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


    侯府正院的內廳裏,許氏猛地從圈椅上站起,臉色慘白如紙,指尖深深掐進了掌心。


    侯爺離開前,說昭兒受了傷在養,不許她們去圍場添亂,隻說無性命之憂。


    可如今這甚囂塵上的傳言……


    她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讓她搖搖欲墜。


    江頌宜一把扶住母親,她比母親知道得多一點。迴京途中,太子曾遣近侍悄悄遞過話,隻言哥哥傷勢頗重,斷了一臂,暫無性命之虞。


    可“斷臂”二字已足夠殘酷,而此刻,外界竟在詛咒她的哥哥要死了!


    “娘,別信那些流言!”江頌宜冷靜堅定,一字一句,像是要把這話也釘入自己的心底,“哥哥在圍場安全的地方養傷,父親離開前不是說了,已無性命危險嗎?我們等他迴來!”


    許氏在女兒沉靜目光的支撐下,才勉強沒有癱軟下去,但鬢角一夜之間似乎多添了幾縷霜白。


    她勉強點了點頭,頹然坐了迴去,目光空洞地望著門外庭院裏刺目的陽光,仿佛耗盡了所有氣力。


    就在永定侯府這愁雲慘霧之時,門房傳報:桑家夫人攜大小姐桑雯茵來訪,特來探望受傷的世子。


    桑家?那個與侯府有婚約,卻又因江頌宜曾與桑雯茵在公主府有過衝突而關係一直微妙的桑家?


    許氏眼中瞬間凝起一絲冰冷的怒意。


    退婚的念頭,在得知桑雯茵對自己女兒的傲慢刁難後,便在她心頭盤旋過無數次。隻是礙於世家顏麵,加上兒子與桑雯茵有婚約在前,她隻能強壓著不滿。


    如今兒子重傷流言四起,前途盡毀的關口,這對母女登門探望……嗬!


    她慢慢站起身,深吸一口氣。“頌宜,隨我出去迎客。”


    她的聲音恢複了侯府主母該有的平穩,隻是語氣裏,一絲溫度也無。


    正廳裏,氣氛微妙。


    許氏坐在主位,臉上掛著得體卻帶著疏離的淺笑。


    江頌宜站在母親身側,穿著顏色素淨的家常衣衫,發髻簡單,背脊挺得筆直。


    桑夫人被讓在下首首位,一身織錦華服,珠翠環繞,笑容滿麵。


    她身後站著的正是桑雯茵。


    桑雯茵今日的打扮顯然經過了一番心思。


    她舍棄了往日偏愛的豔麗色澤,換上了一身淺藍色綾羅裙衫,色澤淡雅,隻在袖口和裙擺處繡著幾枝疏疏的墨蘭。


    發髻也是極為簡單的偏髻,僅插了一支樣式古樸的素銀簪。臉上薄施脂粉,眼角眉梢刻意壓平,努力想營造出一種關心則亂的素淨感。


    然而,這一切在她身上卻顯得分外刻意和矯揉造作。


    更令許氏母女心中冷笑的是桑雯茵的姿態。


    她幾乎全程微微側著頭,目光遊移,很少正眼看人,尤其迴避著許氏和江頌宜的視線。


    那張精心修飾過的臉龐上,勉強維持著一點僵硬的表情。與其說是關心未婚夫傷勢前來探病,不如說是被迫到此一遊,渾身都透著不耐煩和一種高高在上的審視與嫌棄。


    寒暄落座,氣氛沉悶得像暴雨前的低氣壓。


    丫鬟奉上的茶盞裏蒸騰著熱氣,卻暖不化廳中的冰冷。


    “許姐姐,”桑夫人堆著笑,開口打破了沉默,聲音刻意放得溫軟,“真是嚇死人了!圍場那地方真是兇險莫測。聽到世子受傷的消息,我們雯茵在家裏當場就哭成了淚人兒,飯都吃不下。這孩子啊,別看性子清冷些,心裏最是重情義的。


    這不,非要纏磨著我帶她親自過來看看錦昭賢侄才放心。要不是……咳,要不是宮裏有規矩,貴人們迴京後外客不好立刻打攪,我們前兩日就來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眼角餘光瞟著旁邊的桑雯茵,臉上帶著刻意誇大的心疼表情。


    桑雯茵被她母親的目光掃到,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眉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


    她勉強抬了抬眼,目光飛快地掃過許氏母女,又迅速垂下去。那“淚人兒”的說法,配上她此刻這副冷漠模樣,諷刺得刺眼。


    許氏端起茶盞,指尖幾乎要捏碎溫潤的瓷器。


    重情義?哭成淚人兒?真是天大的笑話!


    她麵上維持著溫和,語氣卻像浸了冰:“勞煩桑夫人和桑小姐費心掛念了。錦昭這孩子……”


    她頓了頓,似乎有些艱難地控製著情緒,“確是遭了大難,傷在右臂筋骨,軍中的大夫費了好大的力氣才保住性命。隻怕是徹底傷了根本,日後行動恐怕不便……”她適時地歎息一聲,後麵的話化作一片沉重的沉默,目光哀痛,卻銳利地觀察著對麵兩人的反應。


    徹底傷了根本?行動不便?軍醫費盡全力保命?


    桑夫人臉上的笑容明顯僵硬了一瞬,眼神快速閃爍了幾下。


    她幹笑兩聲,試圖掩飾:“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錦昭賢侄吉人自有天相,隻要人在,比什麽都強。許姐姐您也要寬寬心,您可千萬保重自己才是。”


    桑雯茵的反應更直接。


    她原本就微側的頭猛地別過去更多,幾乎完全是背對著許氏這邊了。


    身體難以抑製地微微一顫,本就繃緊的下顎線條更顯冷硬。


    桑家母女登門帶來的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氣,仿佛還凝固在永定侯府正廳的空氣中。


    許氏被女兒江頌宜扶迴內室,那強行壓抑在端莊儀態下的怒火和悲愴才徹底衝破閘門,化作一陣陣撕心裂肺的低泣。


    她緊握著女兒的手,指甲幾乎要嵌入頌宜的皮肉。


    “頌宜……你哥哥……他以後……”許氏的聲音破碎不堪,哽在喉頭,“還有桑家!桑家那個丫頭!”她的眼睛赤紅,“她那是什麽眼神?什麽話?當她是什麽金枝玉葉!我兒錦昭便是殘了廢了,也不是她可以輕賤的!若不是侯爺不在,我今日……”


    她說不下去,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江頌宜一言不發,隻是更緊地迴握住母親冰涼的手,用自己的溫度傳遞無聲的支撐。


    “娘,”江頌宜的聲音帶著一種被冰鎮過的鎮定,“此女心性涼薄,不堪為配。早識破,是幸事。”


    許氏淚眼朦朧地看著女兒,女兒的鎮靜奇異地撫平了些許她沸騰的怒火,但另一種更深的憂慮卻攀上心頭。


    “幸事?是這等不堪的人,退了幹淨!隻是娘實在糊塗!上次你在我跟前兒心裏念叨過,說這桑雯茵會和那江玉窈的哥哥廖陵奚鬧出什麽私奔的醜事!可你瞧瞧,”


    她指向外麵,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懣和極大的困惑,“她人還好端端地在這兒!在我侯府作妖!哪裏半點要私奔的跡象?難道是我記錯了?還是你這‘預知’也有不靈光的時候?”許


    氏此刻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前世女兒所“預知”的桑雯茵醜聞未能如期上演,似乎成了對她此刻巨大失望的一種嘲弄。


    江頌宜被母親問得一怔。桑雯茵和廖陵奚私奔的事,前世確鑿無疑地發生在她和哥哥大婚前夕,是一場轟動全城的醜聞。為何這一世,到了這個時間點,竟然毫無動靜?


    難道自己的重生,真的引發了某些不可知的變數?


    就在她心頭震動之際,一個丫鬟垂首碎步入內稟報:“夫人,縣主,桑夫人和桑小姐說,既探望過夫人了,還想去書房那邊看看世子爺是否安好,當麵問安。”


    許氏一聽,臉上的淚痕未幹,眉頭已然鎖緊。


    去看錦昭?此刻讓錦昭看到桑雯茵那副嘴臉?不行!


    她正要出言斷然拒絕,卻被女兒一個眼神輕輕止住。


    江頌宜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光,一個模糊的念頭升起:變數?或許未必是她所想那樣?


    她抬起頭,對丫鬟道:“請桑夫人和桑小姐稍待,我與母親更衣,隨後同去書房。”


    許氏不解地看向女兒,江頌宜隻低聲道:“娘,哥哥未必想見她們。但我們總需做個了結。”


    她需要一個徹底的死心,也為了哥哥。


    桑家打著探病的幌子,那就讓她們自己把這虛偽徹底撕碎!


    當許氏和江頌宜重新整理儀容,來到通往書房的庭院迴廊時,桑夫人和桑雯茵已在廊下等候。


    桑夫人臉上堆著過分熱絡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尷尬的笑容。桑雯茵則微微蹙著眉,站在離母親兩步遠的地方,側身對著庭中一叢枯敗的竹枝。


    風拂過,淺藍色的裙裾微微晃動,襯得她腰肢細得有些不自然,一手無意識地輕輕覆在小腹前側,像是在遮擋什麽。


    她依舊是那副拒人千裏的姿態,但眉宇間除了固有的冷傲,似乎還添了一縷難以捕捉的煩躁。


    江頌宜的目光落在桑雯茵身上,那種違和感在她心頭再度浮現。為何私奔沒發生?是時機未到,還是……眼前這人,其實根本走不了?


    轟隆——!


    一道無聲卻足以天崩地裂的驚雷,在江頌宜的腦海中炸響。


    原來,桑雯茵她竟然孕了!孩子還是廖陵奚的!


    時間點……就在哥哥重傷之前!


    信息量如滔天洪水瞬間衝垮江頌宜的心防,她的臉色在那一刹那褪得煞白。


    幾乎是與此同時,許氏猛地頓住了腳步。


    許氏剛剛被丫鬟扶起時為了強撐麵子飲下一口壓驚的熱茶,此刻再也無法承受這石破天驚的秘密帶來的衝擊,噗地一聲將口中滾燙的茶水全數噴濺出來,狼狽至極。


    茶水順著她的下頜和衣襟淋漓而下,甚至直接噴到了離得稍近些的桑夫人的裙擺上。


    “娘!”江頌宜猛地迴神,一把扶住劇烈嗆咳、狼狽不堪的母親,心髒狂跳。


    糟糕!


    “啊!”桑夫人被滾熱的茶水和許氏這突如其來的失態驚得直接跳了起來,慌忙避開,低頭心疼地看著自己精致裙擺上那片深褐色的茶漬,又驚又疑地看向狼狽喘息的許氏:“侯夫人!您……您這是怎麽了?可是身子不適?”


    連一直側身站著的桑雯茵也被這混亂的動靜驚動,愕然轉過頭來。


    當她的目光觸及許氏狼狽嗆咳的模樣時,那雙漂亮的眼眸裏瞬間閃過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厭煩——堂堂永定侯夫人,竟是如此粗鄙失儀!


    侯府真是沒落到這般不堪的地步了嗎?她心裏原本對這侯府的厭惡更添一層。


    “咳咳……無事!”許氏嗆得肺都要咳出來,滿臉通紅。


    她喘息著,用盡了平生最大的意誌力才沒讓自己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剮向桑雯茵那尚未明顯隆起的小腹。


    她強迫自己避開桑雯茵的位置,聲音嘶啞得可怕,“驚、驚擾二位了。剛才喉嚨突然不適……咳……見笑了……”


    這反常的大失態,讓桑夫人眼底的狐疑更深。


    而桑雯茵,更是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側過頭去,連看都懶得再看了。


    永定侯夫人,不過如此,越發襯得她心中廖郎的才情風度高潔。


    江頌宜心中念頭急轉,不能讓桑家起疑。


    她強自鎮定,一邊替母親拍背順氣,一邊聲音冷靜地對桑家母女道:“母親連日憂心兄長安危,心神勞頓,又受了些許風寒。請桑夫人桑小姐見諒,失儀之處還請勿怪。”


    桑夫人將信將疑,擠出幾分假笑:“不敢不敢,世子重傷,夫人憂心實屬常情。那我們……”


    江頌宜飛快截斷她的話,語氣不容置疑:“既然桑小姐關切兄長,我們這便去書房吧。”


    她必須盡快把桑家母女支離此地,讓母親有時間冷靜,同時,她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寒意,書房,也許可以讓某些事,徹底塵埃落定。


    許氏也反應過來,用力壓住喉嚨裏的癢意和那股沸騰的殺意,胡亂點了點頭。


    一行人各懷鬼胎,氣氛古怪地穿過庭院,來到江錦昭的書房外。


    書房院門口守著一個小廝,見主母、縣主帶著桑家母女過來,忙躬身行禮,眼神卻下意識地朝緊閉的房門瞥了一眼,帶著擔憂和一絲不安。


    許氏強行壓下翻湧的怒火,聲音還帶著嗆咳後的嘶啞,問道:“世子在裏麵?可還好?在做什麽?”


    小廝低聲迴稟:“迴夫人,世子爺剛醒了,此刻在書房練習……習字。”他最後一個字吐得極其含糊,垂下了頭。


    習字?以世子爺如今的狀態……


    “習字?!”第一個出聲驚疑的不是別人,正是桑雯茵。


    她像是聽到了什麽極其荒謬的事情,猛地抬高了聲音,眉峰緊蹙,那雙漂亮的杏眼裏全是不加掩飾的懷疑、譏誚和一種發自內心的荒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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