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詩琪將心頭的訝異迅速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恰到好處的順從。


    留下好啊,正合她意。


    青州這潭渾水底下藏著的東西,她還沒摸清楚呢。


    “爹放心,兒子定不負所托,必將青州之事處置妥當。”沈詩琪躬身應道。


    顧聲遠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似乎並不想多言,轉身便要離開書房。


    “爹,”沈詩琪再次叫住他,“兒子還有一事相求。”


    顧聲遠腳步一頓,轉過半邊身子,臉上沒什麽表情:“說。”


    “爹也知道,青州如今百廢待興,崔峰雖倒,其黨羽未必肅清,暗中盯著咱們的人定然不少。”


    “兒子身邊雖有親衛,但要處理政務,安撫民生,人手實在捉襟見肘。”


    “尤其是江魚兒,他熟悉青州地界,對後續追查崔峰餘孽、安撫山野流民多有助益,可昨夜之事也提醒了兒子,須得將他護好才行。”


    “請爹多撥些人手給兒子調遣,也好盡快穩定青州局勢,免生後患。”


    便宜爹看著就不簡單,羊毛不薅白不薅。


    顧聲遠沉沉地看著她,並未立刻應允。


    房內安靜得隻剩下燭火偶爾爆開的劈啪聲。


    沈詩琪垂著眼簾,一副恭敬等待示下的模樣,心裏卻在快速盤算。


    這便宜爹如今的心思她也猜不透,多半不會輕易鬆口。


    果然,顧聲遠的聲音帶著慣常的硬度:“你身邊的人還不夠?”


    “爹,兒子帶來的親衛擅長護衛,但處理地方事務、排查細作,終究非其所長。”


    “青州水深,兒子年輕,怕彈壓不住地方宵小,若有爹的人手相助,行事也能更順暢些,不墮了咱們鎮北侯府的威名。”沈詩琪適時地抬出侯府的名頭。


    顧聲遠麵色不動,看著沈詩琪。


    沈詩琪繼續道:“再者,賑災安民,恢複生產,樁樁件件都需要人手,兒子總不能事事親力親為,耽誤了正事。”


    “爹將如此重任交給兒子,總得給兒子些便宜行事的權力不是?”


    她微微抬眼,迎上顧聲遠的審視。


    良久,顧聲遠從腰間解下一塊玄鐵令牌,扔了過來。


    令牌入手冰涼沉重,上麵隻刻了一個古樸的“顧”字。


    “此令可調動一支百人秘密小隊,稍後自會有人與你聯係,便宜行事。”顧聲遠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你好自為之。”


    沈詩琪嘴角咧開笑容:“得嘞,爹您放心吧!”


    送走顧聲遠押送崔峰的大隊伍,沈詩琪反倒是鬆一口氣,緊跟著就找來江魚兒:“走,咱們去拜訪一下許坤叔。”


    ......


    “世子,到了。”江魚兒上前一步,準備叩響那扇簡陋的柴門。


    “吱呀——”


    柴門輕輕推開。


    院內,許坤正坐在一個小木紮上,手裏拿著塊木頭,似乎在雕刻什麽,聽到動靜,他抬起頭,臉上並沒有多少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他們會來。


    他放下手中的活計,慢慢站起身,跛著的腿讓他動作有些遲緩。


    “許叔。”江魚兒恭敬地喊了一聲。


    沈詩琪上前一步,臉上掛著客氣的笑容:“許先生,前些時日一別,今日冒昧再訪,還望勿怪。”


    許坤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聲音依舊沙啞:“世子客氣了,寒舍簡陋,隨意坐吧。”


    院子裏隻有幾個粗糙的木墩。


    沈詩琪也不嫌棄,揀了個幹淨的坐下,江魚兒則站在她身後。


    “許先生在此隱居多久了?”沈詩琪狀似隨意地問道。


    “有些年頭了,記不清了。”許坤答得含糊。


    “先生以前在軍中,是家父麾下?”


    許坤看她一眼,又垂下頭去擺弄那塊木頭:“算是吧。”


    這迴答模棱兩可。


    沈詩琪心頭微動,又問:“先生這腿傷,也是在軍中所致?”


    許坤雕刻的動作頓了一下:“戰場之上,刀劍無眼。”


    “那先生與江魚兒又是如何認識的?”


    許坤停下了手中的刻刀,抬起頭,渾濁的眸子看向院外遠方的天空,沒有直接迴答沈詩琪的問題。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問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世子覺得,江中魚,井中魚,所見天地同寬耶?”


    這話問得突兀又怪異。


    沈詩琪皺眉思索一番,緩緩開口:“井中魚,目之所及,不過四方天井,以為天圓地方,此為其命。”


    “江中魚,隨波逐流,可見潮起潮落,以為四海寬廣,亦為其運。”


    “然則,”沈詩琪話鋒一轉,帶著幾分玩味,“無論是天井還是江海,皆困於水中。”


    “若不得出水,所見天地,又有何異?”有本事躍出龍門,翻雲覆雨,才是天地皆寬。


    許坤握著刻刀的手指微微一頓,隨即又恢複了動作,隻是那雕刻的力道似乎輕了幾分。


    他沒有看沈詩琪,低著頭,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世子見解獨到。”


    站在一旁的江魚兒聽得雲裏霧裏,他看看沈詩琪,又看看許坤,完全不明白這兩人在打什麽啞謎。


    魚就是魚,怎麽還分井裏江裏的?


    在他看來,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沈詩琪麵上笑容不變,繼續道:“先生的比喻有趣,隻是,晚輩更好奇,青州這水,是井水,還是江水?”


    這話問得直接,帶著探究的意味。


    許坤手上動作不停,抬起頭看向江魚兒:“世子聰慧過人。魚兒,你跟著世子,是你的福氣。”


    他巧妙地避開了沈詩琪的問題,將話頭轉向了江魚兒。


    江魚兒被這突如其來的關注弄得一愣,隨即感覺到氣氛中無形的壓力。


    “今日叨擾了,許先生好生休養。”沈詩琪站起身。


    “江魚兒,我們走。”


    “世子慢走。”


    江魚兒連忙跟上沈詩琪,離開前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許坤,隻見他依舊坐在那裏,低頭專注地雕刻著手中的木塊,仿佛剛才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迴到驛站,沈詩琪立刻喚來葉青。


    “查得如何了?”


    葉青躬身迴稟:“迴世子,許坤約二十年前被人送到青州。”


    “一直隱居在此。”


    “至於他的腿傷……”


    葉青頓了一下:“似乎並非戰場舊傷,更像是…人為刑訊所致。”


    刑訊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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