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福利院著火的原因至今仍未出結果。


    午時燥熱,事務室的門被副官敲響,隨即又是一大疊文件擺上了桌。


    門又被敲響。


    “提……”門開,神殿騎士長,同時也是西元總騎士長的衛褚裕長腿剛邁兩步,腳尖就撞到了一疊紙上。


    那些文件原本就被放得東倒西歪的,這一腳下去,最上麵的羊皮卷已是搖搖欲墜。


    衛褚裕單腿蹲下,先幫著把紙重新推好,見上下層棱角統一了他才走近桌前,先行禮:“提督大人。”


    那副官也拜禮:“總騎士長閣下。”


    “啊,”竇斌抬頭看了他一眼,像是根本不知道衛褚裕還幫著收拾了紙張的樣子,問:“甚麽事?”


    衛褚裕對這口音習以為常:“西元福利院的調查有新的發現,”說著,他從腰帶上的小袋裏拿出一個被布包著的東西:“我們在東門的花壇裏發現了這個。”


    竇斌正煩著這事,聽了立馬將羽毛筆放到一邊,拿起放大鏡細細打量這放在桌上的黑不溜秋的小物件:“這……這有些眼熟啊?”


    這鄉村口音還真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啊。衛褚裕麵上毫不動容,說:“是霧化器,但這種款式在市麵上還沒有售賣。”


    那霧化器被火燒得炸了個窟窿,表殼都裂了,打開手帕的時候還掉金屬屑。竇斌嫌髒,拿起羽毛筆的後端掃看了下。


    這種金屬殼的加工肯定是西元行會那些人才做得了。羽毛筆沾了黑,竇斌拿起廢紙一擦完事,也不說心裏想的,隻說:“查出是哪家的了?”


    衛褚裕又說:“據調查,產自西元行會。”


    竇斌放下眼鏡,說:“西元行會這麽多家賣霧化器的……是誰家的貨呢?”


    “予家的。”


    “證據?”


    “這霧化器現在在那群行會的小先生之間比較常見,”說著,衛褚裕又拿出一個物件:“這是騎士侍從從一位小先生哪兒要來的,您看這像不像?”


    這個表殼似乎與那燒爛的表殼不一樣,這後一個拿出的是銀色的,前一個大概是棕色或是暗金色,但這雕刻紋路確實是像,再加上其他細節,十分算不上,八九還是能定的。


    “這是予家的貨。”


    竇斌點了點頭。


    正巧,他正在翻閱民會總結的西元福利院後續補貼的處理建議,上麵還將資款所需也附了上來,數額略超預算。


    看到衛褚裕這一線索,頓時豁然開朗。


    誰都知道現在最富有的不是市政,而是西元行會。


    竇斌直接拍板:“這件事就全權交給你了。至於抓誰上法理堂……你看著辦即可。”


    法理堂是專門用來審判罪人的地方,守護在神殿的東方。


    衛褚裕等著竇斌寫委任狀羊皮卷,他一邊收起證物,一邊說:“不過大人,緝拿偷渡者為何一定要疫城人親自下手,那些都是孩子,我們騎士去不就夠了嗎?”


    竇斌撰寫委任狀的手一頓,抬頭看向衛褚裕。


    那眼神寒涼刺骨,露著血色。


    卻是刹那間便消失了。


    竇斌微笑著:“說起來,南莊園的豐收節要到了吧。”


    衛褚裕點點頭。


    “別嚇著那些農民,安靜處理了。”


    竇斌把委任狀給了衛褚裕後,獨自一人坐在冰鑒旁燃了煙鬥。他開了窗,消了煙癮後吹了聲口哨。


    沒多久,那停留在女神像上的機械信鴿就飛到了事務室的窗邊。


    ……


    另一邊,司黎艾正坐在花園裏喝著咖啡吃著早午餐。


    他抬眸對上麵前的男人,喝了口咖啡潤嗓:“你到底想幹嘛?”


    林和站在司黎艾的桌前,“你是不是出入了西元福利院?”


    距離西元福利院最近的是西元港騎士院,它歸屬於西元碼頭的巡防長,也就是予家。而林和,是西元港騎士院的騎士長。


    西元福利院著火的那晚,是他親自領的隊伍。


    “你見著我了?”烤麵包抹橄欖油太膩,司黎艾便換了酸甜口的葡萄醬。


    他用餐刀抹醬,還不忘舔掉刀上剩餘的。他見林和沉默,便道:“你又沒證據,天天來我家堵著我,有意思嗎?”


    林和說:“那晚你的斯特克人帶著兩個孩子出入你購下的t福利院,那兩個孩子蒙著煙塵,就是從西元福利院出來的吧?”


    司黎艾嚼著麵包,笑著:“你猜呢?”


    林和有些惱了:“你裝什麽呢?”


    這人不僅懷疑司黎艾走私,還懷疑司黎艾放火走私。


    司黎艾嗤笑一聲,說:“我有什麽好裝的?難不成因為我買了幾家福利院,又喜歡跟小女孩廝|混,所以你覺得我大晚上趁火打劫?”


    “別臆|想了,那晚上我枕邊上有呢,”他側過頭,看向穿著女仆裝的艾琳:“是吧?小艾琳。”


    艾琳忽然被點名,沒反應過來,隻是羞地點了點頭。


    林和差點罵出來:“……她的話我怎能信?”


    司黎艾反說:“所以你就相信沒有證據的推理?”他還是覺得烤麵包有些膩,便拿了顆橄欖清口。


    見林和還是不走,司黎艾也不理,不緊不慢地拿出一隻懷表,注意力不在時間,而在那表蓋刻著的字上,他淡淡:“林和騎士長,這麽閑,你不巡邏嗎?”


    想起這個林和就意難平。著火那天晚上雖然及時趕到了現場,救了火,但也衝撞了那位前來交涉的外交官。總騎士長罰了騎士長林和在家思過,未接到通知不得迴到西元港騎士院。


    林和在家待著的這幾天整理了隊裏悄悄給他送的情報,有問題的地方太多,越發待不下去,隻能天天纏著司黎艾問東問西的。


    但司黎艾不說,他就沒辦法繼續問了,隻好岔開話題,說:“這不是你的懷表吧,哪來的?”


    司黎艾一聽,忽的想起卞邪的模樣,心情大好,口不擇言道:“心上人送的。”


    “切,多半是你厚著臉皮要來的吧?”


    “要來的?”司黎艾幽幽地笑了一下,“是我搶來的。”


    林和著實被司黎艾那聲笑嚇得起雞皮疙瘩,罵道:“流氓。”


    遠處,司家大門響起車馬聲,司黎艾便知是叔叔從民會上迴來了。他看不懂懷表上的刻字,隻好將表重新收好。他對林和說:“看在你我家交好的份上,你要是想蹭飯就留下……”


    “廣祿,拿家法來!”司景旭氣哄哄地走進來,直接打斷了司黎艾的話。到花園,卻是看到司黎艾和林和愣在原地看著他。


    林和身子少傾,行小禮:“司二叔叔好。”


    司景旭對他親和一笑:“林和啊,今日不用巡邏嗎?”


    林和感覺被矛戳了心髒,尷尬道:“啊……是,是,休沐日嘛。”


    司景旭嘴角一抽一抽的,道:“馬上就是豐收節了,中午你跟你父親再來家裏敘敘舊。”


    逐客令下了,林和眼色極佳,隻能行禮出了司家門。


    正當司黎艾悄咪咪地準備離開花園時,司景旭已經扯住了他西褲的皮帶。


    “阿黎啊,跟我說說,”司景旭咬著牙,“你到底幹了什麽事情,能牽扯到偷渡者!”


    一頓“毒打”過去了。


    艾琳站在司黎艾的身旁幫他切牛排,她沒經驗,切好後感覺差不多就叉起一塊問:“小先生,這樣大小的可以嘛?”


    司黎艾張口咬下:“嗯,可……哎喲!您幹嘛踹我!”


    桌上,林和與林和的父親林長康坐在司家叔侄的對麵。


    司景旭狠狠地瞪著他,“像什麽樣,自己切!”


    兩家人熟,就連比較在意禮儀的林和也換上了舒適的常服。司黎艾嫌熱,又剛被打,手臂上抹了藥,就把袖子擼|起來晾著青紫的皮肉。


    林長康眯著眼看:“哎喲,司二,你這出手……有點重啊。”


    司黎艾立馬接上:“就是就是,林叔叔你看,這兒都青了……”


    林和勺著湯,心罵暗暗罵著活該。


    司景旭對林長康揮手:“這小屁孩是欠收拾,你吃你吃別客氣……”期間又瞥了司黎艾一眼。


    司黎艾微微吐了吐舌,揮手讓艾琳下去。


    司景旭打他是應該的。這些天他也在著人暗自調查那幾個孩子的身份,但畢竟剛犯事,林和又緊緊盯著他,著實放不開手。


    他也曾猜想過那幾個孩子是外城人,但偷渡者是他萬萬不敢想的。


    雖然說t福利院是他最為信任的,但要是上麵硬查也並非查不出來——就像方才林和那般,這可不是好糊弄的。若是真查到什麽,到時整個司家都會受牽連。


    司黎艾不自主地咬緊銀叉。


    可他答應了小騎士要保護那兩個孩子,況且她們確實也沒做錯什麽啊。


    一邊,林長康跟司景旭正聊著南莊園置辦葡萄酒節的事情。正當林長康和司景旭正討論哪一日去釀酒時,腦袋裏正糾結著一大串事情的司黎艾冷不丁來了一句:“啊……好麻煩啊……”


    緊接著司景旭就給了他一記爆栗:“麻煩?到時候你也得跟著去。”


    司黎艾摸著發痛的額角,壓根沒聽到這兩個老男人在謀劃什麽,愣問:“……去哪?”


    林和擦了擦嘴,像是已經飽了,他淡淡:“釀酒。”


    司黎艾悶悶地“哦”了一聲,這才想起南莊園的豐收節到了。


    自他記事起,老爹和叔叔每年都會參加莊園的豐收節,釀葡萄酒。他並不感興趣,每次去都是匆匆參加,匆匆離開。


    卻是忽然想,若是能和那小騎士一起去,是不是會有趣些?


    ……


    另一邊,西元將刑堂臨時借給了從疫城來的劊子手,依律,當場對偷渡者進行了裁決。


    兩聲爆鳴後,硝煙味逐漸變得迷離起來。雖然已經用布蒙住了雙眼,拿塞子堵住了耳朵,但耳目卻在他開槍的那一瞬間異常的清晰。


    厚重的血腥味漫了上來。


    卞邪停留原地許久,但手還是顫的。


    他方才因為動搖射歪了一槍,一旁的騎士還專門為他調整了身姿。那孩子的尖叫聲溢出了刑堂,似乎是在嚐試與高塔前的女神做最後的無罪辯護。


    但女神並沒有眷顧他。


    “範德薩。”監督行刑的男人拍了拍卞邪的肩膀,再一次喊了他的姓:“結束了。”


    卞邪這才想起了要唿吸。


    他捂著嘴幹嘔了兩下。


    周遭已經被侍從迅速清理幹淨,室內濃鬱的血腥味已經淡了許多,可即使如此,還是讓他感到反胃。


    太討厭太惡心了。


    卞邪頂著酸水,取下了眼上的黑布,禮道:“威爾遜大人。”


    他抬眸看向身側穿著軍服的男人,“還有什麽吩咐嗎?”


    麵前的男孩嘴唇發白,米勒輕歎了一口氣,讓他出刑堂門再說。


    窗外,陽光燦爛。


    遠離刑堂,長廊空氣裏彌漫著的淡淡花香已經足夠讓卞邪緩衝。米勒將一卷用細繩捆|綁的羊皮卷遞給卞邪:“艦長繼承人的任狀已經寫好,大人已經免了你的禮數,接便是。”


    窗外,白鴿咕咕的叫著。


    卞邪看著那遞來的羊皮卷,並不是很想接。


    米勒清楚他在想什麽:“以後要做的可比這個要困難得多。”


    卞邪麵露難色,終還是雙手接過。他知道裏麵寫了什麽,既然免了禮數,他就不打算打開看了:“父……範德薩艦長現在在哪?”


    米勒拿出懷表看了看:“他現在應該談完了公事,不出意外他應該會一起去沅南。”


    卞邪皺了皺眉,“不應該是您跟著一起去麽?”


    米勒淡淡地笑了聲:“上麵說讓我留在這兒,會有個爛攤子需要處理。”


    卞邪點了點頭,“那需要我跟著去麽?”


    說起這個,米勒便想到了另一件事,他說:“不用,你需要做另一件事。”


    卞邪問:“什麽?”


    米勒從胸前的口袋裏拿出一張卡片,他遞給卞邪:“下一個禮拜日,你到這裏走一趟,帶一瓶葡萄酒。”


    “……葡萄酒?”卞邪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接過卡片,看著上麵的文字:


    誠摯邀請您於九月十八日參加西元莊園區的豐收節。


    米勒點了點那張卡片上的酒瓶圖案:“如果有機會,就要最好的。”


    原來是要酒。卞邪疑惑:“……什麽叫有機會?”


    米勒笑了笑,隻讓卞邪親自去查看一番。


    他拍了拍卞邪的肩膀:“休沐日不多,在商都好好逛逛吧。”


    走前,米勒將一袋歐斯特錢幣給他,還告訴他,如果是南莊園區的葡萄釀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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