般不管不顧的。若是生出了什麽事端怎麽好?”


    沈安然忽然哽咽,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褪色的香囊。


    但其實薑清染知道,她如今重活一世,所做的一切都是深思熟慮過後的結果。如若不然,怕是早已經屍骨無存了。


    可沈安然不一樣,她哪怕是處處謹小慎微,卻還是有很多東西可能見縫插針地進來。


    薑清染握住她冰涼的手,金鑲玉的護甲輕輕刮過對方掌紋。窗外的婆子終於按捺不住,漆盤上的藥碗與瓷匙相撞,發出細微的脆響。


    “該用藥了。”


    粗啞的嗓音混著藥氣飄進來。薑清染瞥見帳外晃動的灰布衣角,突然伸手拽開床幔。那婆子猝不及防踉蹌半步,藥汁潑在薑清染特意鋪開的月白裙擺上。


    “嬤嬤好生仔細。”


    薑清染笑吟吟支起身子,腕間銀鐲突然彈出三寸銀針。


    底下那嬤嬤不動聲色,似乎看不出有什麽不一樣的心思:


    “為著淩王妃肚子裏的孩子,自然是要仔細的。”


    其實薑清染知道她為什麽來,這藥實際上早就煮好了放在外廳,隻有一個屏風擋著,說起來也算是在薑清染和沈安然兩個人眼皮子底下。


    其實她早就動過手腳了,但是沒有想到今天晚上薑清染會來。


    而正是算準了這一點,薑清染才特意選了這個時間點來,就是為了引蛇出洞,果不其然,這個婆子竟然真的來了。


    沈安然看著薑清染鄭重其事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薑清染便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這藥既如此仔細,那便有勞嬤嬤先喝了。”


    這嬤嬤先前下過藥,如今已經來不及再換藥了,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其他藥中和。


    可這種方法,對於孕婦來說興許胎兒沒事,可是對於旁人可就不一定了。


    看著那嬤嬤竟然不動,沈安然才察覺出一絲不對勁的氣息來:


    “這藥有什麽問題麽?你竟然不敢喝?若是給孕婦的藥,大概率比著旁人隻有強身健體的功效,你又何至於畏畏縮縮?”


    薑清染一把奪過她手裏的藥,卻聽見這個婆子陡然臉色陰森地笑了起來:


    “你真以為如此就可以安然無恙了麽?你豈不知如今王爺的勢力,你倆瞧著算是人上人,可不過也就是秋後的螞蚱罷了。”


    薑清染明白她說的是什麽意思,眼見著她直接在一旁的柱子上撞死,沈安然整個人嚇得六神無主。


    “朱青,找些人把她抬出去。”


    她沒有打算殺掉淩王妃,也沒有這個能力,但是她知道,隻要敦親王在一天,她永遠有源源不斷的危險。


    當夜沈安然被嚇得一夜無眠,跟著薑清染迴了恆親王府。


    那一夜恆親王又是徹夜待在宮中,恆親王燈火通明,瞧見王妃和淩王妃迴來,豆蔻,茯苓都趕忙擁了上去:


    “王妃,您可算是迴來了!淩王府如今這麽危險,奴婢擔心您……”


    說著,看到臉色慘白的沈安然,才趕忙行禮:


    “奴婢參見淩王妃。”


    沈安然喃喃道:


    “連一個下人都知道我們淩王府實在危險,而我卻不知,我竟然差點連孩子都沒有護住。”


    她閉上眼,兩行清淚滑落。


    薑清染無比心疼她這幅樣子:


    “好了,好了,以後的事情再不用你操心。”


    次日一早,薑清染換上了進宮的正裝,端端正正地打算入了皇宮。


    才剛剛開始,她便敲了登聞鼓。


    她要告禦狀,有人要毒殺淩王妃。


    雖然淩王被流放,但是聖上網開一麵,沒有褫奪封號,既然如此,那沈安然就永遠是淩王妃。


    那她肚子裏的孩子,就不該這麽受人磋磨。


    等那些大臣上朝瞧見薑清染的時候,許多人都是有些奇怪的。


    但是聖上知道這緣故,一定是高興的。


    他也想保住沈安然腹中的孩兒,這可是他的皇長孫。


    但是他如何出麵?


    就需要由薑清染這個,從來都跟她一起長大的,重情重義的王妃出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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