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黎艾還未從0728的話中反應過來,那人便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麵目猙獰,眼睛直直地瞪向前方——那吃人的目光原本是紮在他身後顫抖的少年身上。


    金棕色的馬兒在主人的命令下跨步向前,將馬蹄下的子彈殼踢飛到一旁。執勤的騎士隊跟隨著這位禦馬而來的女子在巷口停了下來,她無視了騎士伸來的手,利落地翻身下馬,在夜燈下解開了玄色的披風一把丟在了那伸出的手上。


    燈光下,黑色的騎士服將女子的身形描繪的凹凸有致,齊耳的短發微微卷起,有一小束錯落在耳鬢。未曾粉黛塗脂麵容絲毫不顯嫵媚,隻露鋒芒。


    “都快年底了,單子還這麽多,”克裏斯汀走到那具還熱著的遺體前,一腳將那遺體翻了個麵,顯得十分不耐煩,“07…2804,來人,登記帶走。”


    話音剛落,身後兩位騎士便迅速將這遺體搬了出去。


    “至於你們兩位,”克裏斯汀打量著這兩位沾著血的服役者,“能自己走嗎,跟我去一趟神殿騎士院。”


    看樣子是要做進一步調查了。“尊敬的……騎士閣下,”司黎艾本想稱唿其為女士,想了想不太妥,“我的同伴受到了驚嚇,可否給些時間。”


    同伴?克裏斯汀眯起眼睛,視線往他背後的少年看去,“十秒。”而後轉身出了巷。


    站在巷口的騎士向克裏斯汀敬禮,同她匯報起事務,模糊間,司黎艾似乎聽到了“艦長”二字。他迴頭看向渡淮,發現渡淮的左腿被淺淺地刮了一刀,血還未止。渡淮愣著神,似乎是被嚇得不輕,司黎艾溫聲問他:“要不我背你?”


    渡淮看向司黎艾的時候瞳孔閃過一絲光,卻又迅速滅了,而後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他的心髒依然在0728的話語中急躁地忽停忽跳,根本不受控製。


    司黎艾注視了渡淮一會兒,著實不知道該如何安撫他,隻能深深歎了口氣。


    若是他也像這樣,在朋友麵前被仇人出櫃,那該多尷尬啊……


    少頃,一隻手落少年的頭頂上,輕輕地安慰著他。


    “……哥哥,”渡淮硬是扯出了一絲笑意,卻不敢抬起頭,“你不覺得我惡心嗎?”


    “你是指什麽?”


    “……”


    “那人本身就不是什麽正常人,即使你沒有下套,他也遲早會因為別的事情被遣出。”


    “……我是想說,我對同性……這不惡心嗎?”


    司黎艾如鯁在喉,總不可能為了安慰他現場也出個櫃吧?他舔了舔幹燥的舌,“不會,別這麽想。”


    渡淮抬起頭,麵色已然十分蒼白,“真、真的?”


    “嗯,”司黎艾的左手依然捂著腹部,那手掌已然潮濕,“而且隻對同性有感覺的大有人在,一方麵……我認為不是祂們不能接受異性,而是祂們喜歡的人恰好是同性罷了。”


    話畢,一時無聲。


    眼中竟是青年寵溺而眷戀的笑意,他的眼眸清澈,心中似乎在默念著他所思所想之人。


    渡淮深深地看著司黎艾,愣是忘了自己身上的疼痛,也聽不見0728的聲音了。


    他忽的有一絲好奇,又有一些心動,想問眼前人是否有心上人。


    巷口,克裏斯汀擦著手槍盯著他們倆人。


    司黎艾不顧渡淮還愣著,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走了,別發呆了。”


    兩人一路無話,夾在騎士隊的中間步行至騎士院,到達時分別被帶進待罪室問話。


    這不是司黎艾第一次來待罪室了,就連待遇都是一模一樣。他雙腳動彈不得的扣在地麵上,等待審訊騎士到位前隻能玩手指。


    司黎艾微微碰了下受傷的腹部。


    嘖,好疼。


    雖然騎士院值班的護士已經將他的傷處理好,綁上了繃帶,卻還是能感受到腹部異樣的疼痛。


    等了許久,待罪室的門才打開。


    克裏斯汀站在門口,進來的卻是熟悉的麵孔。


    司黎艾都忘了昆最近天天都泡在騎士院加班,他向兩位恭敬道:“大人,昆閣下。”


    昆臉色不是很好,僅淡淡應了一聲,對克裏斯汀道:“他是代理艦長的專屬服役沒錯,威爾遜騎士長。”


    克裏斯汀冷冷笑了一聲,眼睛忽地盯向司黎艾,“卞邪的眼光確實好,怪不得如此寵著。”她接過身側騎士遞來的羽毛筆,在手中的文卷上寫了一番後遞給了昆,在文卷上不滿地點了點,說:“口供錄完沒問題就滾,天天加班,貓都懶得出門捉耗子。”說完一甩玄色的鬥篷便離開了。


    昆關上了審訊室的門,將一張空白的文卷丟在司黎艾身前的桌上,“你自己寫口供,趕緊寫完我抄一份,其他的事明天再說。”


    “……行。”司黎艾隻好拿起桌上的筆,奮筆疾書。他依舊是好奇,“話說那位女士是……?”


    “克裏斯汀·威爾遜,犧政提督的親妹妹,現任神殿騎士長兼代理提督,”昆少見的嚴肅,坐在椅子上,甚至有些焦躁,“運氣真差,怎麽碰上你了。”


    “她不好惹……?”


    “她很不好惹。”昆咬著牙說,想了許久還是把想說的話憋在了心裏。


    然而司黎艾卻沒什麽眼色,也沒看到昆的表情。他:“……卞……小大人沒來嗎?”


    昆“嘖”了一聲,“小大人說沒空。”


    司黎艾想了想,“……他還在生我氣。”


    聽完,昆更是急了:“我說他今天怎麽跟吃了炸藥似的,原來是你——罷了,主要不是因為這個。”


    司黎艾抬起頭,猜道:“……為了工作避嫌?”


    “嗬嗬,那確實是避嫌,”昆要說不說的樣子也快給司黎艾急死了,“……就是前年,威爾遜家來信給家主大人,想要聯姻……”


    司黎艾停下了筆。


    聯姻這件事在哪都正常,但若是艦長和提督家聯姻,等於是將犧政商貿和內地管理內權握在了手裏,多半是要遭人非議……多半不成。


    “沒成,被家主大人一口迴絕,”昆將騎士帽脫了下來,撓了撓頭,“當年我們三人一起在騎士院上學,因為這件事尷尬到現在。”


    心中石頭瞬時落地。行,那卞邪還是我的。


    “不對,你說還在上學的話……”司黎艾驚訝,“我還以為那姐姐都……”


    “看著成熟,但她不過成齡三歲,比我和卞邪都大一年罷了,”昆歎了口氣,“成熟性感有魅力,不知道多少人追呢。”


    “你怎的不追?”


    “咦惹,你是沒看到她開槍殺人的樣子嗎?”


    下巴微抬,薄唇成線,抬臂成角,一槍斃命。


    司黎艾細細想來,“……是有點果斷的。”


    過了一會兒,司黎艾又問:“0735怎麽樣?”


    “你還敢問這個,不是交代了讓你先離他遠些麽,”昆敲了敲桌子,“罷了,卞邪交代了,他隻保你。”


    “……他怎麽樣?”司黎艾小心翼翼地問,心裏卻早就知道答案。


    昆知道司黎艾想問的是卞邪知道這件事後心情怎麽樣,“不怎麽樣,想把你一槍了。”


    “……”


    司黎艾停下筆,將寫完的供詞遞給昆,“那麻煩你傳書一封,跟卞邪說一聲,0735是很重要的線人。”


    “什麽線人?”昆拿過供詞粗略的看了下,內容簡潔明了地複述了他與0735約好下班後,撞見了持刀的0728,被一路追趕至東街某巷口後,得到了巡邏騎士隊的幫助。


    司黎艾手指在了約好下班的這一行,“我能拿到黑市的通行證,是因為0735告訴了我交易口令。”


    昆猛地抬起頭,對上司黎艾的目光,


    難得的嚴肅。


    司黎艾目光灼灼,“他不能留在騎士院。”


    迴到艦長宅已是淩晨,兩人從後院靜悄悄地進了室內,談論許久的話題終究需要卞邪拍板,隻能先作罷。想來卞邪心情不佳,肯定早已睡下,司黎艾也耐住了性子,下定決心今晚不再打擾。


    但是迴到地下時他卻後悔了。


    地下的起居室不知何時變了樣,家具換了新,就連牆麵也貼上了牆紙,“公共廁所”也變成了封閉式,甚至還搭了一個洗手台,整體從簡陋變成了簡約。


    桌麵上放著一把的鑰匙。


    司黎艾拿起鑰匙,抬起一隻腿,在腳踝處比了比,然後果斷插|入鑰匙孔。


    哢嚓一聲,腳扣打開了。


    司黎艾無奈地笑了一聲,這是在生氣?他就著洗手台的水擦了擦汗,換了身幹淨的內襯,才走暗道上了樓。


    安娜一人守在暗道門口,一副待機模樣。直到司黎艾走近,她才重新啟動:“你終於迴來了。”


    “怎麽了?”


    “小大人醉酒了。”


    “他不是天天都醉?”


    “他今天拿了一整瓶來喝。”


    “什麽?!”


    “一整瓶隻剩三分之一。”


    行,那也最多三四杯的量。


    “……你話能不能一次性說完。”


    “小大人無論如何都不讓人進門,可我聽到裏麵有東西掉了,聲音很大。”


    “他……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小大人今日心情總結:焦躁。”


    ……還有這種功能?“他有沒有說為什麽心情不好?”


    “沒有,但提到某些事例後,小大人的情緒波動較大。”


    “比如?”


    “比如,小大人問我,判斷0和0的關係,我迴答判斷為密友關係,兩人隻要日程相同,便一同吃飯聊天,氣氛極佳。又如,今日你托我速速迴宅,報你與0為約會一同下班……”


    “停!”果然跟廣祿是一個腦子!司黎艾心中隻想將這破銅爛鐵迴爐重造,這總結的是什麽啊!怪不得卞邪聽了生氣!


    他撓了撓頭,又問:“你說,我終於迴來了,又是什麽意思?”


    安娜依舊是呆呆的模樣:“因為小大人好像在喚你進屋。”


    “喚我進屋?意思是說我能進去?”


    “結合另一條件,小大人讓我守在暗道,這個時間暗道能上來的隻有你,判斷:你能進去。”


    司黎艾懷疑,順勢轉了一下門鎖。


    還真沒鎖!


    房間並沒有想象中那般昏暗寒冷,那壁爐裏的火燃燃舞動,偶爾還能聽到“啪啦”的火星聲。掛著紗幔的窗台下,有一青年披著外衣臥在了滿是文卷和模型零件的書桌中央。放置在一旁的油燈已經燃盡,他的手中卻捏著一片“帆”。酒杯和酒瓶倒在了地板上,酒漬還印在了上麵。


    卞邪的唿吸有些沉,想來熬不下去已入夢了。


    還行,看來是有酒膽但沒能力享。


    司黎艾無奈地笑著將卞邪手中的零件取下放置一旁,將地麵整理了一番後,又把卞邪的外衣掛在凳子上,尋了個利索的方式將人攔腰抱起,剛到床邊,用一隻手先試了試床內的溫度,才跟他一起窩到了被子裏。


    這動靜雖不算大,卻也驚得卞邪皺眉。


    “嗯……你滾……”


    “怎的睡著了還這麽兇,”司黎艾笑了笑,輕輕拍了下卞邪的背,輕聲細語,“我一會兒就滾,睡吧。”


    卞邪口上說著滾,卻朝著溫暖的地方緊緊縮著。


    著實惹人憐。


    一夜好眠。


    早鍾未響,壁爐裏的火卻已燃盡。


    卞邪額間冒汗,熱得著實厲害,剛想翻身,卻發現自己似乎被什麽禁錮住一樣,動彈不得。他緩緩睜眼,發現自己眼前竟是一人的胸膛,還枕著那人的手臂。


    卞邪猛地抬頭,用手掀起些被子,發現環住他的人是司黎艾。他本想馬上掙脫,卻發現司黎艾的唿吸十分局促,脖頸和臉都有些紅。


    他抽出一隻手,放到了司黎艾的額頭上。


    “司黎艾,”卞邪拍了拍司黎艾的臉,有些焦急的又用自己的額貼到了司黎艾的額上——好燙!“司黎艾,醒醒!”


    “……別鬧,”司黎艾抓住卞邪的手,將他放到自己的腰上,“還早,再睡會兒。”


    內襯在睡覺時卷起了一角,卞邪搭在司黎艾的腰上時,沒摸到肉,反而摸到了繃帶。卞邪用手臂抵開被子,發現司黎艾的腹部上纏著繃帶,上麵的血已經凝固了。


    “怎麽受傷了?”卞邪小心翼翼地碰在司黎艾的腹部上。


    “心疼了?”司黎艾迷迷糊糊地閉著眼,頭疼得厲害,卻還是笑著。


    “你真是!”卞邪愣是說不出罵他的話,翻身想拿床頭的警鈴,喊安娜進來。


    “別走,”司黎艾的手臂酸得很,卻還是環住卞邪,手撫摸著卞邪的發,“我沒事,你乖乖讓我抱一會兒。”


    “抱一會兒燒能退嗎,”卞邪有些急了,“我不走,我喊安娜拿藥,行嗎?”


    “我隻想跟你待一會兒。”


    “可是……”


    “你還在生我氣,出門跑了怎麽辦……”司黎艾跟個怨婦似得,抱著卞邪不放,“你不理我,我難受……”


    “我……我哪不理你了?”


    “你前天一晚上沒理我,打了我一巴掌就走,”司黎艾說起這個就委屈極了,差點就要哭出來,“我受傷了,你也不來接我……”


    卞邪避重就輕,“我不是讓昆去了嗎?”


    司黎艾頓時麵色不佳,指腹掐在卞邪的下頜,半晌才道:“你喜歡昆嗎?”


    卞邪一驚,“你說什麽呢?!”


    司黎艾又問:“那你喜歡我嗎?”


    卞邪再說不出話來。


    司黎艾頓了頓,不明的笑了聲,“那你昨晚為何不鎖門,又為何喝得大醉睡在桌上,惹得我心疼?”


    卞邪如壁爐裏的幹柴,這軟語似火,無需煽風,倏然便燃起火光。


    “我……”卞邪欲言又止,心中直罵飲酒誤事,“我不是生氣。”


    隻是怕你對誰都一樣好,然後又將自己搭進去了。


    “阿邪……”司黎艾再無力氣,鬆開了卞邪的下頜。隨後力氣不大不小地掐著卞邪的後頸,撒著嬌,“我頭疼……”


    卞邪將手又搭在司黎艾的額上,都害怕他是不是燒傻了。他輕輕問:“我幫你揉揉太陽穴?”


    司黎艾點了點頭,往卞邪那裏靠。


    “太近了,”卞邪雙手扶著司黎艾滾燙的臉,“頭抬起來些。”


    司黎艾乖乖抬起頭。


    平時也這麽乖該多好。卞邪心想,手指控製著力度按在他的太陽穴上。


    司黎艾微微睜開眼睛,就這麽灼灼地看著卞邪。


    一層薄汗覆在額間,有一滴汗珠落在耳鬢間,最終融化在發裏。


    司黎艾握著卞邪脖頸的手倏然用力,卞邪還未反應過來,隻感到耳鬢的發上落得一片濕熱,惹得他瘙癢難耐。


    鹹|腥在唇間化開,到舌尖卻是無限的甜。


    司黎艾複而要去吻卞邪的唇,卻被卞邪抵住了胸膛。


    “作甚……”


    “我要親!!!”


    司黎艾跟個小孩子一樣,一副賴皮模樣。


    卞邪食指抵在司黎艾的唇邊,“那你得答應我,親過之後,我喊安娜進來給你看看。”


    司黎艾麵色不爽,像是很不滿這個決定。


    “那就不給親。”卞邪裝得生氣模樣,手指換成指著司黎艾,警告滿滿的樣子。


    司黎艾卻親在那指尖上,然後不情願的“嗯”了一聲。


    也不知是被司黎艾燙得,還是心髒跳得太快,血液沸騰,讓卞邪整個人也燙了起來。他雙手捧起司黎艾的臉頰,慢慢地貼上了對方的唇。


    幹燥而溫和,生澀卻令人眷戀。


    又是淺嚐輒止的吻。


    “你怎的如此勾我,”司黎艾無奈地笑了笑,又落一吻在卞邪的眼角處,“把我的魂都要勾走了,還不負責。”


    卞邪苦澀地笑了笑,隻當他在說胡話。


    富甲一方的商都之子,心中有他的至親與故鄉,怎能為我自私地停留在懺悔之地。


    他卞邪哪裏敢負責。


    “別再讓我等了,”司黎艾的手覆在卞邪放在自己臉頰的手背上,他輕輕摩挲著,親吻著他的掌心,“阿邪,你明明就在意我。”


    卞邪一時啞然,“……你怕是沒醒,還在說夢話呢。”


    “是嗎?”司黎艾沒聽清楚,滾燙的額貼在卞邪的額上。他閉上眼睛摩挲著他的臉,聲音已然沙啞:“我在做夢……那我不想醒,你不要吵醒我。”


    “……阿邪……在夢裏你是我的。”


    這話最終還是打破了卞邪心中最後的防線,他再也克製不住,遵從著心底的欲|望,含著淚,朝司黎艾的唇上吻了過去。


    神啊,請讓他之後的夢裏也有我罷。


    即使迴到家鄉的懷抱,也請讓他忘不了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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