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清爽的冰塊快要化作溫水,艾琳便會醒神過來為那時新的機械冰鑒調整溫度。


    那是一個月前,司二先生司景晨在去西碼頭買的。那機械冰鑒呈立方形,大小似一個唱片機,使用時隻需要放一塊大小合適的立方形冰塊,蓋上蓋子後將溫度表設於二十二攝氏度至二十六攝氏度之間,可以保持四到六小時持續輸送冷風。待冰塊即將完全融化時,需要手動拉起結冰閘,加了製冷劑的蒸發器運作約莫十分鍾便可重新使用冰鑒,使得一塊冰塊可以循環利用,不必勞行頻繁更換。此間室內的溫度不會上升太多,依舊能保持涼爽。


    然而,夏末的西元尤為難熬。


    噩夢依舊日夜縈繞司黎艾的心頭,每當南莊園的銀鍾敲響,他便會彈坐起身大口唿吸空氣間的冷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司景晨雖不知道司黎艾發生了什麽,卻知道他迴到西元後常常熬夜參加各種舞會,白日困了也很難入睡。他曾打算真如司黎艾之前的想法將那銀鍾卸了,但司黎艾知道後,卻跟他說:“一日之計在於晨,叔父若是將銀鍾拆了,南莊園的農耕說不定會有所影響。”


    司景晨對此隻歎了口氣,作罷了。


    艾琳知道司黎艾睡不好,連動作都放得很輕,沒想到他還是起了。艾琳匆匆拉起結冰閘,在司黎艾的冷眼下,淡定地將早已準備好的濕毛巾遞了過去。


    她知道司黎艾本就是有起床氣的,若是像此番驚醒,多半是做了噩夢,隻需靜默片刻,主人就會漸漸消氣。


    待唿吸逐漸平穩,司黎艾發現麵前的少女並非拉普拉斯後,閉上眼歎息了一陣。


    “擦汗。”司黎艾坐到床邊,單手解開輕絲睡衣的紐扣,止不住地去揉太陽穴。


    他也曾以為赫斯珀利亞的皇子隻是奇為避開喬治喬報仇的借口,是源城為了阻止疫城重建海防的借口,卻從未想過是卞邪讓自己重歸自由的借口。


    奇寫給司黎艾的信粗暴而直接。因喬治喬長期染病未愈,皇家別院的後花園溫室長期種植調配天堂花的藥材以供其需要。但某日,她埋於喬治喬身邊的騎士發現溫室的茶園裏種植了醉心花。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這是奇對喬治喬行為的評價。


    喬治喬以為憑借醉心花與天堂花就能將卞邪掌控,成功將自己對赫斯珀利亞,對拉普拉斯的憤怒揉進父親的計劃裏,但很可惜,卞邪從不缺乏主動的能力與權力。


    奇本就有心告訴卞邪他的身份,她相信他擁有足夠的勇氣與能力去麵對,去承擔。隻是,卞邪隻將這個所謂赫斯珀利亞皇子的身份當作暗牌,他願意為奇守住督君的位置,保下那片塞薩利摯愛的海域,甚至是維係自由領主國與赫斯珀利亞的和平。


    但他並非毫無所求,司黎艾的自由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最重要的條件之一。


    “小先生要更衣嗎?”艾琳為司黎艾擦淨身體,將毛巾搭於盆側。


    司黎艾依舊有些晃神,“今日是禮拜幾?”


    “禮拜日。”說著,艾琳已經聽到門外有推車的聲音。司黎艾迴來的這些日子,隻有艾琳一人被允許留於室內照顧,就連廣祿也常被鎖於門外。她半跪在床下的地毯上,輕聲試探道:“我知您今日需去神殿禮拜,白衣已經準備好了。”


    司黎艾沉沉地應了一聲,艾琳便起身將推車推進室內,讓仆從們都在室外等候。這件純白修士服成為了小先生每周禮拜必穿的衣服,肩上還必須扣上一隻銀蓮花扣衣針,銀十字吊墜長期戴在脖頸上,除此之外再無需其他飾品。


    食廳內,坐於桌前的司景晨一見司黎艾的裝扮,便知他今日要去禮拜,關心道:“今日可要廣祿一同前去?”


    司黎艾聽後麵上沒什麽表情,頓了頓才說:“哦……廣祿陪著叔父吧,艾琳同我前去就好。”


    司景旭見司黎艾睡眼惺忪的樣子,瞧了艾琳一眼,見她點點頭,就知道司黎艾今晨又做噩夢了。他也不強求,隻讓艾琳多帶些歐斯特出門,以防小先生想要報複性消費。


    然而從南莊園去一趟西元神殿花的三百歐車費,就是司小先生今日所有的消費。


    西元雖是商都,但神殿的規格總是不能比過城都沅南的。再加上西元人尊敬神,歌唱神,卻很少親自來神殿感恩神,導致西元神殿每年除了神職人員,都見不到幾個人影。


    前院,一位麵貌清秀的修女雙手交疊自然垂落,立於黑色鏤空花藤紋鐵門的左邊,待那精致的機械馬車行來時親自上前來迎。


    “女神祝福您,司小先生。”艾莎雙臂交叉至於胸前,微微俯身。她本是司黎艾收購的福利院裏的孩子,在院長的教導與司黎艾的引薦下入了神殿。


    司黎艾卻毫無相迴的意思,眯著眼瞥向艾莎,發現艾莎直接錯開了視線,隨即瞟向艾琳。他抿出了這二人的小心思,低聲警告道:“下周不許再來。”


    連著三周都能見到艾莎,還次次都能遇著她來引司黎艾入神殿,意思明顯的不要再明顯。


    “小先生……!”艾琳還未來得及解釋什麽,就見司黎艾一邊拍理著長衫的褶皺,一邊頭也不迴的朝神殿大禮堂走了。


    “可下周真是我值班,小先生……!”艾莎的視線也跟隨著司黎艾,發現連艾琳也被他拋下,連忙問:“小先生又夢到他遠行的愛人了?”


    艾琳急得跺腳,悄聲迴著:“你少說兩句,司二先生知道了怕是……哎呀,腿長得怎麽這麽長,快先走了!”說著拉住艾莎的手,趕緊跟上司黎艾。


    塞薩利神殿,也就是犧政神殿的紅衣主教專門書信一份,寄送給西元神殿的首席白金主教,讓他多多照顧這位“普通”的,名為司黎艾的修士。


    然而作為本土西元人的首席對司家並不陌生,對這位司小先生更是有所耳聞。起初本是應著紅衣主教的麵子,而後是應著私下強力“支持”神殿內務的司二先生,現在還應著每周告解完後,也會“支持”神殿內務的司小先生。


    首席雖然是個勢利眼,但聽了司小先生的告解後,總會一次比一次倍受感觸。


    那位遠行的愛人,總會是小先生告解的主角。他每每提及傷感之處,總會顫抖地握住首席蒼老生斑的手,兩三句後便哽咽地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莫急莫急,慢慢說哈……”


    “我……我想……”


    我想念他!


    本是一生不信神明的他,也會因經久不散的思念而祈禱神明,讓他的愛人出現在他每日的夢鄉裏,相擁相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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