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將願以人頭作保。”李遠聲音嘶啞,有些哽咽,見丘福一意孤行,想著十萬生命就要變作累累白骨,不禁潸然淚下,“大帥,韃靼在誘我孤軍深入,我等幾個將帥都在前隊, 後麵大軍如同沒有頭雁的雁群,萬一我等不測,十萬精兵吉兇難測。大軍集結後,論數量, 我軍十萬,敵虜空巢來戰也不過幾萬,再兇猛,我三對一,優勢在我;就此追擊,這一千多人,敵虜卻幾十倍於我。疆場拚殺了幾十年,敵虜的這點小伎倆,再清楚不過了!”


    “敵虜在前,勝利在望,竟有人畏敵如虎,怕死了!”丘福嘲笑道。 “大家都是刀槍箭雨裏滾爬出來的,怕死有不了今天。誰都不怕死,但誰也不願死,尤其是窩囊死。” 事關大局成敗,李遠毫不相讓。丘福當了十來年的國公爺,頭一次碰到了這麽較真的人。 想當年,丘福跟隨燕王打乃兒不花,也曾縱橫過萬裏黃沙,揮手之間,殘元餘孽望風而降。二十年後,敵虜更是強弩之末,更應不堪一擊,一切擔心都是不解敵情。再不能猶豫,再猶豫,就是縱敵於眼前,就是使十萬大軍空糜糧餉,就是對皇上的不忠。


    “李遠,待我滅了本雅失裏,再跟你算賬,看你是該窩囊死,還是該羞愧死。諸將聽令:馬上拔營起寨,全力追擊,不得再以各種理由耽擱、遲誤,違命者斬!”說罷走出大帳,提槍上馬。


    驃騎將軍薛祿一直在帳內侍應,他也認為安平侯言之在理,大將軍太唐突了,追出來, 攬住了丘福的馬韁,想勸上幾句。那匹玉石青高傲地嘶鳴著,前蹄立起,像是摸透了主人的心境,丘福沒有揚鞭,兩腿輕輕一夾,那匹戰馬掙脫了韁繩,箭一樣衝出營盤,把薛祿扔在了大帳前。


    王聰大吼道:“大將軍已出營,大家還愣著幹甚?刀山火海都要闖了!火真和我去護衛大帥,王忠、李遠拔營督後陣跟上,就是殺個七進七出也要保住大將軍。”幾個人一齊 上馬,追出大營。


    丘福率千餘前鋒精騎又追了近一天,離敵人越來越近,卻離自己的大軍越來越遠了。 丘福負氣,恨不能馬上就見分曉,全體將士連中飯都沒吃,人馬疲憊不堪。天近黃昏時, 終於望見了前麵的煙塵滾滾,不時有丟下的破皮袍、舊馬鞍、舊馬刀和勒勒車,一副狼狽不堪的逃命景象。


    丘福在馬上高興地大喊道:“弟兄們,正如我所料,殘兵敗將的幾百潰卒和虜酋就在前麵,立功殺敵的機會來了,隨我殺呀!”便一馬當先衝了上去。距敵還有約半裏的時候, 前方衣衫不整、驚慌失措的敗卒突然隱去,竟閃出了一個一字排開的整齊陣容,盔明甲亮, 馬刀高擎,那憤怒的架勢就像是要把眼前的明軍一口吞掉。


    軍陣當中,是象征著蒙古大汗標誌的一杆九足白旄大纛旗,旗下一個五大三粗、一臉橫肉的漢子,正是本雅失裏。丘福勒住坐騎玉石青的時候,離敵虜已不到一箭之地,看得真真的,哪裏是什麽三五百敗卒,至少也有萬人以上,且軍容整齊,勢不可當。那一刻, 丘福的心揪緊了,才明白,自己上當了,可已經晚了。


    “哈哈哈!”本雅失裏在馬上狂笑著,鷹隼一樣的眼睛冷冷瞪視著丘福,下巴上翹, 歪著頭,神色中帶著一股桀驁、跋扈和大功告成的得意。


    “蒙古人打狼就用這個老套的笨法子,實用!長生天有眼,讓本可汗沒有在此白白等候多日,謝丘大將軍賞臉啊!”


    “天兵至此,死到臨頭還在嘴硬,誰與我拿下這個虜酋?”丘福大聲道。事已至此, 沒有退路,他也不得不虛張聲勢。


    “末將願往。”帥旗後閃出薛祿,挺槊直奔本雅而去,韃陣裏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將舉著雙刀迎戰,二人打在一起。


    李遠在丘福右側,看著麵前的陣勢,又偷眼往左右斜睨一下,全是平緩的山坡,大明的人馬被夾在山穀裏,兩側山坡和背後再有伏兵,這千把人就是插翅也難飛了。正思慮著 如何保全前鋒,隻見交戰的二人錯馬的工夫,一聲悶響,薛祿一槊將韃將打於馬下,馳迴 本隊,贏來一陣喝彩聲。


    “堂弟命休矣!”本雅失裏悲戚地痛吼著,手中長矛一舉,大喊道:“成吉思汗的子孫們,蒙古母親英雄的兒男,圍剿南國群狼的時候到了,殺呀!”他一馬當先,率上萬騎兵暴風雨般掩殺過來。


    六十多歲的丘福勇猛不減當年,一條長槍如出水蛟龍上下翻飛,眨眼間兩員敵將已死在馬下,他順勢把大槍一掄,掃倒了衝到近前的幾個敵兵,看到本雅失裏退到後陣的山坡上搖旗指揮,他拍馬挺槍迎著洶湧的敵兵而上,薛祿提著大槊帶精銳騎兵左右護衛。


    火真還是他當年的風格,麵對十倍於己的敵兵沒有絲毫畏懼,領著二百多騎兵打著唿哨在敵陣中左衝右突,挽救著被敵兵分割包圍的一隊隊騎兵,雖已三處掛彩,順著雙腿往下淌血,仍如下山猛虎一樣銳不可當。王聰、王忠、李遠領著大隊人馬迎著兇悍的敵兵艱難地、慢慢隨著丘福的帥旗移動著,既不是突圍,也不是後退,而是緩緩向前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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