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入室,迴望而眺,易生糾紛。”話落時,修女依舊是雙手交握在身前,朝前方慢步著。


    聽此,司黎艾才意識到那機械鐵門內多半是骨燼存放的地方。他雖不信神明,但這種事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可不想晚上睡覺鬼壓床。


    約莫走了有半刻鍾,這內廊才到底。入目,是一扇黑棕色的木門,那上麵鑲著金屬銘牌,讀洗塵堂。修女帶他進了空無一人的室內,讓他在此小坐稍等片刻,過了拜禮即可離開,說罷將文書重新遞給他,離開了。


    這裏似是某間禮拜的偏殿,內置陳設如縮小版的大禮堂,中央設七排棕木長椅,正前方半臂高的禮台上設有一講壇,講壇後的牆壁上鑲嵌著交叉相連,互為對稱的金橄欖枝條,枝條中央鑲嵌著聖潔的純白十字,枝條下用舊神語刻著疫城的舊名,海拉斯古都,塞薩利。禮台左側的窗前斜立著一座古舊的機械大擺鍾,它全身上下毫無掩蓋,大大小小的齒輪在塵埃下活動著。禮台的右側,坐著一間用綠簾布遮擋的半封閉式告解亭,不遠處有一扇帶有紅色十字紋的白木門,司黎艾朝右側的窗外看去,外麵似是花園,靜心一聽,還能聽到鳥鳴與池水流動的聲音。


    “還真是你啊,小子!”


    開門聲剛響,聲音就傳了出來。


    司黎艾朝身後一看,隻見一位身穿白色寬袖長袍,係鎏金腰帶,戴銀十字吊墜的神父似追債似地,扯著長衫的衣角朝他跨步走來。他定睛一看,這不是上一年巡禮日,和卞邪很親的那位爺叔嗎?


    記得好像是叫……


    “啊、啊!”司黎艾冷不丁地被揪了耳朵,疼得整個人都彎腰傾向左側,半晌又聽到柯瑞老爺子在他耳邊兇狠喝問:“疼?你也知道疼啊,老頭子我聽過婚外情前來懺悔的,沒聽過哪家專屬服役納進宅後做錯了事沒被亂棍打死,而是被主家送來神殿行七日懺悔禮的!”


    所謂七日懺悔禮,原是教皇定下的成為神殿神職人員的儀式,然而因為教皇永不赴任,但神殿依存,禮不可廢的原則,在國會的討論下被減輕至三日——但這僅是針對於入職神殿的求職者。而當下,需完整地行七日懺悔禮的人隻有兩種,一是本就為神職人員,準備晉升司鐸者;二是罪孽深重,嚴重冒犯禮製者——這一般最難存在,卻又最容易存在。


    最難難存在,是因為嚴重冒犯禮製者會成為懺悔之地,疫城的服役者,根本連七日禮都無須行。最容易存在,是因為冒犯禮製的帽子最容易扣上,且常常用作報複他人的手段之一。


    行七日懺悔禮雖能洗淨罪孽,但同時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老爺子正好揪著的還是他的左耳,上麵還戴著卞邪給他的銀蓮花耳扣。


    那可是柯瑞陪著卞邪把這一對耳扣買下來的,他哪裏會不認得?而且他還記得卞邪那副情根深種卻顧慮重重的模樣,原來那談了三年可能就要跑的無情男就是他啊!


    這穿得還是玄色金邊長衫,這是受過督君的恩典啊?!


    因此更怒:“你個臭小子,看上去人模人樣的,沒想到竟是個水性楊花……不,攀龍附鳳的!”


    “叔,我沒出軌!冷靜!您老冷靜!”司黎艾趕忙雙手合十求到,他哪兒能聽不懂柯瑞的意思,開頭便說什麽婚外情,這是直接給他判了個通|奸啊!


    聽此,柯瑞冷笑一聲,一邊擰著他的耳朵,一邊給他拖到禮台前,然後一腳踹在他的小腿上,讓他不得不跪在那聖潔十字麵前:“繼續雙手合十,跟神主好好懺悔你所做之事!”


    這一踢給司黎艾踢得小腿發麻,他隻好一邊雙手合十,一邊解釋道:“叔……親愛的,尊敬的神父,罪人在此懺悔所做之罪行……”


    “身為專屬服役,卻……愛上了自己的主人,”他抬頭看向那聖潔十字,不由自主地真摯道:“主人真誠以待,庇護罪人於狂風暴雨中,罪人卻無法助主人一臂之力,甚至讓主人深陷危機之中……皆是罪人無用,故而乞求主家,將罪人放逐神殿,求七日懺悔。”


    話畢,司黎艾感覺自己即將“窒息”的左耳像透了氣般活了過來。


    “真話?”柯瑞皺著眉,仰頭俯瞰著他。


    “真的,叔,不然艦長大人何必讓您多多關照我……罪人嘛。”司黎艾趕忙撒嬌道,把懷裏揉皺的文書攤平,雙手呈給了柯瑞。


    “不止艦長,就連艦長的將官也來為你說情。”今早,巴頓難得來一趟禮拜,說是來引渡交往多年的老友,柯瑞正好碰到了他,還聊起了這事兒。老爺子不久前去碼頭進貨,想起司黎艾在巡禮日承諾的事情,誰知那西元來的商販聽了他的名字之後,真的給他打了折,一想這小子肯定不簡單——巴頓同他小聊了幾句司黎艾的出身,一聽,嗬,好像確實不簡單!這事出突然的,範德薩兩兄弟又雙雙要自己關照他,看著情況,多半是什麽燙手的山芋。


    柯瑞沒什麽好氣地奪過那破紙,隨便看了一眼就卷了起來,拿著一端敲在司黎艾的腦殼上:“你知不知道七日懺悔禮是做什麽的,那洗禮可不是泡個澡就完事了的,那是要斷情絕愛,禮後這一生是不能結婚的!”


    這是自由領主國所有神殿的規矩,也就是說,即使司黎艾三年服役期滿,這七日懺悔禮依舊有效,會跟著他一路迴歸西元。


    若是打破這規矩,犯了禮製,嚴重的,是要被砍頭的。


    司黎艾何嚐不知道這代價之惡毒,他不過是要去督府住上一兩年,換來的卻是一生不得所愛。且他並非沒有嚐試去拖延反抗,隻是他發現這些不過“小打小鬧”,在真正的權力麵前,他幾乎沒有反抗的餘地,幾方勢力都盯著他,盯著司家,他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無奈地低下頭,隻能歎息道:“還請神父賜教……”


    柯瑞見不得這要死不活的表情,踹了他一腳:“阿邪知道嗎?”


    司黎艾被踢得故意哎呀一聲,“哪兒敢讓他知道啊……求您,先別告訴他。”


    柯瑞瞥了司黎艾一眼,“起來說話!”他知曉卞邪失明一事,這麽瞞著也不知是好是懷。


    “哦……”司黎艾悻悻地應著站起身,臉上寫著無辜被休,還要被斷子絕孫……不是,不能相愛相守,一副有苦難言,隻好忍辱負重的模樣。


    柯瑞對範德薩一家將他丟給自己的理由有些捉摸不透,半清不楚的。但若是由他來選擇是否真的將司黎艾洗禮後送入督府,他不會選擇聽那倆兄弟與司黎艾的意見。他沒了收拾司黎艾的想法,扯著他到身後的一排長木椅坐下。


    柯瑞問:“你來時,走的可是名叫往生的門?”


    司黎艾想了想,“是。”他還記得那銘牌。


    柯瑞忽的一皺眉,低聲問他:“領你來的修女是戴著頸枷的?”


    “是,原來您還知道……!”聽到頸枷二字,司黎艾下意識警惕起來。也是,老爺子做了不知多久的神父,怎麽可能不知道那紫色頸枷的意思。他略顯無措地撓了撓頭,“她說,禮後才能離開。”


    “你撓頭也沒用,督君既派神眼盯著,今日的拜禮你不作也得作,”柯瑞歎了口氣,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須,怨恨滿腹道:“七日禮首日,需走往生門,拜教父,點聖油,你走了往生門,就已經是開始了!”


    聽此,司黎艾這才緩過神來,怪不得羅德囑咐此時麵色凝重,原來是因為這個——又被婦翁大人賣了一迴。他試探地,如玩笑一般問道:“……能往迴走嗎?”


    柯瑞差點一巴掌蓋過去,破口大罵:“你瘋了不成,往生往生,你還要往迴走,你要成為人間的孤魂野鬼嗎?”


    舉頭三尺有神明,司黎艾不敢再多話,心想還能怎麽辦,這都是婦翁大人的考驗,隻能受著唄!老爺子一看就是心善之輩,定不會“見死不救”。想罷,從長椅上起身,準備拜教父。


    一看這小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勁兒,柯瑞立馬嗬止道:“拜什麽拜,拜也不是你這麽拜的,起開!”


    司黎艾又被踹了一腳,裝模作樣地哎呀一聲,油膩膩地站了起來,跟著柯瑞到那紋著紅色十字的白木門前。開門時,司黎艾看到了那門旁掛著的木名牌,讀沐光園。


    景色如名。


    此處為一片花鳥園林,石磚路為主路,石子路為支路,阡陌縱橫相通,供人行走。橄欖樹沿路而植,一眼望不到盡頭,似乎一直延伸到了林間深處。橄欖花一簇簇綻放枝頭,因風而飛舞,空氣間飄浮著清新淡雅的果香與草本香,司黎艾好幾次駐足聞香,思緒飄忽。沿著主路前行,又見不遠處設了一座圓頂石雕涼亭,亭下有一圈銀石圍砌的噴泉魚池,近看可見陽光灑落池水中,波光粼粼。


    此地神職人員甚少,依稀隻見幾人打理林木與清掃兩道。經過一個分叉路口,柯瑞帶著司黎艾朝左而行,指路標上寫著,這是通往智慧女神雕塑的地方。


    約莫走了三四分鍾,麵前的主路逐漸變得開闊起來,耳畔偶爾能聽到機器發動時的聲響——這裏似乎是產橄欖油的地方?不遠處,司黎艾看見一位身穿白袍,肩披白紅色兜帽短祭披的少年神職士官,正坐在一台蒸汽榨油機的不遠處,視線落在那壓力表上。


    柯瑞朝那少年喚了一聲:“渡淮。”


    司黎艾一驚,下意識眯起眼睛,看向那將兜帽放下來的少年——還真是渡淮,隻是他對上司黎艾的視線時,眼神中的驚訝片刻便消失了,隨即恭敬地雙臂交叉置於胸前,對柯瑞俯身一禮,喚了老爺子一聲教父。


    “帶他去果林,剪橄欖枝,采七顆果。”柯瑞囑咐道。


    聽後,渡淮應了一聲,果斷拿起樹下的果籃,帶上一把剪刀,朝林間深處行去。


    “這是何意……?”文卷上並未詳細講述七日禮的流程,司黎艾對此滿臉疑惑,卻來不及多問就被柯瑞瞪了一眼,警告道:“一會兒引渡就要結束了。”


    司黎艾這才想起卞邪在內殿告解,時間不等人,一路小跑跟上渡淮。到林間深處,渡淮才開口解釋道:“哥哥,拜教父前,需要親自剪下智慧女神種植的橄欖樹枝,編織聖冠獻給智慧女神,並取七顆橄欖果作七日懺悔禮的聖油。”說罷,將那裝著剪刀的空果籃遞給司黎艾。


    “這麽麻煩……”司黎艾一邊碎碎念著,一邊接過果籃,他疑道:“這是你的新任務?”


    他見渡淮猶豫了片刻,隨即輕點了下頭。


    渡淮明顯神色有異,司黎艾以為是不方便多問,便換了個話題:“你喚老爺子為教父,那你豈不是也……”


    “哥哥,我現是正經神職士官,且我無晉升司鐸之心,未來隻需教父賜婚便可結連理,”渡淮一臉“你擔心我不如擔心你自己”的表情,最後補充了一句:“不過福斯特不知道這事,你別告訴他。”福斯特也不知向誰學得戲弄人,嘴皮子功夫突然變得利索了,得好好捉弄他一番才是。


    司黎艾自顧不暇,才懶得介入他二人的事情,隨口應了一聲,讓福斯特自求多福。他問:“智慧女神種植的橄欖樹又是哪顆?”


    “其實就是……喏,到了。”渡淮朝林內指去。


    前方一片道路變成了終點,隻見一位麵容清秀,體態勻稱的女子。她頭戴桂冠,穿著純白的袍掛與長裙,似因著林間清風,衣袍正輕盈地鼓動著,生出幾段靈動的褶皺。樹影婆娑,陽光透過枝葉撒在她白皙透亮的肌膚上,即使因常年累月的暴曬雨淋,身上的殘缺也暴露在外,但她依然雙眼含笑而闔,雙手捧著一縷燦爛的陽光,傾身送給來拜訪她的人。


    “不過,”渡淮緩緩地迴過頭來,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輕聲說道,“哥哥沒有別的事想問我嗎?”


    那夜,喬治喬讓渡淮將那瓶多出的天堂花給卞邪時,他就預料到卞邪會因這天堂花栽跟頭,隻是沒想到卞邪會因此失明……司黎艾對黑市,對自己的態度應當會因此變得惡劣才對。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我們皆為棋子,對你發火屬實無意義,”司黎艾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容,他微微仰起頭,望向遠處那沐浴在陽光下的女神雕像,“我恨喬治喬不錯,甚至想撂攤子結束與他的合作,嗬,我投敵不好嗎,我沒事跟疫城總督耍什麽花招,隻要我家重新與疫城合作,大賺一筆不說,說不定我還能提前結束服役期,迴到西元逍遙快活!”說著,他深深地歎了口氣,眼神中透露出無盡的無奈和憤恨。


    “哥哥……!”渡淮聽著他這番話,臉上滿是驚愕之色,不由自主地朝著司黎艾邁近一步,並伸出手試圖去安慰他那顆躁動不安的心。


    然而司黎艾卻是毫不猶豫地後退了一步,與他拉開了些距離。他並不厭惡聽命於喬治喬的渡淮,但心底的膈應是無法消除的。


    隻是當下,他還需要黑市的助力。想到此,他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情,強顏歡笑道:“放心,我真的隻是開玩笑。”若他真的一走了之,拉普拉斯通敵,私下謀害皇室的醜聞被石錘,支持她的家族全部都會受其牽連,屆時卞邪也難逃一劫,他怎會舍得。


    吊著青果的橄欖樹環圍著女神像,空氣清新無比,想來這些都是所謂的“女神種植的橄欖樹”。含著怨氣的司黎艾隻想趕緊結束這所謂的首日禮,直直地朝著眼前的一棵橄欖樹就走了過去。


    然而走到一半,就被渡淮製止:“哥哥,你真是一點都不知道麵神禮啊!”


    司黎艾雖說從小在神殿學府上學,但對神學之事一向不關注,禮製禮法也是學了就忘。渡淮對著神像雙手合十歉意地拜了拜,才提醒他:“向神取物,要先麵神謝禮,不然會被認為是偷竊,做出來的聖冠、聖油會帶著詛咒的。”


    左右隻有渡淮和自己兩人,還有個破爛雕像,誰知道他有沒有謝禮……隻是渡淮說這話時鄭重又嚴肅,司黎艾張口半晌,也不敢將這大逆不道的話說出來,隻好跟著渡淮雙手交叉置於胸前,對那女神像恭敬地彎腰行了個九十度的大禮,才將親手剪了橄欖枝,采了翠果到籃裏。


    他跟著渡淮學了整整一小時編織聖冠——其實就是將橄欖枝編織成環,中途折斷了好幾次樹枝不說,還薅落了好些綠葉和碎花。太陽下,渡淮教得背後直冒冷汗,怕柯瑞知道了也給他揍一頓。待聖冠終於成功編成,將其獻到女神的雙手上時,已是正午了。


    引渡亡靈暫且告一段落,神父停止誦讀,將跪坐著的卞邪慢慢扶了起來:“還請大人寬心,命運女神自有安排。”說著,牽起卞邪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感謝您的引導。”卞邪一手摸著胸口的吊墜,禮貌微笑著。


    神父一看那吊墜上的晶體中芯正燃著火苗,不禁感歎:“真是巧奪天工之物啊!”


    “……您說這吊墜?”卞邪不解,禮拜用的吊墜不都一樣嗎?


    神父應了一聲,帶著他朝靜室門口走去,解釋道:“大人放心,老夫此言並非嘲諷,隻是有幸得見如此高純度的斯特克晶源,情不自禁了。”


    自己帶著高純度的斯特克晶源?卞邪捏著那略感滾燙的菱形晶體,故作焦急地握住神父的手,問:“竟是如此……這是出門前家仆戴上的,本官眼睛不便,不知其樣貌,可否告知?”


    神父以為是他怕犯了禮製,連忙應道:“大人莫急,這晶源不過小拇指一節大小,又是菱形,似有十字紋相,那源火燃於中芯,不過火苗而已,不危險也不打緊哈!”


    如此描述,那定是司黎艾豐收祭給他的那枚火種。卞邪不由得猜測,難道是店家見他遲遲不來驗貨,所以將此送到家中了?


    可為何司黎艾吞吞吐吐,不願承認這吊墜是……


    “小大人。”不知何時已經出了靜室,昆正扶著著他朝聖餐廳的方向行去,準備用午飯,見他半晌不說話,昆有些緊張,便喚了他一聲。


    卞邪如夢初醒,臉側向昆:“司黎艾呢?”


    昆早已找好了借口,“方才見到他,他說他已用過午飯,想到大禮堂的告解亭作告解,說待一切結束,再集合歸宅。”


    卞邪靜靜地聽完了昆的借口,麵卻一直朝向昆,腳步也遲遲沒有挪動。小大人雖蒙上了眼布,卻總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正透過那白布向自己看來。昆心中有愧,安靜的時間一久,就不由得緊張起來。


    似等了三分鍾有餘,卞邪才錯開麵,拍了拍昆的手臂,讓他繼續前行。


    另一邊,司黎艾已經將七顆橄欖果帶迴,柯瑞一顆顆拿起來檢查了一遍,合格後讓司黎艾親自洗淨灰塵,搗碎成泥,又用草袋將果泥裝好,到那龐大的蒸汽榨油機一旁的木桌旁,用兩片壓力木板將橄欖油壓擠出來——簡直跟“殺人誅心”沒區別,不能用機器榨油就算了,還得在一旁看著機器運作。


    柯瑞罵他,區區七顆果你還要用機器?!


    司黎艾欲哭無淚,隻能拚命地榨油,鉚足了勁也隻是瀝出幾滴。柯瑞看著那掌心大小的陶碟裏,幾滴匯聚成薄薄地一層橄欖油似要滲進碟底似得,差點笑出聲來:“行了,保存好,足夠用七天的。”他將磨碎的金箔粉倒進去,輕輕搖晃陶碟讓其充分混合後,帶著司黎艾重新迴到女神像前。


    二人立於女神像前,柯瑞右手端著聖油,道:“單膝跪地,雙臂交叉置於胸前,喚我教父,聖油落於天目即為禮成,至第六日不可沐浴,可有不明?”


    至此,司黎艾才對那七日懺悔禮有了實感。他應著禮,鄭重其事地單膝跪地,但就在這關鍵時刻,那聲“教父”卻像是卡在了他的喉嚨裏一般,無論怎樣努力,都始終無法順暢地說出口。


    午後的烈日如聖裁之光倏然鞭打在他的身上,灼燒著他裸|露的每一寸肌膚,特別是他那張虛偽自持的麵容。


    他因此緊張得哽咽,連喉嚨也仿佛被烈火灼燒過一般變得異常幹澀。緊接著,鼻子一陣發酸,而那股酸澀又迅速蔓延至眼眶,導致眼眶也不受控製地發熱發燙,痛苦得令淚水都要奪眶而出。


    司黎艾對此刻的自己感到十分詫異。


    怎麽會呢,他明明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才是。


    哈哈,一定是剛剛對著渡淮一頓垃圾話連篇,導致自己心緒不穩了吧。


    司黎艾緊緊地閉上了雙眼,用力地仰起頭,試圖通過深唿吸來平複內心的波瀾。他將周圍清爽醒神的橄欖果香都吸入肺腑,希望能借此幫助他恢複冷靜與理智。


    但是它的香味啊……它……它太像阿邪身上的味道了……


    司黎艾不由得顫抖,滾燙的淚水終是奪眶而出。


    冷靜,冷靜,冷靜些,司黎,你可是被幸運女神所眷顧的,一切皆有解決方法。


    可若是沒有呢?


    心底有一個聲音問他。


    萬一著七日懺悔禮沒有破解之法,他該如何麵對卞邪?


    他還沒有說服羅德讓卞邪成為自己真正意義上的愛人,難道連努力說服的機會都要失去了嗎?


    那卞邪會怎麽樣,他會娶妻嗎?


    他會……愛上其他人嗎?


    這些可怕的想法猶如一把把鋒利的匕首,無情地刺痛著司黎艾的心。刹那間,所有的委屈和憤怒全都噴湧而出,他隻覺得全身的力量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似的,整個人變得綿軟無力。


    “孩子!”這暈眩幾乎是毫無預兆,柯瑞趕忙將那碟聖油放置在神像腳下的一處平台上,雙手扶住了司黎艾的雙肩。可他一老人,怎能比得過年輕人的力勁,這一扶幾乎是被拉坐在了那石板磚上,但他不惱反關切道:“孩子,沒事吧?”


    直到此時此刻,司黎艾才久夢乍迴,發現自己已然狼狽地雙膝跪地,雙手伏地趴在了柯瑞的麵前。他聽到柯瑞語重心長地囑咐道:“首日禮後,次日晨鍾時你就得到重新迴到這裏,在女神像前跪拜至正午,入夜至洗塵堂守夜一晚……”


    “我……我……”司黎艾流淚不止,哪兒還有心思聽這些。張口半晌,也不知該如何說道。


    柯瑞這才意識到,他不過是個跟阿邪一般大的青年人而已啊!他歎息一聲,“意思就是,今夜過後你就不能再迴主家了,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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