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萬?!”繆永定聽到這個數字,臉上的表情瞬間複雜起來,又驚又喜又發愁,苦著臉說道,“舅舅,這可咋辦呐?我現在身上可是一個子兒都沒有啊!”


    賈某看著外甥這副模樣,忍不住笑了笑,不緊不慢地說:“你別慌,在這冥府啊,流通的是金銀箔。你趕緊讓家裏人紮上一百捆紙元寶,燒過來就夠數了。”


    繆永定一聽,頓時長舒了一口氣,拍著胸脯說:“嗐,我當多大事兒呢,這個容易,容易!我家裏人肯定能辦好。”


    太陽漸漸升高,都日上三竿了,可鬼差還是沒到。繆永定在店門口等得不耐煩,時不時地張望著。他瞧著這街市,竟和人間沒啥兩樣,一時好奇心起,信步就溜達起來。走著走著,來到一處院落前,隻見這院子高牆森嚴,牆頭上還插滿了鐵蒺藜,看著陰森森的,咋看咋像陰司的大牢。


    對麵有一家酒肆,酒旗在風中招展,裏麵人影晃動,熱鬧非凡。酒肆門前,有一條黑水河,河水泛著幽光,深不見底,看著就讓人心裏發怵。繆永定正看得入神,突然聽到有人喊:“這不是繆先生麽?”他轉頭一看,嘿,竟是十年前的同窗翁生,正站在酒肆裏,滿臉笑容地衝他招手呢。


    繆永定一瞧見翁生,眼睛都亮了,三步並作兩步,急匆匆地衝進酒肆,一把握住翁生的手,那雙手緊緊相握,仿佛一下子迴到了當年兩人一起吟詩作賦、談天說地的美好時光。


    兩人坐下,幾杯酒下肚,繆永定的話匣子就打開了,開始大倒苦水:“兄弟我啊,白天還在叔叔家吃席呢,誰能想到,這一轉眼,竟稀裏糊塗地到了這鬼地方,唉,真是倒黴透頂了。”翁生聽得直搖頭,滿臉唏噓,又趕緊給他滿上一碗酒,安慰道:“老兄,別太喪氣,既來之則安之,說不定還有轉機呢。”


    酒過三巡,繆永定的臉已經紅撲撲的,醉眼迷離,早把自己“已死”的事兒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眯著眼睛,乜斜著眼打量翁生,舌頭都有點大了,打著酒嗝說:“老兄啊,你看你這長衫……嗝……怎麽還打著補丁呢,也太寒磣了吧。”


    翁生一聽這話,臉色瞬間變了,原本帶著笑意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沒好氣地說:“十年不見,你這張破嘴還是一點都沒把門的,說話就不能過過腦子?”


    “你說誰嘴破?”繆永定一聽這話,像是被點燃的炮仗,“哐”的一聲,把手裏的酒碗狠狠砸在桌上,站起身來,伸手就揪住翁生的衣領,一副要動手的架勢,“你今天把話說清楚,別以為我不敢揍你!”


    翁生看著繆永定這副醉醺醺的樣子,冷笑一聲,一甩袖子,轉身就往門外的黑水河走去,嘴裏還嘟囔著:“真是不可理喻,跟你這種人沒什麽好說的。”


    繆永定哪肯罷休,搖搖晃晃地追了出去,嘴裏還喊著:“你給我站住!窮酸樣,還戴什麽破方巾,我今天非得給你扯下來不可!”說著,伸手就去摘翁生的帽子。


    “撲通!”一聲巨響,河麵濺起丈高的黑浪,繆永定掉進了黑水河。他這才驚覺,水下密密麻麻地插滿了刀刃。一根鋒利的鐵刺直直地穿透了他的大腿骨,疼得他“啊”地慘叫一聲。緊接著,腐臭的黑水裹著糞尿一股腦地灌進他的喉嚨,嗆得他拚命掙紮,可越掙紮陷得越深。


    岸上圍了一群看客,大家都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可竟沒一個人願意扔根繩子救他。就在繆永定快要絕望的時候,“孽障!”一聲怒喝傳來,賈某撥開人群,快步走了過來。他臉色鐵青,手裏拿著一根竹竿,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繆永定從河裏鉤上了岸。


    賈某看著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繆永定,氣得直跺腳,大聲罵道:“你看看你幹的好事!方才東靈使者都來了,就等著簽贖魂契了,你倒好,在這兒撒酒瘋!”說著,伸手就要拽著他去見閻王,“今天非得讓你去閻王那兒好好說道說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這麽胡作非為!”


    繆永定一聽要被拉去見閻王,嚇得臉都白了,雙腿一軟,“撲通”一聲再次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抱住舅舅的腿,哭嚎起來:“舅舅,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再救我一次,就這一次,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那哭聲淒慘得就像被宰的豬,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賈某看著外甥這副德行,又氣又恨,用力甩開他的手,轉身從櫃台後麵摸出一張血契,沒好氣地說:“使者等不及,已經先走了。我實在沒辦法,自己先墊付了五千定金。你迴陽間後,馬上叫家人在亂葬崗燒九百九十九捆金元寶。記住了,一定要在半夜子時燒,邊燒還要邊喊我的名諱,少一捆都不行!” 那語氣不容置疑,就像在交代一件天大的事兒。


    話音剛落,一陣陰風吹來,吹得人渾身發涼。繆永定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向了來時的路。他一邊踉蹌地走著,一邊迴頭,最後一眼瞥見舅舅正倚著門框,嘴裏叼著煙袋鍋,那火星在霧氣裏忽明忽暗,仿佛在警告他:“要敢賴賬……哼……” 那“哼”字拖得老長,讓人心裏直發毛。


    繆永定在人間已經挺屍三天了,家人圍在他身邊,哭得那叫一個淒慘。就在大家都以為他沒救了的時候,細心的母親突然發現,他的鼻尖還懸著一絲遊絲般的微弱氣息,若有若無,就像風中搖曳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到了正午時分,這奇跡發生了。隻聽“哇”的一聲,繆永定猛然坐起,張嘴吐出三鬥黑泥漿似的穢物,那味道,簡直臭不可聞,熏得旁邊的看門狗都直翻白眼,“嗷嗚”一聲,吐了起來。等穢物吐盡,繆永定渾身像從水裏撈出來似的,大汗淋漓,整個人虛弱得不行,過了好一會兒,才總算緩過氣來。


    “你們是不知道啊!”繆永定裹著被子,還在不停地哆嗦,像是剛從冰窟窿裏爬出來。他繪聲繪色地把陰曹地府的遭遇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聽得家人目瞪口呆,大氣都不敢出。


    家人一聽,這可不得了,趕緊連夜紮紙元寶,催他去亂葬崗還願。可這繆永定呢,摸著日漸結痂的傷口,眼珠子滴溜一轉,心裏打起了小算盤:“夢裏的事能當真?就算真有這事,舅舅私放我還陽,閻王爺又不知道!說不定就是舅舅故意嚇唬我,想訛我家錢呢。” 這麽一想,他就把去亂葬崗還願的事兒拋到了腦後。


    此後半年,繆永定倒還安分,像變了個人似的。鄉鄰們見他老實了,也漸漸願意和他一起喝酒聊天。誰能想到,這狗改不了吃屎。第二年清明祭祖的時候,三杯黃酒下肚,繆永定就又現了原形。


    這天,他在堂侄家做客,酒過三巡,突然拍案大罵:“你爹當年借我三鬥米,到現在都沒還,什麽玩意兒!” 那聲音大得,整個屋子都能聽見。主人家的臉一下子黑了下來,心裏別提多惱火了,可又不好發作,隻能強忍著,黑著臉把他架出了門外。


    暮色中,繆永定癱坐在自家祠堂前,酒勁上頭,腦子也不清醒了。突然,他對著祖宗牌位“咚咚”磕頭,嘴裏還念念有詞:“這就還債!這就還債!” 那額頭磕得砰砰響,不一會兒就磕出了血花,可他卻渾然不覺,像著了魔似的。


    等兒子聞訊趕來,眼前的景象讓他驚呆了。隻見繆永定栽倒在地,七竅流血,早已沒了氣息。這下,他是真的去陰間還酒債了,隻是不知道,到了那邊,還能不能像在陽間這麽胡作非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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