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捕鮮魚，瓜果飄香，啖肉飲酒，此乃豐收女神之庇佑！”
“萬人同慶高舉杯，燃火共祝！”
“敬酒神！”
倏然，南莊園的各個角落點上了慶豐收的祝火，兩下掌聲後，樂曲響起，人們自由起舞。莊園的大家分工明確，一方將豐收的瓜果擺在中央長桌上，一方將灑滿香辛料的羊肉扛至火上，最後將酒莊鮮榨的葡萄汁和釀好的葡萄酒分與在場慶祝的各位，大家共同舉杯，歡度秋天的豐收。
這是南莊園獨有的秋收景象。
沐浴後的司黎艾從窗外看去，發現自家宅院附近的篝火已經點燃，還能聽到遠方的琴聲。他一邊催促廣祿去牽馬，一邊換上一身新的騎裝準備出門。
剛禦馬至宴席前的篝火處莊園主唐冠就來迎：“司小先生這可是遲到了！”話剛落下，就有女侍從端著兩盞康塔羅斯酒杯[1] 走來，一杯是葡萄汁，一杯是葡萄酒。
這是南莊園宴席獨有的規矩，遲到的人要從這兩杯裏選一杯飲空才能入場慶賀。司黎艾笑了笑，毫不猶豫地端起左邊的杯子，一口飲下：“敬酒神！”
這也是大家私下都懂的事兒，左邊是酒，右邊是葡萄汁。
唐冠哈哈大笑，將自己杯中葡萄酒也一飲而盡。
司黎艾在人群中觀望著，詢問唐冠是否見著那位長得好看的小騎士，說是還沒見著，他便先一步進去找叔叔司景旭了。那邊正烤著羊肉，首輪的五頭羊已經被吃的隻剩骨頭，香味卻不減，饞的司黎艾快要流口水。好不容易等到第二輪熟成，司黎艾憑著小先生的身份硬是從那隻剛出爐的烤全羊上割了一隻羊腿。
“司小先生，吃了羊腿一會兒可要參加活動的！”
司黎艾笑著應了一聲，囑咐廣祿將這盤烤羊腿保護好。說來巧，他視線剛往宴會門口處看去，正好見到那穿著輕便騎裝的青年翻身下馬，跟司黎艾方才進來時一樣，準備罰飲。
卞邪的視線在這兩盞康塔羅斯酒杯反複斟酌，方才想拿起左邊的酒杯喝下，那酒杯就被人|強|製奪去，液體一瞬消失，隻剩杯中餘香。
“哎，司小先生這不合規矩！”
“他是我的客人，酒神不會介意的，”司黎艾說完，將那杯盛著葡萄酒的杯子遞給卞邪，又十分自然地牽起卞邪的手，不顧其他：“走，我請你吃羊肉！”
卞邪還未反應過來，就被一路拉著去到宴會角落的小桌前坐下了。他迴頭看向那長桌上分著羊肉吃的人們，他們有的喝酒吃肉，有的彈琴唱歌，好不痛快。
桌上也沒有別的盤子，司黎艾用小刀切了一片肉後直接用刀串起來，另一隻手懸空接著肉汁，刀麵一側，就這麽喂到卞邪的嘴邊：“來，嚐嚐。”
卞邪倒不覺冒犯，隻是覺得這舉動太過曖昧，不太好意思：“我自己來……”抬眼，司黎艾的眸在火光下閃閃發光，看得卞邪愣了神。
那片肉切得正好是一口的量，低眼能看到上麵有細微的香辛料渣，還未入口，聞著味道都十分誘人。
司黎艾說：“來者是客，請吧。”
卞邪也不知自己被什麽驅使著，就這麽接受了投喂。
咀嚼間，司黎艾依舊笑著看著他，似乎期待著他說些什麽。
卞邪無奈，笑了笑，“好吃。”
司黎艾皺了皺眉，有些不信：“真的？”
卞邪真誠道：“外酥裏嫩，肉汁豐盈，確實上等。”
那冰冷的海水終是被烈日曬得暖了。司黎艾毫不在意手上的油膩，匆匆又切一塊，沾上了些蜂蜜，走到最近的篝火旁將肉又過了一遍，再次遞到卞邪的嘴邊：“這是今日現采的蜜，過火後別有一番風味，你嚐嚐。”
那過了蜜烤的羊肉外層透著一層薄薄的光，過熱處的蜜糖化成焦褐色的斑斑點點繪在肉上。唿吸間，是火炙的風味與蜜糖的焦香。
卞邪從胸前的口袋裏拿出一方帕子，方才想幫司黎艾擦手，卻發現對方稍微往後移了一下，那人對他說：“不著急，你先試試。”說著，又將肉遞到卞邪嘴前。
卞邪無奈，隻好又吃了一塊沾了蜂蜜的炙肉。
油香的羊肉跟清甜的蜂蜜融合得恰到好處，原以為會嚐著膩味，誰知蜜的甜會解了膩，與肉汁搭配在一起，香滿了整個口腔。
卞邪驚得眼睛都睜大了，著實沒想到竟是這般好吃。
司黎艾見了更是開心，“好吃吧，這是我們這兒最地道的吃法之一，還有這個……”
卞邪正打算開口說什麽，卻聽到一旁的斯特克人說：“真浪漫。”他頓時麵色一紅，將小刀奪過，將帕子遞給司黎艾，“我自己來，你快擦擦手。”
廣祿總算是學會了些好話，司黎艾心道。那方帕子有一股淡淡地香味，他一邊擦著手，還要逗卞邪：“你突然臉紅什麽？”
“……這是火的顏色。”卞邪自顧自地切著羊腿肉，沾上蜂蜜又是一口，就是不去看司黎艾。
司黎艾又去問廣祿：“廣祿，你為何覺得浪漫？”
廣祿看著司黎艾，語氣幹澀直白：“分析小先生您的笑容，溫柔、喜悅、幸福，與平時做生意時算計人的假笑不一樣。”
兩人一時安靜無話，隻剩周圍慶賀的喧鬧。
卞邪終是沒忍住一笑。
司黎艾指著廣祿：“你……！”饒是沒想拿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熱都要燒起來。
“你突然臉紅什麽？”卞邪反問。
“我……酒喝多了！”司黎艾別過臉。
“原是小先生認為我有利可圖，才如此接近我。”卞邪將那裝著液體的康塔羅斯酒杯放置鼻前一聞，想起那遲到的規矩和司黎艾那果斷地一飲，心中了然。
“我不是！”司黎艾抱怨地瞪著廣祿，可廣祿才不懂他那眼神，隻能與他大眼瞪機器眼。隻見卞邪依舊是那副淡淡的，令人看不明白的表情，隻好弱弱地解釋：“最初對你的態度……確實是我不好，但是我現在……”
“同你開玩笑的，”卞邪將那盞酒杯舉至胸口的位置，看向司黎艾，“認識你我很開心，司黎艾。”說完，將那葡萄汁飲下，空杯示意。
所謂心意盡在杯中。
司黎艾一時恍惚，不知為何在耳畔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他其實殷勤過頭了。
自己為何要對卞邪這般，為何如此在意卞邪的想法，他也不懂，隻是覺得對那人好，那人開心，他心裏也開心。
“司小先生，那邊在喊你。”廣祿提醒司黎艾。
如夢初醒，司黎艾朝那人群方向看去，便知是活動開始了。那羊腿肉被兩人分食的差不多了，司黎艾先將那方帕子給廣祿，交代廣祿洗幹淨拿迴來，而後帶著卞邪往人群方向走。
慶豐收的宴會除了吃肉飲酒，奏樂舞蹈，還有一項最重要的活動，名豐收火種。這項活動在中央篝火處舉行，所有人都可以參加。隻是，參與這項活動的人需自費購買一顆由斯特克晶源製作而成的“火種”。
周圍人聲鼎沸，司黎艾沒有聽清楚卞邪說了什麽，湊近了些問：“你方才問我什麽？”
卞邪故意在司黎艾耳邊大聲道：“我說！火種拿來幹嘛？”
真狠啊，司黎艾揉了揉耳朵，對卞邪道：“丟進篝火裏，若是篝火變色，就會得到豐收女神的祝福，”說著，他向周圍看了一圈，最後往唐冠的方向指去，“看那邊！”
卞邪瞧了半天，“哪裏？”
司黎艾走到卞邪後麵，微微俯身，快要靠在卞邪的肩上。
帶著酒香的唿吸打在卞邪的臉側，混著一股淡淡地薄荷香。
卞邪見一隻胳膊從他的右臉側伸出，指著方向：“看到了嗎？唐冠旁邊的女侍從手上捧著一瓶葡萄酒，那個是給被女神祝福的人的禮物。”
不像是他霧化器裏的味道，更像是沐浴時用的角皂的香味。卞邪心中一驚，怎的會想起這個。他下意識與司黎艾拉開些距離，點頭表示他聽清楚了。
原來，這才是我的任務。
人們普遍認為豐收女神掌農事，佑風調雨順，金秋豐收，但在西元莊園區的人們眼裏，豐收女神也掌財運。因此也有不少被莊園主買下的奴隸參加，想讓信仰得到迴應。
司黎艾盡地主之誼，向莊園主買了兩顆火種，其中一顆給卞邪。
那是一顆拇指大小純粹透明的晶礦，當它靠近火源時，裏麵就會燃起一絲碧色的火苗。置於掌心時，能感觸到火苗燃燒的熱感。
卞邪曾了解過這個原理，是說斯特克晶源達到一定純度時會產生晶源核心，核心觸熱會發光，達到一定溫度時會燃燒。隻是高純度的晶礦一般價格高昂，不是什麽人都能買得起的。他心想，不愧是源城商都，莊園辦個活動都如此奢侈。
司黎艾見卞邪盯著掌心的火種看，偶爾眉宇皺起，像是有些不舒服。他關切道：“怎麽了，是太熱太悶，不舒服了？”
卞邪搖搖頭，“我隻是在想，在你們這兒隨處可買的東西，在我們那兒輕易買不到。”
話畢，兩人頓時安靜，這才醒悟，他們終不是一城人，終是要離別。
司黎艾笑了笑，將自己的火種遞給卞邪：“你要是喜歡，我這顆給你，留個紀念。”
這火種每人僅限買一個，就像許願不可貪多一樣。
卞邪淡淡笑了下，“不了，萬一到你這一顆剛好變色呢？”
司黎艾看了眼手上的火種，想了想，笑說：“那我們走吧。”
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與念想，終究是沒有開口傾訴。
中央篝火前早已圍了許多人，本是將火種擲於篝火中便可離開，但來參與的人們卻十分虔誠地祝禱著，許下願望後才珍重地將火種投入篝火。
“這不是阿黎嗎？”
司黎艾迴頭，見是林長康，禮道：“林叔叔好，您也來擲火種？我叔叔呢？”
“他還在跟那幾位莊園主打骨牌呢，我嫌房裏悶，先出來了，”林長康看向卞邪，“這位是……？”
卞邪有些局促，“我……”
司黎艾遊刃有餘道：“他是我同院學習的朋友，好不容易有空，我請他來湊個熱鬧。”
卞邪朝司黎艾看去，兩人正好對上眼，卞邪輕輕點頭表示感謝。
“原來如此，玩得開心就好！”林長康哈哈笑了起來，“就是你這次擲火種的時候，可不許再向往年那般無理啦！”
想起當年，司黎艾對這事完全不感興趣，即使參加，每次買了火種也是隨手丟了就走。他頓時不好意思：“看在您的麵子上，不會啦！”
他又往林長康身後瞧，發現跟著他的隻有一名家仆，“林和呢？”
“他呀，今天午間的時候被騎士院叫去了，到現在還沒迴來呢。”
“哦，那太可惜了。”司黎艾又與林長康寒暄幾句，終是林長康笑了笑，說不打擾年輕人玩樂，自顧自地往中央篝火的方向走去了。
見人離開，卞邪才道：“他為何喊你，阿黎？”
司黎艾領著卞邪也朝中央篝火靠近，“我姓司，單字黎，艾是我母親的字。”
卞邪喃喃，“哦，跟我差不多……”
“差不多？”
“嗯，你不是念出來了嗎？我跟母姓。”
“我是覺得順口……”司黎艾似乎是知道了些什麽，“你母親她……”
卞邪點點頭，“嗯，已經去世了。”
“抱歉啊……”
“我沒有不高興，”卞邪溫柔地笑著，“提起她，我反而還很高興。”
“如此，你的親族或是朋友，應該是喊你……阿邪？”
篝火周圍，一人將火種擲於篝火中，火焰頓時竄起又瞬間落下。
若我歸家，我同他還會有見麵的機會嗎？
司黎艾又喊了一聲，“阿邪？”
兩人對視許久，卞邪才開口輕聲應了一聲。
“那我們先許願，”司黎艾深深看向卞邪，“阿邪？”
篝火下，司黎艾的視線直白而熾熱，眼中隻有他卞邪一人。
“不用喊這麽多次，聽得見。”卞邪錯開司黎艾的視線，隻感心口一熱，他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
司黎艾輕笑一聲，見廣祿向他走來，將一方幹燥的手帕遞給了他。將帕子疊好收好後，他也同卞邪一樣，雙手合十，閉上眼睛。
神呐，願得到您的賜福，讓他的願望實現吧。
卞邪睜開眼時，發現司黎艾依舊看著他：“你不許願嗎？”
司黎艾笑著，“我許完了。”
“這麽快，”卞邪將那火種放置右掌，“你先，還是我先？”
司黎艾想了想，“要不……我們一起擲？”
“不好吧，萬一……”
“這概率小著呢，”司黎艾看著自己的掌心，“萬一火焰變色，賜福和禮物都歸你。”
為何總是想看向他呢？卞邪心中不明，卻還是克製不住朝司黎艾看去，“好。”
司黎艾笑了笑，合上了掌心。他問：“我數到一。”
卞邪點點頭。
“三。”
“二。”
“一。”
兩人默契的往高處一擲，火種落進火焰的一瞬間漲了一聲。
等了一會兒，火焰沒有變色。
兩人又默契地互相對視在一起，放聲笑了出來，像是在說，果然沒有這般好運。
“哎，大家快看，火焰變色了！”
“真的哎！”
“天呐，大家看到了嗎，一瞬間就變了！”
“是誰擲的火種啊？”
“好像是司小先生和他的朋友。”
“聽說司小先生天生運氣就很好呢！”
……
兩人驚訝地轉身一看，那黃金的火焰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青色。
司黎艾驚訝得後撤一步，臉上的笑容再也藏不住。
他看向身側之人，亦是驚喜。
那不苟言笑的青年第一次見此奇景，驚訝地微微張口，笑容埋在唇邊，眼角彎彎似月。看得久了，就如飲下那遲到的葡萄酒一般，迷眼醉人。
他笑起來，果真好看。
卞邪下意識也看向司黎艾，正好對上那人灼熱的視線。
“咳。”卞邪這才如夢初醒，有些不好意思地收攏了些笑意，別過臉去。
方才是不是笑太過了，整得像沒見過世麵一般。
司黎艾好像聽見那心聲似的，靠近了些，悄悄說，多笑笑，好看。
遠處，侍從跟著唐冠前來，正打算問司黎艾是誰擲的火種，司黎艾立馬道：“是我的朋友。”
卞邪忙辯解：“不，其實是我們兩人一起擲的，你可以問這位……廣祿。”
斯特克人向來不說謊，唐冠一問，廣祿也答確實是兩人一起擲的。
司黎艾笑了笑，“我朋友有幸同我來這麽一次，彩頭就歸他吧。”
卞邪方想推辭，卻終是想到了自己的任務，還是應了下來。
唐冠終於是不用為難，將那瓶精裝葡萄酒給了卞邪。
“司小先生在這裏嗎？”
不遠處，有人正在尋找司黎艾。
司黎艾迴頭找人時，視線正巧往那宴會門口看去，柵欄外，有一組人禦著馬像是在等什麽人。他快步走去，抓住那喊他的侍從，“怎麽了？”
“司小先生，外麵來了騎士，領頭人說是要見您。”
司黎艾再次朝那方向看去，心中道不妙。
卞邪走過來，“怎麽了？”
司黎艾看著卞邪，一時間思緒紛紛。
自予家禁足後，他和予鑫已經很久沒有聯係了。
連夜趕來的騎士隻找他一人。
不祥的預感。
不多想，他從口袋裏拿出那一方疊好的帕子，溫柔地同卞邪說：“帕子給你洗幹淨烘幹了，你拿好，千萬別丟了。”
卞邪感到了一絲異常，他接過帕子，指尖揉了揉，發現裏麵似乎包著些什麽。他還來不及問什麽，司黎艾便急匆匆地說：“我家裏有事，先迴去了，你的身份特殊，不要在此久留，迴去的時候小心些。”說完便想走。
卞邪抓住司黎艾的手臂，有些擔心，問：“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司黎艾止步，下意識牽住卞邪的手，在他掌心捏了一下，笑著對他說：“帕子收好，不許再給其他人用。”話畢，鬆開了卞邪的手。
——分析小先生您的笑容，溫柔、喜悅、幸福，與平時做生意時算計人的假笑不一樣。
他的笑明明在隱瞞什麽，可是為何如此溫柔，像是在跟我說，別擔心。
卞邪將那一方手帕展開，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帕子裏的物什。
火種在他的掌心間閃閃發光。
左右彷徨，他的視線落在司黎艾的背影上，看見了那一組禦馬的隊伍。
[1]古希臘用於飲用的陶製品
“萬人同慶高舉杯，燃火共祝！”
“敬酒神！”
倏然，南莊園的各個角落點上了慶豐收的祝火，兩下掌聲後，樂曲響起，人們自由起舞。莊園的大家分工明確，一方將豐收的瓜果擺在中央長桌上，一方將灑滿香辛料的羊肉扛至火上，最後將酒莊鮮榨的葡萄汁和釀好的葡萄酒分與在場慶祝的各位，大家共同舉杯，歡度秋天的豐收。
這是南莊園獨有的秋收景象。
沐浴後的司黎艾從窗外看去，發現自家宅院附近的篝火已經點燃，還能聽到遠方的琴聲。他一邊催促廣祿去牽馬，一邊換上一身新的騎裝準備出門。
剛禦馬至宴席前的篝火處莊園主唐冠就來迎：“司小先生這可是遲到了！”話剛落下，就有女侍從端著兩盞康塔羅斯酒杯[1] 走來，一杯是葡萄汁，一杯是葡萄酒。
這是南莊園宴席獨有的規矩，遲到的人要從這兩杯裏選一杯飲空才能入場慶賀。司黎艾笑了笑，毫不猶豫地端起左邊的杯子，一口飲下：“敬酒神！”
這也是大家私下都懂的事兒，左邊是酒，右邊是葡萄汁。
唐冠哈哈大笑，將自己杯中葡萄酒也一飲而盡。
司黎艾在人群中觀望著，詢問唐冠是否見著那位長得好看的小騎士，說是還沒見著，他便先一步進去找叔叔司景旭了。那邊正烤著羊肉，首輪的五頭羊已經被吃的隻剩骨頭，香味卻不減，饞的司黎艾快要流口水。好不容易等到第二輪熟成，司黎艾憑著小先生的身份硬是從那隻剛出爐的烤全羊上割了一隻羊腿。
“司小先生，吃了羊腿一會兒可要參加活動的！”
司黎艾笑著應了一聲，囑咐廣祿將這盤烤羊腿保護好。說來巧，他視線剛往宴會門口處看去，正好見到那穿著輕便騎裝的青年翻身下馬，跟司黎艾方才進來時一樣，準備罰飲。
卞邪的視線在這兩盞康塔羅斯酒杯反複斟酌，方才想拿起左邊的酒杯喝下，那酒杯就被人|強|製奪去，液體一瞬消失，隻剩杯中餘香。
“哎，司小先生這不合規矩！”
“他是我的客人，酒神不會介意的，”司黎艾說完，將那杯盛著葡萄酒的杯子遞給卞邪，又十分自然地牽起卞邪的手，不顧其他：“走，我請你吃羊肉！”
卞邪還未反應過來，就被一路拉著去到宴會角落的小桌前坐下了。他迴頭看向那長桌上分著羊肉吃的人們，他們有的喝酒吃肉，有的彈琴唱歌，好不痛快。
桌上也沒有別的盤子，司黎艾用小刀切了一片肉後直接用刀串起來，另一隻手懸空接著肉汁，刀麵一側，就這麽喂到卞邪的嘴邊：“來，嚐嚐。”
卞邪倒不覺冒犯，隻是覺得這舉動太過曖昧，不太好意思：“我自己來……”抬眼，司黎艾的眸在火光下閃閃發光，看得卞邪愣了神。
那片肉切得正好是一口的量，低眼能看到上麵有細微的香辛料渣，還未入口，聞著味道都十分誘人。
司黎艾說：“來者是客，請吧。”
卞邪也不知自己被什麽驅使著，就這麽接受了投喂。
咀嚼間，司黎艾依舊笑著看著他，似乎期待著他說些什麽。
卞邪無奈，笑了笑，“好吃。”
司黎艾皺了皺眉，有些不信：“真的？”
卞邪真誠道：“外酥裏嫩，肉汁豐盈，確實上等。”
那冰冷的海水終是被烈日曬得暖了。司黎艾毫不在意手上的油膩，匆匆又切一塊，沾上了些蜂蜜，走到最近的篝火旁將肉又過了一遍，再次遞到卞邪的嘴邊：“這是今日現采的蜜，過火後別有一番風味，你嚐嚐。”
那過了蜜烤的羊肉外層透著一層薄薄的光，過熱處的蜜糖化成焦褐色的斑斑點點繪在肉上。唿吸間，是火炙的風味與蜜糖的焦香。
卞邪從胸前的口袋裏拿出一方帕子，方才想幫司黎艾擦手，卻發現對方稍微往後移了一下，那人對他說：“不著急，你先試試。”說著，又將肉遞到卞邪嘴前。
卞邪無奈，隻好又吃了一塊沾了蜂蜜的炙肉。
油香的羊肉跟清甜的蜂蜜融合得恰到好處，原以為會嚐著膩味，誰知蜜的甜會解了膩，與肉汁搭配在一起，香滿了整個口腔。
卞邪驚得眼睛都睜大了，著實沒想到竟是這般好吃。
司黎艾見了更是開心，“好吃吧，這是我們這兒最地道的吃法之一，還有這個……”
卞邪正打算開口說什麽，卻聽到一旁的斯特克人說：“真浪漫。”他頓時麵色一紅，將小刀奪過，將帕子遞給司黎艾，“我自己來，你快擦擦手。”
廣祿總算是學會了些好話，司黎艾心道。那方帕子有一股淡淡地香味，他一邊擦著手，還要逗卞邪：“你突然臉紅什麽？”
“……這是火的顏色。”卞邪自顧自地切著羊腿肉，沾上蜂蜜又是一口，就是不去看司黎艾。
司黎艾又去問廣祿：“廣祿，你為何覺得浪漫？”
廣祿看著司黎艾，語氣幹澀直白：“分析小先生您的笑容，溫柔、喜悅、幸福，與平時做生意時算計人的假笑不一樣。”
兩人一時安靜無話，隻剩周圍慶賀的喧鬧。
卞邪終是沒忍住一笑。
司黎艾指著廣祿：“你……！”饒是沒想拿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熱都要燒起來。
“你突然臉紅什麽？”卞邪反問。
“我……酒喝多了！”司黎艾別過臉。
“原是小先生認為我有利可圖，才如此接近我。”卞邪將那裝著液體的康塔羅斯酒杯放置鼻前一聞，想起那遲到的規矩和司黎艾那果斷地一飲，心中了然。
“我不是！”司黎艾抱怨地瞪著廣祿，可廣祿才不懂他那眼神，隻能與他大眼瞪機器眼。隻見卞邪依舊是那副淡淡的，令人看不明白的表情，隻好弱弱地解釋：“最初對你的態度……確實是我不好，但是我現在……”
“同你開玩笑的，”卞邪將那盞酒杯舉至胸口的位置，看向司黎艾，“認識你我很開心，司黎艾。”說完，將那葡萄汁飲下，空杯示意。
所謂心意盡在杯中。
司黎艾一時恍惚，不知為何在耳畔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他其實殷勤過頭了。
自己為何要對卞邪這般，為何如此在意卞邪的想法，他也不懂，隻是覺得對那人好，那人開心，他心裏也開心。
“司小先生，那邊在喊你。”廣祿提醒司黎艾。
如夢初醒，司黎艾朝那人群方向看去，便知是活動開始了。那羊腿肉被兩人分食的差不多了，司黎艾先將那方帕子給廣祿，交代廣祿洗幹淨拿迴來，而後帶著卞邪往人群方向走。
慶豐收的宴會除了吃肉飲酒，奏樂舞蹈，還有一項最重要的活動，名豐收火種。這項活動在中央篝火處舉行，所有人都可以參加。隻是，參與這項活動的人需自費購買一顆由斯特克晶源製作而成的“火種”。
周圍人聲鼎沸，司黎艾沒有聽清楚卞邪說了什麽，湊近了些問：“你方才問我什麽？”
卞邪故意在司黎艾耳邊大聲道：“我說！火種拿來幹嘛？”
真狠啊，司黎艾揉了揉耳朵，對卞邪道：“丟進篝火裏，若是篝火變色，就會得到豐收女神的祝福，”說著，他向周圍看了一圈，最後往唐冠的方向指去，“看那邊！”
卞邪瞧了半天，“哪裏？”
司黎艾走到卞邪後麵，微微俯身，快要靠在卞邪的肩上。
帶著酒香的唿吸打在卞邪的臉側，混著一股淡淡地薄荷香。
卞邪見一隻胳膊從他的右臉側伸出，指著方向：“看到了嗎？唐冠旁邊的女侍從手上捧著一瓶葡萄酒，那個是給被女神祝福的人的禮物。”
不像是他霧化器裏的味道，更像是沐浴時用的角皂的香味。卞邪心中一驚，怎的會想起這個。他下意識與司黎艾拉開些距離，點頭表示他聽清楚了。
原來，這才是我的任務。
人們普遍認為豐收女神掌農事，佑風調雨順，金秋豐收，但在西元莊園區的人們眼裏，豐收女神也掌財運。因此也有不少被莊園主買下的奴隸參加，想讓信仰得到迴應。
司黎艾盡地主之誼，向莊園主買了兩顆火種，其中一顆給卞邪。
那是一顆拇指大小純粹透明的晶礦，當它靠近火源時，裏麵就會燃起一絲碧色的火苗。置於掌心時，能感觸到火苗燃燒的熱感。
卞邪曾了解過這個原理，是說斯特克晶源達到一定純度時會產生晶源核心，核心觸熱會發光，達到一定溫度時會燃燒。隻是高純度的晶礦一般價格高昂，不是什麽人都能買得起的。他心想，不愧是源城商都，莊園辦個活動都如此奢侈。
司黎艾見卞邪盯著掌心的火種看，偶爾眉宇皺起，像是有些不舒服。他關切道：“怎麽了，是太熱太悶，不舒服了？”
卞邪搖搖頭，“我隻是在想，在你們這兒隨處可買的東西，在我們那兒輕易買不到。”
話畢，兩人頓時安靜，這才醒悟，他們終不是一城人，終是要離別。
司黎艾笑了笑，將自己的火種遞給卞邪：“你要是喜歡，我這顆給你，留個紀念。”
這火種每人僅限買一個，就像許願不可貪多一樣。
卞邪淡淡笑了下，“不了，萬一到你這一顆剛好變色呢？”
司黎艾看了眼手上的火種，想了想，笑說：“那我們走吧。”
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與念想，終究是沒有開口傾訴。
中央篝火前早已圍了許多人，本是將火種擲於篝火中便可離開，但來參與的人們卻十分虔誠地祝禱著，許下願望後才珍重地將火種投入篝火。
“這不是阿黎嗎？”
司黎艾迴頭，見是林長康，禮道：“林叔叔好，您也來擲火種？我叔叔呢？”
“他還在跟那幾位莊園主打骨牌呢，我嫌房裏悶，先出來了，”林長康看向卞邪，“這位是……？”
卞邪有些局促，“我……”
司黎艾遊刃有餘道：“他是我同院學習的朋友，好不容易有空，我請他來湊個熱鬧。”
卞邪朝司黎艾看去，兩人正好對上眼，卞邪輕輕點頭表示感謝。
“原來如此，玩得開心就好！”林長康哈哈笑了起來，“就是你這次擲火種的時候，可不許再向往年那般無理啦！”
想起當年，司黎艾對這事完全不感興趣，即使參加，每次買了火種也是隨手丟了就走。他頓時不好意思：“看在您的麵子上，不會啦！”
他又往林長康身後瞧，發現跟著他的隻有一名家仆，“林和呢？”
“他呀，今天午間的時候被騎士院叫去了，到現在還沒迴來呢。”
“哦，那太可惜了。”司黎艾又與林長康寒暄幾句，終是林長康笑了笑，說不打擾年輕人玩樂，自顧自地往中央篝火的方向走去了。
見人離開，卞邪才道：“他為何喊你，阿黎？”
司黎艾領著卞邪也朝中央篝火靠近，“我姓司，單字黎，艾是我母親的字。”
卞邪喃喃，“哦，跟我差不多……”
“差不多？”
“嗯，你不是念出來了嗎？我跟母姓。”
“我是覺得順口……”司黎艾似乎是知道了些什麽，“你母親她……”
卞邪點點頭，“嗯，已經去世了。”
“抱歉啊……”
“我沒有不高興，”卞邪溫柔地笑著，“提起她，我反而還很高興。”
“如此，你的親族或是朋友，應該是喊你……阿邪？”
篝火周圍，一人將火種擲於篝火中，火焰頓時竄起又瞬間落下。
若我歸家，我同他還會有見麵的機會嗎？
司黎艾又喊了一聲，“阿邪？”
兩人對視許久，卞邪才開口輕聲應了一聲。
“那我們先許願，”司黎艾深深看向卞邪，“阿邪？”
篝火下，司黎艾的視線直白而熾熱，眼中隻有他卞邪一人。
“不用喊這麽多次，聽得見。”卞邪錯開司黎艾的視線，隻感心口一熱，他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
司黎艾輕笑一聲，見廣祿向他走來，將一方幹燥的手帕遞給了他。將帕子疊好收好後，他也同卞邪一樣，雙手合十，閉上眼睛。
神呐，願得到您的賜福，讓他的願望實現吧。
卞邪睜開眼時，發現司黎艾依舊看著他：“你不許願嗎？”
司黎艾笑著，“我許完了。”
“這麽快，”卞邪將那火種放置右掌，“你先，還是我先？”
司黎艾想了想，“要不……我們一起擲？”
“不好吧，萬一……”
“這概率小著呢，”司黎艾看著自己的掌心，“萬一火焰變色，賜福和禮物都歸你。”
為何總是想看向他呢？卞邪心中不明，卻還是克製不住朝司黎艾看去，“好。”
司黎艾笑了笑，合上了掌心。他問：“我數到一。”
卞邪點點頭。
“三。”
“二。”
“一。”
兩人默契的往高處一擲，火種落進火焰的一瞬間漲了一聲。
等了一會兒，火焰沒有變色。
兩人又默契地互相對視在一起，放聲笑了出來，像是在說，果然沒有這般好運。
“哎，大家快看，火焰變色了！”
“真的哎！”
“天呐，大家看到了嗎，一瞬間就變了！”
“是誰擲的火種啊？”
“好像是司小先生和他的朋友。”
“聽說司小先生天生運氣就很好呢！”
……
兩人驚訝地轉身一看，那黃金的火焰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青色。
司黎艾驚訝得後撤一步，臉上的笑容再也藏不住。
他看向身側之人，亦是驚喜。
那不苟言笑的青年第一次見此奇景，驚訝地微微張口，笑容埋在唇邊，眼角彎彎似月。看得久了，就如飲下那遲到的葡萄酒一般，迷眼醉人。
他笑起來，果真好看。
卞邪下意識也看向司黎艾，正好對上那人灼熱的視線。
“咳。”卞邪這才如夢初醒，有些不好意思地收攏了些笑意，別過臉去。
方才是不是笑太過了，整得像沒見過世麵一般。
司黎艾好像聽見那心聲似的，靠近了些，悄悄說，多笑笑，好看。
遠處，侍從跟著唐冠前來，正打算問司黎艾是誰擲的火種，司黎艾立馬道：“是我的朋友。”
卞邪忙辯解：“不，其實是我們兩人一起擲的，你可以問這位……廣祿。”
斯特克人向來不說謊，唐冠一問，廣祿也答確實是兩人一起擲的。
司黎艾笑了笑，“我朋友有幸同我來這麽一次，彩頭就歸他吧。”
卞邪方想推辭，卻終是想到了自己的任務，還是應了下來。
唐冠終於是不用為難，將那瓶精裝葡萄酒給了卞邪。
“司小先生在這裏嗎？”
不遠處，有人正在尋找司黎艾。
司黎艾迴頭找人時，視線正巧往那宴會門口看去，柵欄外，有一組人禦著馬像是在等什麽人。他快步走去，抓住那喊他的侍從，“怎麽了？”
“司小先生，外麵來了騎士，領頭人說是要見您。”
司黎艾再次朝那方向看去，心中道不妙。
卞邪走過來，“怎麽了？”
司黎艾看著卞邪，一時間思緒紛紛。
自予家禁足後，他和予鑫已經很久沒有聯係了。
連夜趕來的騎士隻找他一人。
不祥的預感。
不多想，他從口袋裏拿出那一方疊好的帕子，溫柔地同卞邪說：“帕子給你洗幹淨烘幹了，你拿好，千萬別丟了。”
卞邪感到了一絲異常，他接過帕子，指尖揉了揉，發現裏麵似乎包著些什麽。他還來不及問什麽，司黎艾便急匆匆地說：“我家裏有事，先迴去了，你的身份特殊，不要在此久留，迴去的時候小心些。”說完便想走。
卞邪抓住司黎艾的手臂，有些擔心，問：“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司黎艾止步，下意識牽住卞邪的手，在他掌心捏了一下，笑著對他說：“帕子收好，不許再給其他人用。”話畢，鬆開了卞邪的手。
——分析小先生您的笑容，溫柔、喜悅、幸福，與平時做生意時算計人的假笑不一樣。
他的笑明明在隱瞞什麽，可是為何如此溫柔，像是在跟我說，別擔心。
卞邪將那一方手帕展開，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帕子裏的物什。
火種在他的掌心間閃閃發光。
左右彷徨，他的視線落在司黎艾的背影上，看見了那一組禦馬的隊伍。
[1]古希臘用於飲用的陶製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