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迴來後,把尚秀才從袖子裏叫出來,問他剛才咋迴事。尚秀才支支吾吾,沒把跟惠哥寫詩那茬全抖摟出來。老道笑了笑,直接把衣裳脫下來,裏朝外翻起袖子讓他看。尚秀才湊近一瞧,嘿,袖筒裏模模糊糊有字,小得跟虱子似的,可不就是他倆剛才題的那四句詩嘛!打這以後十多天,尚秀才又求著進了迴袖子,前前後後總共進去過三迴。


    有次惠哥悄悄跟他說:“我肚子裏的孩子老是動,心裏直犯愁,隻能用布帶子把腰勒得緊緊的。可王府裏到處都是眼睛耳朵,萬一哪天要生了,孩子一哭,這哭聲能藏哪兒去?你跟鞏仙商量商量,要是瞧見我雙手叉腰,趕緊來救我!”尚秀才一口應下。迴到家見到鞏道人,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老道趕緊扶他起來:“你想說的事兒,我心裏明鏡似的,別擔心。你老尚家傳宗接代就指著這根獨苗呢,我能不拚盡全力?但以後你別再往袖子裏鑽了。我當初幫你,本就不是為了摻和你們的私情。”


    過了幾個月,鞏道人從外頭迴來,進門就樂嗬著嚷嚷:“咱把大胖小子抱來啦!趕緊拿繈褓來!”尚秀才的媳婦人特別賢惠,結婚多年,生了好幾個孩子,就活下來一個兒子,最近剛生下個閨女,沒滿月就沒了。聽見丈夫這話,又驚又喜,趕緊親自出來接。就見道人從袖子裏掏出個胖娃娃,正唿唿大睡呢,肚臍上的臍帶還沒掉幹淨。媳婦剛接過來抱在懷裏,孩子“哇”地就哭開了。


    道人這時解開衣裳說:“道家最忌諱沾染上產婦的血汙,我這件穿了二十年的舊衣裳,今兒怕是保不住咯。”尚秀才忙不迭給道人換衣裳。道人接著叮囑:“你把這件舊衣服收好了,別扔!以後家裏要是有人難產,燒些紙錢祭拜一下,準能化險為夷。”尚秀才趕緊照他說的把舊衣收起來了。


    又過了好久,鞏道人突然跟尚秀才說:“你收著的那件舊僧衣,得留點兒自己用,等我哪天走了,也別忘了用它。”尚秀才聽著這話不吉利,心裏直犯嘀咕。


    鞏道人也不多解釋,直接告辭出門,扭頭就去找魯王,開口就說:“我快死啦!”魯王嚇了一跳,忙問為啥。道人說:“生死有命,沒啥好說的。”魯王不信,硬要留他。兩人剛下完一盤棋,道人突然急火火站起來,魯王又攔他,他隻好說去偏房歇會兒,魯王這才答應。道人快步走到床邊倒下,眾人湊近一看,已經沒氣了。魯王趕緊備了棺材,好好安葬了他。尚秀才聽說後跑去哭吊,哭得死去活來,這才明白道人早前說“留舊衣服自己用”“我死後別忘了它”,原來是提前告訴自己死期到了。


    再說道人留下的那件舊僧衣(因為沾過產婦的血),竟有治難產的神效,隻要用它做法,立馬見效,來找尚秀才求藥的人踏破門檻。剛開始尚秀才還剪下沾血的衣袖分給人,後來連衣領衣襟都剪了送出去,不管誰用都靈驗。想起道人叮囑“留少許自用”,尚秀才擔心妻子以後生孩子難產,特意剪下手掌大一塊沾血的布片,小心收著。


    正巧魯王有個愛妃生孩子,疼了三天三夜愣是生不下來,宮裏的太醫圍了一圈全沒招兒。有人突然想起尚秀才家有件能催生的神物,魯王趕緊派人把尚秀才火急火燎宣進王宮。尚秀才二話不說,從懷裏掏出一直珍藏的那塊巴掌大的帶血布片,對著愛妃的產房擺弄了幾下,沒多會兒就聽見嬰兒“哇”地哭出聲來。


    魯王高興壞了,又是賞銀子又是送綢緞,可尚秀才全推了迴去。魯王納悶:“你想要啥直管說!”尚秀才磨磨唧唧半天才磕頭說:“臣鬥膽求大王開恩,把以前的歌妓惠哥還給我吧!”魯王把惠哥叫來一問,惠哥跪在地上說:“臣妾十八歲進王府,到現在整整十四年了。”魯王見她眼角都有細紋了,幹脆把所有歌妓都叫出來,讓尚秀才隨便挑——心想你總不能隻盯著個老姑娘吧?沒想到尚秀才眼皮都不抬,盯著惠哥直掉眼淚:“我隻要她。”


    魯王哈哈大笑:“你個癡書生,還惦記著十年前的老婚約呢?”尚秀才這才把當年和惠哥定親、被召進王府的事一五一十說了。魯王大手一揮,不僅答應把惠哥還給他,還專門備了華麗的車馬,用之前賞的綢緞給惠哥做嫁妝,親自送她出宮。惠哥抱著兒子跟尚秀才團聚,這孩子小名叫“袖生”,後來正式取名“秀生”——“秀”跟“袖”同音,就是為了記住當年在道衣袖筒裏相遇、生下他的那段奇事。這會兒孩子都十一歲了,見人就說自己是從“神仙袖子裏蹦出來的”。


    尚秀才一家子每天都念叨著鞏仙人的好,每年清明都拎著祭品去他墳前磕頭。有一迴,一個在四川住了好些年的客商路上撞見鞏道人,道人塞給他一卷書說:“這是魯王府裏的物件,我當年走得急,沒顧上還,麻煩您捎迴去交給魯王。”客商迴來一打聽,謔,鞏道人早沒了十年了!嚇得他哪敢直接遞書,趕緊找到尚秀才,讓他幫忙轉交。魯王打開書卷一看,可不是當年道人在王府借走的東西嘛!心裏犯起嘀咕,難不成這人沒死?立馬讓人挖開墳墓,嘿,棺材裏空空蕩蕩,連片衣角都沒剩!


    後來尚秀才的親兒子沒長大就夭折了,全靠秀生撐著家門,大家夥這才更覺得鞏道人早就算準了一切,神得很!


    沂水秀才


    山東沂水有個秀才,在山裏讀書。一天晚上,來了倆美人,笑著不說話,各自用長袖掃了掃床鋪,就一起坐下了,衣裳軟和得一點聲響都沒有。過了一會兒,一個美人站起來,把白綾手巾鋪在桌上,上麵有三四行草書,秀才也沒看清寫的啥。另一個美人放了一錠銀子,大概三四兩重,秀才趕緊塞進袖子裏。美人收起手巾,握著他的手笑著離開,說:“真是俗不可耐!”秀才摸袖子裏的銀子,發現已經沒了。


    蒲鬆齡評說:美人坐在身邊,又是溫柔又是香,這秀才卻跟沒看見似的,眼裏就盯著銀子,那副貪財的窮酸樣,真是讓人受不了!不過這狐女的可愛模樣,倒是挺讓人向往的。朋友說起這個故事,我又聯想到其他“不可耐”的事,一起記下來:


    1. 碰到那種迂腐又庸俗的客人;


    2. 市井百姓硬要裝文雅,說起話來文縐縐的;


    3. 擺出暴發戶的樣子,到處顯擺;


    4. 秀才硬裝名士的派頭;


    5. 旁觀者諂媚討好的醜樣子;


    6. 一張嘴就是謊話,還說個沒完沒了;


    7. 讓座時來迴推讓上下座,淨搞虛禮;


    8. 寫些歪詩爛文,還非得讓別人欣賞;


    9. 守財奴哭窮裝可憐;


    10. 醉漢撒酒瘋,胡攪蠻纏;


    11. 硬裝飽讀詩書的腔調;


    12. 說話時故意湊近別人,頤指氣使的;


    13. 市井間那些低俗的玩笑;


    14. 任由小孩上餐桌抓搶酒菜;


    15. 借別人的權勢裝模作樣;


    16. 沒真才實學的官員空談詩文;


    17. 說話時頻繁提自己的貴戚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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