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用很多年沒上過網了,手機裏的軟件除了自帶的,隻有一個微信,平時最多看看新聞,基本沒時間接觸這些東西。


    他清清嗓子,重新板起一張臉,“除了這些還有什麽其他的?”


    作家收斂笑容:“您是指?”


    鍾用思索片刻:“書,他的書怎麽樣。”


    既然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寫書上,那麽他的思想和觀念都會通過書傳達出來。


    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一個作家水平怎麽樣,看他寫的書就知道。


    作家低睫想了一會,表情古怪,有種一言難盡的感覺:“不好說。”


    鍾用抬眼看他:“什麽叫不好說?”


    “嗯……我不知道怎麽說,如果您單純想問他寫的書好不好,我能肯定地迴答你,他的書寫得非常好。”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說。


    “什麽意思,你是說其他方麵有問題?”鍾用雙眼微眯。


    “問題倒談不上,最多就是觀念問題。您也知道,人生百態,有悲有喜、有苦有樂,每個人的生活不同,決定了方向不同,有些人一出生就是人生贏家,而有些人從出生起就注定是悲劇。”作家娓娓道來。


    “從讀者角度來看,當然喜歡看he,網文嘛,就圖個輕鬆圖個快樂,本來生活已經夠累了,在網上放鬆放鬆,大部分都這樣,但……”作家欲言又止。


    “你是想說他寫了個悲劇,結果遭人恨?讀者給他寄刀片還不成,要殺了他以泄心頭之憤?”鍾用猜道。


    雖然這個理由未免太過荒謬,但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不不不。”作家連忙搖了搖頭,接著道,“我自認為我們寫書的分兩種人,第一種是把自己的想法寫進書裏,引導讀者接近、接受、理解自己的想法;第二種是把人生百態、悲歡離合,用自己的文字表達出來,對與錯,是與非,交給讀者評判。”


    “而他屬於第二種,他的書裏看似沒有悲喜之分,但又似乎都有,一千人眼中一千個哈姆雷特,他的書沒有是非對錯,立場不同罷了。”


    聽了半天,鍾用被他的話給繞暈了,寫個小說而已,哪那麽多彎彎繞繞。


    “按你的意思,他的書有爭議?”說了這麽多,他想表達的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作家點點頭。


    “打個比方,他寫了什麽具有爭議的書。”


    作家想了想,道:“要說爭議最大的話,應該是《信》這本書。”


    鍾用點頭,提筆龍飛鳳舞地寫著什麽。


    “嗯,繼續。”


    “講述的是一對父母雙亡,相依為命的兄弟的故事。哥哥為了籌備弟弟的學費,在失業後鋌而走險犯罪殺人,弟弟從此被打上了‘殺人犯弟弟’的烙印,不得不背上哥哥的精神債務,墜入社會的歧視輪迴,同學擠兌、老師遠離,生活痛苦不堪。”


    “哥哥得知後,在高牆之內寄出了一封封家信,裏麵闡述了他的後悔與自責,並寄托了對弟弟的無盡牽掛,而周遭人對弟弟的冷漠和歧視,讓他對哥哥的兄弟情,也由愛逐漸轉為恨意,不堪忍受歧視,產生了與哥哥斷絕關係的想法。”


    旁邊的刑警給他見底的茶杯添上茶,看樣子是要長談。


    “弟弟化憤怒為努力,最後考上名校,畢業後事業雙收,換了新環境,弟弟終於鬆了口氣,而哥哥這些年堅持不懈的寫信,也逐漸動搖了他,二十年期限一到,哥哥從監獄中走出來,看到了站在門口來接他的弟弟。”


    鍾用筆尖一頓,他抬起頭:“這應該不是個圓滿結尾吧。”


    他一聽就覺得不對,看似是個闔家團圓的圓滿結局,實際上充滿了嘲諷的意味。


    作家眼睛一亮,“警官好眼力,一般人品不出來。這本書裏的弟弟和哥哥是主角,所以大部分讀者們都偏向弟弟,親人犯罪與家屬無關的言論居高不下,評論區基本是為主角鳴不平,一邊倒的趨勢。”


    他歎了口氣,“其實在書中很隱晦地提了一句被哥哥殺害的家庭的現狀,而最後弟弟換了新環境,身邊人都不認識他,過上了普通人的平凡生活,並且原諒了哥哥,哥哥出獄後一家人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而被害人卻人走茶涼,沒有一個好下場。”


    加害者生活幸福美滿,而受害者卻家破人亡麽……


    這個作家確實有兩把刷子,光聽描述感覺像看了場電影一樣。


    鍾用打開了電腦,找到那篇小說。


    全書的亮點就在於小說的主旨,就像他說的,一百個人看有一百種看法。


    隻看到了表麵,這本書就是大圓滿,若是多加思考,就會發現值得探究的地方。


    文中的弟弟錯了麽?沒有,他什麽也沒幹,卻被無辜牽連,打上“殺人犯弟弟”的烙印,墜入歧視輪迴。


    哥哥錯了麽?肯定錯了。


    但鍾用很快在評論區找到了點讚量最高的一條評論:他態度誠懇,深深悔過,並且已經服刑出獄了,還要他怎麽樣?


    有理有據。


    這兩人都沒有錯,難道受害者一家人錯了麽?


    全文大篇幅寫弟弟在學校受到的欺負,和弟弟本人的感想,以及哥哥的後悔與自責,全文提及受害者家屬的篇幅很少。


    整個評論區看下來,為受害者家人發聲的言論寥寥無幾。


    退一萬步,就算哥哥以命抵命,文中主要的側重點在弟弟因為哥哥犯的錯被排擠,痛苦不堪的故事。


    最後弟弟換了個環境,身邊人都不認識他,搖身一變,過起了正常人的生活。


    一如在獄裏的哥哥得知弟弟被欺負的消息後,說過一句,“我雖然犯了錯,但我的家人就沒有活下去的權利嗎?”


    此話一出,加上弟弟的主角光環,評論區裏刷滿了禍不及親人的言論。


    沒有人為受害者的家人想一想。


    受害者的家人,能換個環境、搖身一變,過正常人的生活麽?


    十年後,他們能像文中的哥哥和弟弟一樣,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嗎?


    鍾用不知道作者想表達什麽,說他站在受害者一方,提及的實在太少,而且全文以哥哥和弟弟的視角為主,博取同情;說是站在弟弟這方,細細品下來,又多了一絲嘲諷意味。


    難怪魯迅當年棄醫從文。


    他不禁讚歎一聲,作家不愧是作家,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鳳采鸞章的大道理,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故事,就能讓人引人入勝,深思不已。


    話雖如此,可這又與阿郎有什麽關係呢?鍾用迴想這幾天發生的事,思緒沉澱下來。


    “要說爭議最大的話,應該是《信》這本書。”


    “十多年了,他就是一副菩薩心腸。”


    “要是換了其他人,指不定要在學校給他們的孩子穿小鞋。”


    “一年前弓雖奸過一名女性。”


    “第三名被害者的屍體和前兩名被害者有細微差別。”


    作家、好人、弓雖奸犯、割鼻……


    一條條縱橫交錯亂成一團麻的線,正被慢慢梳理,突然在某一瞬間,視野清晰起來,輕輕一撥,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似乎都通過某種介質,巧妙地連接上了。


    鍾用眼睛一亮,被厚重霧靄蒙上的大腦,此刻終於撥雲見日,豁然開朗。


    他低睫看了下時間,5月10日晚上11點30。


    如果他的猜測沒有錯,那麽第一、二、三名被害者都不是兇手真正的目的。


    並且這名兇手也絕不可能是阿狼!


    第一起案發時間是在5月8日,第二起5月9日,今天的第三起5月10日。


    犯人不知道還要殺多少人才進入正題,但若如他推理的那般,那麽犯人真正的目的開始的時間恐怕要從在5月11日起算。


    鍾用二話不說衝進資料室,查找曆年來5月11日以後一周內發生的事故。


    兇手在意時間,為了精準嫁禍給阿狼,他選擇了十年前同一天時間下手殺害第一人。


    5月8日,隻是他放的一個煙霧彈而已,他真正準備動手的時間,應該被藏在了後麵。


    事實比他想象的還要快,翻開第一本沒多久,鍾用的雙目就被死死地攫住了。


    照片上的男人四五十歲上下,眼角的一道刀疤猙獰陰冷。


    權山。


    他瞥見了資料上的這個名字。


    是夜,鍾用衝出警局,伸手攔了輛乘計程車:“去東花園小區。”


    畢竟是猜想,在確定之前不好興師動眾,但鍾用還是決定把行蹤告知於陽州以防萬一。


    連打了好幾個電話,對方都沒接,這讓鍾用不由得升起一絲懷疑,最近於陽州的行為太古怪了,消失這麽久一點音信都沒有,還有不知為何能拿到他手機的的紀若安……


    雖然紀若安解釋說是於陽州落在店裏的,但鍾用總覺得她有種說不上來的可疑。


    他點了根煙抽了兩口,無論如何注意力還是得先集中在這件事上。


    假設猜想沒錯的話,真兇不出意外就是這個叫權山的人,但是鍾用還不確定,隊裏上上下下忙得馬不停蹄,先到了那邊再靜觀其變吧。


    最重要的問題是他手裏那三十多公斤的炸.藥。


    他藏在了哪裏?他要做什麽?或者,他要在哪裏引爆?


    駛了半個多小時,前麵的師傅提了聲“到了。”


    鍾用付錢下車,打量了一番周圍。


    這是個很老的小區,估計有百年曆史了,瓦牆破破爛爛,隨處可見的大洞小洞密密麻麻,樹下燒著炭,渣滓滲入肥料,讓這附近的樹都長得很高。


    小區裏沒有很高的樓,牆壁脫落層層灰土,岌岌可危,說是泥欄瓦舍都不過分。


    這裏的人都搬得差不多了,鍾用照著地址,遠遠地看到前麵一棟樓的三樓裏還亮著燈,他不動聲色地走過去。


    上麵就是權山的住所。


    鍾用仗著一八五的身高優勢,輕輕一躍便爬到了二樓陽台,發現這兒有新的摩擦痕跡。


    難道還有人在這之前來過?


    他心存疑慮,輕手輕腳地挪動到邊緣,不動聲色地攀上三樓的陽台,他站的位置剛好是視覺死角,於是側著身子朝裏探去。


    房間裏有一個包,男人馬不停蹄地往包裏塞東西,鍾用定眼一看,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


    是組裝好的t.nt。


    有十幾個之多。


    突然,男人忙碌的動作停了下來,他背對著窗戶,抬頭看天,哈了一聲,意味不明。


    就在鍾用準備掏出手機給蒲吏匯報之時,男人沙啞的聲音從裏麵傳來。


    “你也是來找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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