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黎艾看著卞邪那兇巴巴的表情,總覺得他想說的是:滾遠點。


    三人皆是被這氣勢鎮住,場麵略顯尷尬時,福斯特先行軍禮道:“校官。”


    卞邪淡淡地看了福斯特一眼,手揮了揮,看向渡淮道:“時間不多,你有什麽想交代?”


    渡淮看了司黎艾一眼。


    司黎艾這才想起那句“我不是找你”,他看向卞邪:“他是來找你的?”


    他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麽,就聽到卞邪悶悶道:“自己迴去。”


    聽此,福斯特不由得瞟了司黎艾一眼,那幸災樂禍的表情一閃而過。他端正態度,對渡淮小聲囑咐幾句後,十分有眼色地朝遠處走了。


    “你還不走嗎?”卞邪不滿道。


    司黎艾反應過來,抓住卞邪的手臂:“你跟黑市……”


    誰知剛好掐到了痛處,卞邪吃痛地低哼一聲,司黎艾立馬就鬆了勁,剛想開口,就見卞邪微微蹙眉,說:“你可以跟黑市做交易,難道我不行嗎?”


    他不再看司黎艾:“明明你也瞞了我……”


    司黎艾怎會聽不出他語氣中的委屈,心中驀然響起“中毒者要保持心情愉悅”的警告,隻好服軟哄道:“那我在後門等你,我不偷聽。”說罷,立馬朝安娜的方向走去。


    卞邪瞥了眼司黎艾的方向,麵上再無顏色:“說吧。”


    渡淮明顯地感覺到了他態度的變化,他玩味道:“大人莫不是吃味了?”


    卞邪冷笑一聲,警告道:“喬治喬可沒說服我答應你們的計劃。”


    渡淮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說:“既如此,大人今夜何必前來。”


    二人爭鋒相對,誰都不想落了下風。


    司黎艾遠遠地看著月光下的兩人。他看不見卞邪的表情,卻能看見卞邪背在身後的雙手逐漸握緊。再看渡淮,臉色是越來越黑,他都懷疑渡淮要翻白眼的時候,渡淮似是拿出了什麽拋給了卞邪,隨即蓋上了兜帽,一甩長鬥篷,朝福斯特的方向去了。


    樹下,他氣得直跺腳,福斯特微微彎下身,摸了摸他的腦袋。


    還來不及多八卦幾眼,司黎艾就對上了卞邪幽怨的眼神。他手上拿著一個紅色的瓶子,讓司黎艾莫名地有些不安:“阿邪,這是什麽?”


    “天堂花,”卞邪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滾迴去自己睡。”


    完蛋。司黎艾在問給他天堂花的原因和認錯之間選擇了先認錯,他在後麵小跑追著:“我錯了,阿邪!”


    卞邪給了他一個大巴掌:“滾!”


    喜提分床而睡的司黎艾失眠了。連著幾日,卞邪的態度一直搖擺不定,對正事耐心解答,對情事直接迴避,頗有上年冬天司黎艾迴避卞邪的意思——卞邪當然是故意的。


    某日後司黎艾陪著卞邪外勤時,福斯特抓住了機會給司黎艾傳達了關於赫斯珀利亞海戰的事情。


    當年赫斯珀利亞發起海戰的原因,是為報複海拉斯的貴族王。


    赫斯珀利亞帝國之母曾是帕帕一族的貴族女公子,她被迫遠嫁聯姻,平複戰事。


    卷上說,她蟄伏多年,魅惑了帝國之王後,讓王撕掉了與海拉斯和平共處的合約書,通過海戰的方式,不斷施壓海拉斯,直至貴族覆滅。


    海戰期間,皇家宮殿混入了赫斯珀利亞的細作,從內部瓦解了貴族之間的信任與血脈羈絆。內憂外患下,古國之都終是崩壞。


    但好在當年的源城施以援助,親自重整騎隊與海艦,擊退了赫斯珀利亞,才沒使得古都落入赫斯珀利亞之手。


    “當年的親自重整騎隊與海艦的,就是當今源城總督尹佐。”福斯特在一旁解釋道。


    司黎艾卷起書卷,問:“那位被迫遠嫁的貴族女公子又是哪位?”


    福斯特搖搖頭,“毫無記載。”話畢,離去時他補充道,若是想知道舊貴族的秘聞,可能問諾曼或是喬治喬才合適了。


    次日,羅德收到了予監督官出院歸船的消息,讓卞邪帶著司黎艾親自前去接送。


    這也提醒了司黎艾,他考慮的時間不多了。


    醫療樓下,予鑫一身至簡大氣的卡其色西服,僅是打了個領結,無再多配飾。他身旁站著一隊輕騎,他正在跟為首的一位中年騎士談話。


    見卞邪和司黎艾向他走來,他與那騎士便停止了談話。


    司黎艾走近時聽到了些,聊得大概是迴西元後的安葬事宜。他與予鑫對上了視線,此番場合下,二人僅是默契地微微一笑。


    予鑫視線一轉,對卞邪禮道:“感恩命運女神眷顧,有您相伴。”他一旁的騎士向卞邪行了軍禮。司黎艾記得他,那時在船上他為了予鑫差點對他和福斯特開了槍,方才聽,似乎是叫厄多。


    不知為何,司黎艾總覺得予鑫變了很多。他雖依舊喜愛衣服上噴滿香水,頭發打理得如貴族公子般油光,一如往常地紈絝做派,但整個人挺拔地立於原地時,卻是顯得分外穩重——當真是配得上予監督官這一稱唿。他不再戴那些繁重而華麗的袖扣胸針,手指上再無晶源戒指,脖頸上僅是掛了個銀鏈子,跟騎士的名牌差不多。


    “女神祝福您,佑歸航風平浪靜。”卞邪禮後,便引著予鑫朝馬車方向行去。


    厄多伸出一臂,扶著予鑫上了馬車。方準備轉身離去,就對上了一雙略顯妖冶的狐狸眼。他剛才沒有注意,現在一看,卞邪身側那跟著的氣質不凡,貌似女子的侍從,讓他覺得格外的……熟悉?


    “怎麽了?”卞邪當然注意到了厄多打量司黎艾的動作。


    厄多皺了皺眉,依舊是怎麽也想不起來的模樣:“這位是……?”


    予鑫也注意到了這動靜,提醒道:“厄多,非禮勿視,那是大人的專屬服役。”


    司黎艾佯裝羞意地微微低下了頭,朝卞邪身後挪了挪步子。隻是他身高過硬,藏也是藏不住的。


    厄多是有了解過疫城服役者的,納專屬服役對於疫城的士官家而言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但他們大多都鑽了律法的空子。雖說領主國實行的是一夫一妻製,但還是有不少富貴人家私下納小妾,不僅上不了台麵,還為此付出了不少代價。但疫城不同,他們可以打著納專屬服役的幌子,將那些“合乎心意的人”正正規規地納入宅內——但沒點門路,也是很難成功的。


    想起此,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厄多當下便錯開了視線,雙手合十歉意道:“真是……冒昧了!”他哪兒能想到,這校官一副不近生人的模樣,竟會納專屬服役?還把人就這麽正大光明地帶出來了!


    但該說不說,這要是小妾……嘶……眼光是真不錯!


    氣氛卻沒有因著二人的話變得曖|昧。卞邪隻輕咳了一聲,道:“閣下隻當是普通侍從即可,無需過多在意。”


    都如此說道了,厄多識得眼色,行了軍禮後便去整隊上馬了。


    司黎艾是卞邪的專屬服役,卞邪應允,他便能陪同伴坐。然而,卞邪卻停在馬車門前,不上馬車,也未下口令。


    司黎艾立在他的身後,對現在的情況毫無頭緒。


    氣氛略顯尷尬,予鑫坐在車內,視線在卞邪和司黎艾之間互換著。


    方才他就有所察覺,二人之間的舉止似乎不比之前的親密,看著似乎是……小情侶吵架了。


    卞邪顯然是等得久了,小歎了口氣,準備扶著車門的扶手自己上車。予鑫立馬咳了兩聲,正經道:“怎麽迴事,還不扶大人上車?”


    司黎艾這才反應過來,他立馬向前一步單膝下跪,雙臂抬起,掌心朝上,虔誠道:“主人請上車。”


    他聽到卞邪不滿地輕哼了一聲,半晌,手還是放了上來,穩穩地上了車。


    卞邪坐於予鑫的對麵,靠著窗,毫不留情道:“去牽我的馬,關門。”話是這麽說著,視線卻頻頻向司黎艾望去。


    今日準備的馬車是四人乘,是卞邪專門安排的,他身旁的位置明顯是給司黎艾留的。司黎艾能不明白嗎,他要是真關了這車門,卞邪怕是連正事都不願意與他開口了。他忙哄道:“主人公務勞累,還是讓罪人上車服侍您,為您沏茶按摩可好?”


    予鑫看向窗外,手掩著半張臉,肩膀抖動著。


    虧哥們兒還介紹是專屬服役呢,給大人在車門前晾著這麽久,能不生氣嗎?


    卞邪嘴角那抹弧度不著痕跡地出現又消失,他故作思索,道:“也好,那上來吧。”


    牽馬的重任終是交予了一同前來的親衛。


    馬車一行,三人將窗戶一關,紗簾一拉,予鑫挺直的腰板便彎了彎,打趣道:“你怎麽還惹夫……大人生氣呢?”


    司黎艾知道予鑫要說什麽,他控製著音量,卻不避諱稱唿。他一副懊悔不及的樣子,苦道:“過日子嘛,總歸是會做些讓貴妻不開心的事……”


    這猝不及防的!卞邪臉一燙,低聲罵道:“你瞎說什麽呢?!”


    “就是,你瞎說什麽呢,”予鑫附和後,他指正道:“你這寄人籬下的才是貴妻,你得喊校官大人一聲老爺才是!”


    不愧是好友啊!司黎艾裝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牽過卞邪的手,深情道:“老爺。”


    卞邪一時哽咽,感覺熱出了汗:“你真是……!”


    “我錯了,”司黎艾可憐地睜大眼睛,拂手將鬢發撩到耳後,軟聲道:“原諒我嘛,老爺。”


    那潔白的銀蓮花闖入了赤紅色的眸中,泛著說不出的豔色。


    那是司黎艾時隔一個冬天,把他惹得真的不高興了,才肯戴上的。


    討好,對於卞邪來說也是個看人的詞匯。


    若那個人是司黎艾,他真是怎麽也討厭不起來。


    說到底,二人之間根本吵不起架來,因為太喜歡彼此,總會有一方願意低頭。


    卞邪也未曾想到,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這麽喜歡司黎艾了。


    “快別說了……”卞邪臊得慌,想掙開司黎艾的手,卻被他握得緊緊的。無奈,隻好紅著臉,對予鑫歉意道:“真是……失禮了。”


    予鑫大手一揮,“哎,你們倆不吵架就好。”


    卞邪羞地手一緊,司黎艾安撫地捏了捏他的指腹,說起正事:“予鑫,信中提到的事情,我們聊聊吧。”


    司黎艾前不久才想起那封信箋,予鑫直接寫明了予父幫助司景旭調查了赫斯珀利亞海戰時那批貨的情況,但詳細的希望能夠見麵一談。


    “倒可以,但……”予鑫看了卞邪一眼,見司黎艾點點頭,他才繼續道:“從前那批貨確實是我家船行承包運送的,途徑柟荒港關卡,終站是古都——也就是犧政,貨品審批單上除了基本的艦船購置,大部分以防水性高且輕薄的黑晶甲與機械充能台為主。”


    卞邪雙唇微張,麵上那一抹不自然誰也沒來得及察覺便消失殆盡。


    這確實像是海戰才會備下的資源。司黎艾問:“這麽大一批貨入港,應當有驗貨人親自開箱吧?”


    予鑫點點頭:“驗貨簽名有兩位,一位叫威爾遜,一位叫維恩。至於誰驗的船,誰驗的武|器就不得而知了。”


    關於皇家騎士維恩的事,司黎艾已是有所了解,不出意外,當年的維恩騎士一定是驗的武|器,而威爾遜驗的是船。


    但威爾遜……他總感覺很耳熟,思來想去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他正想問卞邪,卞邪如心有靈犀般道:“當今提督一家,姓威爾遜。”


    卻見他苦著眉,司黎艾關心道:“是不是暈車,不舒服了?”


    卞邪搖搖頭,帶著些試探的意思:“你查的是……赫斯珀利亞海戰?”


    為什麽會查到此呢?


    他細細思索著,司黎艾這些日子隻全身心投入與犧政的貿易合約裏……難道合約與海戰有關嗎?


    二人對上視線,心照不宣。司黎艾問:“你知道些什麽嗎?”


    卞邪知道,司黎艾想趁這個機會一並問清當時範德薩家的情況。


    可能是因為司黎艾在身邊,卞邪不安的情緒顯露得十分明顯——就像現在,他會不自覺抿起雙唇,輕捏司黎艾的拇指。沉思片刻,他才說:“當時沒有艦長一職,範德薩家隻是皇家海艦隊的組成部分,聽命於當時掌管著所有皇家騎士隊的維恩大騎士長,但大騎士長主要負責的還是宮內的安全。”


    “而當時真正掌有宮內外軍務大權的是位居伯爵的威爾遜家主,但他信任維恩大騎士長,因此鮮少打理宮內軍務,”卞邪慢慢梳理著,不緊不慢地道:“若是這批物資確確實實是投入海戰的,二人前去核驗也是理所應當。”


    予鑫聽後不作評價,隻是略顯擔憂地朝司黎艾望去。


    司黎艾直點痛處:“那二人是應貴族王之令前去查驗,還是應當時的公爵奇呢?”


    卞邪頓時麵露難色,他道:“這我確實不知,範德薩家不論是以前在皇家,還是現在在督君麵前,不論大小事務,一直處於中立或是……服從安排。”


    這也解釋了為什麽羅德不想處理新合約一事,艦長之位來之不易,別說他,司黎艾也不想讓卞邪陷入權鬥之中。


    說到後麵更加小聲,“而且當年之事……你知道的,我不知曉太多。”


    少時記憶的殘缺常使得卞邪下意識逃避,司黎艾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撫道:“沒事,你已經告訴我許多了。”


    舊合約出貨既是由予家承包,那麽予家在新合約上是否也應當有所體現還需再議,司黎艾與予鑫商議以此先暫緩合約進度。


    話題告一段落,司黎艾重新迴歸專屬服役的身份,擔起了沏茶的責任。茶葉是梵朵兒精選的鼠尾草茶,還配了一小罐蜂蜜,等茶溫時放一勺,茶湯便不會太苦。


    當然,司黎艾給卞邪那杯放了滿滿兩勺,他嚐過後才給卞邪飲下。予鑫看在眼裏,手中的茶湯怎麽喝都覺得泛著股酸味。


    他也沒加檸檬啊?!


    二人送予鑫至西港灣碼頭後辦理了離港手續,次日便正式啟程。


    而此時,一隊黑騎正策馬朝著艦長宅而來。


    身穿玄色騎裝的短發女子從金鬃馬上翻身落地,接過副官手上的文卷,囑咐道她一人入宅即可,其餘人守在門外,說罷一路朝艦長宅正門走去。


    宅院前迎客的騎士已經提前入宅內稟報,昆匆匆前來迎接,行軍禮道:“烈陽永不落幕。”


    “光明永護我城。”克裏斯汀同迴軍禮,她也不繞彎子:“範德薩艦長可在宅內?”


    照平時,克裏斯汀不會這麽喚羅德。昆看見了克裏斯汀手上的文卷,想來是緊要的公事,不然以克裏斯汀現在的身份,應當是喚羅德去提督家商議才是。他點點頭,立馬領著克裏斯汀進了事務室。


    事務室內燃著除濕香木,梵朵兒備好了茶點,打理好事務室的迎客桌後才退下。


    昆守在室內門前,見克裏斯汀同羅德行禮後,雙雙入座。


    “我也不跟伯父繞圈子了,我來除了告知伯父思爾德獄中被殺一事的最新情況之外,還有一事請伯父斟酌,”克裏斯汀將文卷展開,將裏麵的密信遞給羅德,說:“兄長近日親自前往思爾德家清查,在他臥室床下的暗格裏搜到了他與源城西元的來往書信,內容全數用舊神語書寫,內容……有些隱晦。”


    羅德迅速瀏覽著密信上的內容。


    蘭德·思爾德在赫斯珀利亞海戰時與司家書信密切,內容以調查軍工業物資去向為主……核對數量後發現,一部分物資並沒有投入海戰,且有二次貿易出海的嫌疑。


    最新一封書信,為司家新家主司二先生委托其照顧其侄的內容。


    “若是我記得不錯,司二先生的侄子現在是阿邪的專屬服役,”克裏斯汀擔憂道:“這事阿邪雖解釋過是個誤會,但現在看來,讓他留在阿邪身邊有些不妥……”


    司家與思爾德一家的關係不清不楚,思爾德謀害卞邪一事的原因也未明確……羅德沉思著,拿起麵前的茶杯,飲下一口。


    他放下茶杯,不緊不慢道:“你的意思是,想讓0轉移是嗎?”


    克裏斯汀點點頭:“此事已經擬好了文書,隻要阿邪簽字就能立即轉移。”


    擬好了文書?如此短的時間內?


    事有蹊蹺。羅德放下茶杯,正襟危坐道:“校官簽不了這字。”


    克裏斯汀不明,見此卻也跟著坐直,道:“還請範德薩艦長說明原因。”


    羅德道:“校官是受督君委托才納0為專屬服役,若無督君之令,那……”


    事務室門外的交談聲打斷了二人的談話,見勢,昆微微打開事務室的門,朝門外看去——艦長宅大門敞開,地麵已是鋪好了紅毯,一輛新式機械馬車停在院外,不一會兒,一位衣著得體類似管家的女斯特克人打開了車門。


    周圍的騎士紛紛單膝跪拜,迎著那著著黑金過膝洛裙的少女。


    見此,昆不知為何頓時喉間幹燥,惴惴不安。


    他轉頭對事務室的二人道:“督君來了……”


    羅德立馬將那密信對折,扔進了爐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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