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鄞一直都記得。


    遇到江昀白的那一天,是個陰雨天。


    整個學校的天空都被烏雲籠罩著,黑壓壓的一片,仿佛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一般。


    當時的他,剛在學校裏開的一家手抓餅店裏打完工。


    店裏的老板,人還算好,將一天的工資沒有任何拖欠地打給了謝鄞。


    也許是看謝鄞可憐,於是手抓餅店的老板將賣剩下的肉包給了謝鄞。


    謝鄞看著老板塞在自己手中還冒著熱氣的肉包,有些無措地說了聲謝謝後,將肉包如珍寶一般抱在自己的懷中,走出了店門。


    他所讀的這家金融院,消費並不低。


    導致謝鄞雖然一直都在打工賺錢,但依然每天隻能夠吃最便宜的東西。


    那個時候的他幾乎是能省一頓是一頓,這也就導致了他養成了不吃早飯的習慣。


    那天謝鄞並沒有選擇迴宿舍,而是選擇了空無一人的食堂。


    他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接了一杯食堂裏免費的熱水坐在桌上,一邊吃著手中已經溫熱的包子,一邊看著被導師打迴來好幾次的論文稿。


    他知道自己寫的論文沒什麽問題,導師這麽做隻是因為他沒有錢去賄賂他們,想要為難他。


    可作為一個帶著“私生子”臭名的他,根本就沒有能夠反抗的機會。


    他雖然是港城謝家家主的孩子,但終究也踏不進謝家的大門。


    說到底,他隻是個外人。


    謝家的一切,他都分不到。


    什麽錢也好,權也好,都與他無關。


    所以在那個看錢看權的金融院裏,謝鄞成了最好欺負的對象。


    不過他也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論文被導師一遍一遍地打迴來,他也就一遍一遍地再改。


    隻要他還能夠在這個學院裏繼續讀下去,在他身上所發生的一切他都會選擇去接受去忍受。


    那天的他在食堂靠窗的角落裏坐了很久。


    窗外早已經黑了天,下起了雨。


    可他就像是渾然不知一般,還是坐在那個位置。


    因為一個包子對於謝鄞這樣體格的人來說是遠遠不夠的,所以中途他偶爾迴去接一些熱水充饑。


    忽然,他聽見自己身旁空位的椅子被人拉開,出於下意識的反應,謝鄞扭頭看去。


    江昀白渾身都濕透了,看起來很是狼狽。


    他將被雨水淋濕的公文包放在了桌上,用手擦去眼鏡上的雨水。


    或許是注意到謝鄞的視線,江昀白擦眼鏡的動作頓了頓,朝著他露出了個略帶著些尷尬的笑:


    “那個.......請問你有紙巾嗎?”


    謝鄞摸了摸口袋,從口袋裏掏出了為數不多的餐巾紙。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餐巾紙,指腹輕輕摩挲著,像是在猶豫要不要給麵前這位陌生的教授。


    “給你。”


    謝鄞將手中的紙巾遞到了江昀白的麵前。


    江昀白從他的手中接過紙巾:


    “謝謝。”


    江昀白就這麽在謝鄞的身邊坐了下來。


    謝鄞收迴放在他身上的目光,繼續研究著手裏的論文。


    一旁的江昀白或許是瞥見了他電腦屏幕上的內容,隨意地開口問了一句:


    “改論文?”


    “嗯。”謝鄞並不打算跟他有太多的交集。


    在他的印象裏,金融院所有的教授都是一個樣子。


    無非就是見錢眼開,看誰有錢有勢跟誰玩。


    江昀白瞥了一眼那略有些破舊的電腦上所顯示的導師名字:


    “你有想過要換個導師嗎?”


    謝鄞很不解:“為什麽要換導師?”


    “在他手裏很難過,除非你有足夠的錢。”江昀白坦然道。


    謝鄞沒想到他會說得這麽直白,怔了怔隨後又垂下眼,小聲的說道:


    “我沒錢。”


    “沒問你有沒有錢,”江昀白笑了笑,“就是想問問,你要不要考慮換個導師。”


    謝鄞看向他,眼眸裏帶著防備:


    “換誰?”


    江昀白伸出手指了指自己。


    謝鄞看著江昀白指了指他自己的動作,轉過頭看向窗外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雨:


    “我沒有錢給你。”


    因為下雨的緣故,來食堂吃飯的人很少。


    此刻的食堂更是很安靜,偶爾身後會傳來幾句機械女聲叫號的聲音。


    江昀白笑著說:“不要你錢。”


    “不要錢,那你要什麽?”


    謝鄞一臉的不相信。


    這個世界上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好心的人。


    江昀白的視線落在了謝鄞桌上的那一杯已經冷掉了的水,伸出手指了指那用一次性杯子裝著的水:


    “要你幫我倒一杯熱水。”


    對上謝鄞疑惑的目光,江昀白要顯得從容了很多:


    “我不怎麽來食堂吃飯,所以不知道熱水在哪裏。”


    “如果你有想換導師的想法,就去幫我倒杯水就好,我也不用你的錢。”


    “如果你沒有想要換導師的想法,那告訴我在哪裏接的水,我自己去就好。”


    江昀白的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落入謝鄞的耳中。


    謝鄞的嘴巴抿成了一條直線,像是陷入了一道很難抉擇的題目中一般。


    他已經記不清到底過了多久,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不遠處的自助接水器前,給江昀白接了一杯熱水。


    謝鄞將手中的熱水遞到江昀白的麵前:


    “你說的,不要我錢。”


    江昀白輕笑了一聲,從他的手中接過了那杯熱水: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江昀白確實說到做到。


    謝鄞也比以前輕鬆了很多,他依然會打工,但是論文上卻不會再受到任何人的刁難。


    他也不會再餓肚子,因為江昀白知道他沒錢總是會從家裏給他帶一份飯。


    這是謝鄞,第一次在偌大的金融院裏感受到的溫暖。


    某日。


    他垂眸看著江昀白帶給自己的早餐,在心裏暗暗發誓著自己將來要是有出息了一定會報答他。


    ......


    安靜的醫院走廊裏忽然響起一道尖銳的哭聲,將謝鄞的思緒抽了迴來。


    他轉過頭看去,看見的是哭成淚人的江馨。


    而江馨旁邊站著的男人神情淡淡,臉上沒有任何悲傷的表情,與身旁哭得不成樣子的江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謝鄞曾經在江昀白的辦公桌上看見過他的照片。


    應該是江昀白的兒子。


    江昀白早年和妻子離婚,兒子被前妻帶在了身邊。


    他生病的這段日子裏,前妻隻來看過他一次,而他的兒子卻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江昀白總會一言不發地盯著那老舊錢包中的一家三口的合照出神。


    當謝鄞偶爾問起時,他隻是笑著搖搖頭,聲音憔悴:


    “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沒必要去打擾他們。”


    “......”


    謝鄞站起身,走到兩人的身邊,聲音沉重:


    “節哀。”


    -


    夏黎睡了一個好覺。


    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睡在了謝鄞的那半邊。


    她撐起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轉頭想要找自己的手機,卻看見放在床頭那冷掉了的醒酒湯。


    夏黎愣了一下。


    嗯?


    昨晚醉酒時的迴憶慢慢從她的腦海中湧出,她好像......


    好像掐了謝鄞的臉?


    想到這,夏黎趕忙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臉頰:


    “啊——”


    到底是誰給她的勇氣,讓她居然有膽子去掐謝鄞的臉!


    是梁靜茹嗎!


    誒不對。


    夏黎猛地從掌心中抬起微微有些紅的臉頰。


    謝鄞是她男朋友,也是她領了證的老公。


    她、她掐一下.......


    應該沒事吧?


    這麽想著,夏黎就心安理得多了。


    她理直氣壯地起身下了床,洗漱好下樓時卻見周姨一臉擔憂地走到了她的麵前。


    “太太.....”


    “怎麽了?”看著周姨那憂愁的神情,夏黎問道,“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周姨搖了搖頭,末了又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先生他今早迴來一直在花園裏坐著,聽季城說到現在什麽東西都沒有吃,我擔心......”


    “擔心這樣下去,先生的胃病又要犯了。”


    夏黎的心中一緊:


    “我去看看。”


    後花園的草坪上椰椰還在沒心沒肺地打著滾,一身雪白的毛發硬生生地沾染上了青草和泥土。


    而坐在不遠處亭子中的謝鄞,手中夾著煙出神地望著遠處。


    甚至他都沒有察覺走到他身後的夏黎。


    夏黎看著男人略有些落寞的背影,伸出手拍了一下他的左肩,又迅速地站在了他的右邊。


    謝鄞下意識地轉過頭想要查看,卻沒有看見人影。


    夏黎笑著將臉頰湊到男人的右側:“我在這!”


    看見女孩出現在自己麵前的那一瞬間,謝鄞嘴角微微勾了勾:


    “醒了?”


    不知道是不是煙抽多了,他的嗓子要比平日裏啞了很多。


    “是啊。”


    夏黎走到男人的身邊坐下,撐著下巴細細打量著坐在自己身邊的男人。


    明明就一個晚上不見,可謝鄞整個人都憔悴了好幾個度。


    眼下的烏青和眼中帶著的紅血絲,讓夏黎更加擔心:


    “聽周姨說你到現在都沒有吃東西?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謝鄞將手中那還未燃滅的香煙按滅,垂眸嗓音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昨天夜裏,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老師去世了。”


    一向冷靜的男人,此刻的語氣中卻帶著止不住的顫抖。


    “在醫院見到你的那一次,我是去見的他。”


    謝鄞伸手將夏黎摟進自己的懷中,摟在女孩肩膀上的手輕顫著,像是在極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


    他輕闔著眼,聲音又低又輕:


    “明明我們都在想盡辦法的去救他,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


    “他竟然選擇自殺。”


    明明在前不久從國外特請來的醫生還打電話告訴他,江昀白的病情有所好轉。


    可......


    謝鄞始終都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想了一晚上,都找不到一個他為什麽會選擇自殺的答案。”


    謝鄞的下巴擱在夏黎的肩膀上,低聲呢喃著。


    她能夠感受到謝鄞身上的疲憊和難過。


    可是她不能百分百的體會到謝鄞此刻的難過,她什麽都做不了,她唯一能夠做的就是陪在他的身邊。


    夏黎心疼地抿著唇。


    她轉過身湊到男人的唇前輕輕落下了一個吻。


    “不要去想這些,你現在應該要好好一睡覺,或許你睡完一覺起來就會有答案了。”


    謝鄞睜開滿是血絲的眼睛,垂眸看著眼前滿眼心疼的女孩。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發絲,重新將她抱進懷中輕歎出一口氣:


    “讓我抱一會,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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