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目光轉向了江鼎廉,這位位高權重的重臣。江鼎廉麵沉如水,迎著皇帝探詢的目光,緩緩頷首,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分量:“迴陛下,確有此理。古籍所載,非虛。”


    皇帝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猛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冰冷的決絕。他背過身去,不願再看擔架上血肉模糊的兒子,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痛楚:“剜…吧。”


    “事急從權,麻沸散一時難尋,四殿下…老臣們,得罪了!”幾位太醫交換了一個悲憫的眼神,告罪聲帶著顫抖。其中一人迅速將一把小巧鋒利的銀刀在燭火上反複燎燒,直到刀尖泛起青白的熾光,發出細微的“滋滋”聲。帳內燭火似乎也因為這肅殺的氣氛而搖曳不定。


    刀尖,帶著灼熱與死亡的寒意,精準地探向辛夷子固那血肉模糊、箭簇深陷的左眼窩——


    “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嚎驟然撕裂了營帳的寂靜!那聲音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絕望,仿佛來自地獄深處。辛夷子固的身體像離水的魚般劇烈彈起,又被幾個強壯的太醫死死按住。劇痛隻持續了短短一瞬,他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隻剩下身體還在無意識地抽搐。


    帳內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像是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齊刷刷地扭開頭去。文官們臉色慘白,胃裏翻江倒海;武將們也緊抿著唇,眼神複雜。那剜肉的“噗嗤”輕響,伴隨著濃鬱的血腥氣彌漫開來,讓空氣都變得粘稠窒息。每一個唿吸都像是吸入了冰冷的鐵鏽。楊妃的兄長楊大人,看著自己妹妹唯一的兒子遭此酷刑,目眥欲裂。他猛地轉頭,怨毒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剜向人群後方的辛夷巍!隨即,他“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禦前,額頭狠狠磕在地上,悲憤的吼聲帶著哭腔:


    “皇上!四皇子遭此毒手,歹徒手段之狠毒,心思之陰險,令人發指!這分明是要斷我大周皇嗣的根苗啊!求皇上即刻下旨,徹查此案!揪出幕後真兇,千刀萬剮!給四皇子,給楊妃娘娘,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他字字泣血,矛頭直指二皇子一黨——四皇子廢了,但二皇子,你也別想置身事外,逍遙快活!


    皇帝的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胸膛劇烈起伏。他猛地一拍禦案,震得杯盞亂跳:“查!給朕徹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兇手挖出來!無論是誰,朕定要將他碎屍萬段,誅滅九族!”雷霆之怒,讓整個營帳的溫度驟降。


    “微臣遵旨!”大理寺卿立刻出列,聲音肅然。


    “臣,領旨!”另一個冰冷如鐵的聲音同時響起。東廠總督顧哲淵,一身玄色蟒袍,麵白無須,眼神銳利如鷹隼,躬身領命。他站在那裏,就像一柄藏在鞘中的毒刃,散發著無形的寒氣。


    帳內角落,知曉部分內情的江鼎廉和江奕桓父子,目光複雜地掃過顧哲淵那張毫無波瀾的臉。就是他手下的人動的手。讓東廠去查?這能查出什麽?怕不是查到最後,隻會多幾個“畏罪自殺”的替死鬼罷了。父子倆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無奈和更深的警惕。


    太醫們強忍著不適,將那顆混著血汙、已然不成形狀的眼珠小心翼翼地放入一個墊著幹淨白布的小巧檀木盒中。這流程如同對待太監淨身後的“寶貝”一般——妥善保存,待百年之後一同下葬,求個“全屍”的體麵。如今,竟也用在了尊貴的皇子身上,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諷刺。


    皇帝疲憊地揮揮手,仿佛多看一眼那盒子都是折磨。貼身小太監立刻上前,雙手顫抖地捧起那沉甸甸的木盒,低眉順眼地退到陰影裏。


    四皇子辛夷子固的黨羽們,此刻如同被抽掉了主心骨。他們圍在昏迷不醒、臉上纏滿滲血紗布的四皇子周圍,麵麵相覷,眼神慌亂。有人偷偷看向楊大人,試圖尋找新的方向,但楊大人跪在禦前,背影都透著絕望。人心,散了。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二皇子辛夷巍一派的壓抑激動。若不是皇帝震怒的威壓和無數雙眼睛盯著,他們幾乎要忍不住擊掌相慶,舉杯痛飲了!幾個心腹大臣低著頭,極力掩飾著嘴角控製不住的上揚。


    辛夷巍心中亦是狂喜翻湧,但他城府極深,麵上隻維持著恰到好處的凝重和一絲“關切”。他不動聲色地退到人群邊緣,壓低嗓子問身邊的定威侯世子戚英雄:“侯爺的手筆?時機選得妙啊!”


    戚英雄臉上卻帶著真實的困惑,同樣低聲道:“殿下,並非家父安排。爹的意思是。至少不是頭一天就動手,太過紮眼。”他頓了頓,反問,“難道。是殿下您另有的安排?”


    辛夷巍微微一怔,隨即眼底掠過一絲更深的得意和輕鬆:“哦?竟也不是我們的人?”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那看來,是我這四弟平日裏作孽太多,不知惹上了哪路閻王。真是,天要亡他,活該!”


    不是自己的人動手,那就意味著沒有任何把柄和牽連。就算楊家恨毒了他,掘地三尺,也休想找到一絲一毫指向他的證據!這簡直是天賜的良機!


    “皇上節哀,四殿下吉人天相,性命無虞已是萬幸。”


    “是啊陛下,保重龍體要緊。”


    大臣們紛紛上前,說著蒼白無力的安慰之詞。但每個人心裏都清楚,失去了左眼,等於徹底斷絕了辛夷子固問鼎大寶的可能。一個身有殘疾的皇子,如何能繼承大統?他的政治生命,已然終結。


    在一片壓抑的勸慰聲中,隻有江玉窈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嗚咽顯得格外刺耳。她跪在辛夷子固的擔架旁,精心描畫的妝容被眼淚衝刷得一塌糊塗,昂貴的錦緞宮裝下擺沾滿了地上的泥汙和血漬。她緊緊攥著辛夷子固冰冷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她後半生所有的野心和指望——封妃的榮耀、將江頌宜徹底踩在腳下的快意、母儀天下的幻夢——都在那剜眼一刀和太醫的宣告中,像脆弱的琉璃盞般,“啪”地一聲,摔得粉碎。此刻,她哭的不是辛夷子固的痛,而是她自己徹底灰飛煙滅的未來。


    。


    暴雨砸在牛皮帳頂發出悶響,皇帝扶著鎏金椅背的手青筋暴起。榻上四皇子剛剜了眼珠,此刻裹著紗布昏睡,血腥氣混著安神香在帳內翻湧。


    “報——“錦衣衛千戶掀簾而入,蓑衣上的雨水在地毯洇開暗痕,“獵場東南林中發現十三具刺客屍首,十人持刀互砍而亡,三人身中箭矢。“


    老皇帝猛地轉身,明黃衣擺掃落案上藥碗:“可有太子蹤跡?“


    “迴稟聖上,林中發現太子坐騎屍身......“千戶聲音漸低,餘光瞥見碎瓷片上的湯藥正順著地毯紋路蜿蜒,像極了林中那些刺客脖頸上凝固的血痕。


    帳外驚雷炸響,永定侯江鼎廉手中酒盞應聲而碎。他死死盯著錦衣衛呈上的粉羽箭——那分明是幺女江頌宜特製的箭矢!白林夕在案下死死掐住丈夫手腕,鳳仙花染的指甲幾乎掐進皮肉。


    “這箭羽倒是別致。“三皇子辛夷巍把玩著染血箭矢,玄色蟒紋袖口擦過箭鏃,“若沒記錯,嘉慶縣主獵鹿時用的便是這般粉翎?“


    席間霎時鴉雀無聲。奉王世子突然指著帳外嚷道:“那匹棗紅矮馬!不是太子殿下最愛的赤焰駒麽?“


    老皇帝踉蹌著扶住龍椅,顧哲淵忙遞上參湯。鎏金碗沿磕在齒間發出脆響,明黃衣袖拂過,參湯潑在世子蟒袍上:“姬宬!給朕把驪山翻過來!“


    暴雨中錦衣衛火把連成長龍,辛夷巍望著帳外雨幕勾起唇角。他特意將太子坐騎屍首擺在顯眼處,那馬頸上刀痕與老四侍衛的佩劍分毫不差。父皇此刻越焦躁,來日清算時便越狠厲。


    “父皇息怒。“他撩袍跪地,金線繡的蟠龍在燭火下忽明忽暗,“太子皇兄吉人天相,許是暫避風雨......“


    “你方才說箭矢眼熟?“皇帝突然打斷,渾濁眼珠鷹隼般盯住三子。帳外閃電劃過,照亮辛夷巍瞬間僵硬的嘴角。


    小太監戰戰兢兢捧來箭囊,江頌宜獵鹿用的粉羽箭與刺客身上的一模一樣。永定侯世子江奕桓霍然起身,玉冠上東珠劇烈搖晃:“聖上明鑒!舍妹今晨獵鹿後便歸還了弓箭,此刻正在女眷帳中......“


    “報——“又一錦衣衛衝進大帳,“在刺客屍身上搜出南疆巫蠱人偶!“


    桃木偶人滾落禦案,朱砂寫的生辰八字刺痛皇帝雙目——正是他自己與太子的!老皇帝抓起人偶砸向辛夷巍,玄鐵打造的偶身在他額角撞出青紫:“南疆!好個南疆!“


    辛夷巍伏地叩首,後槽牙幾乎咬碎。這分明是有人將計就計!他餘光掃過楊為民得意的神色,突然想起老四剜眼時楊家父子詭異的平靜。冷汗順著脊梁滑落,原來黃雀在後。


    “傳旨!三皇子辛夷巍禁足帳中,無詔不得出!永定侯江鼎廉......“老皇帝話音未落,帳外突然傳來喧嘩。


    蘇盛攙著太子跌跌撞撞闖入,杏黃蟒袍沾滿泥漿。少年撲通跪地:“臣在梧桐林尋到太子殿下時,殿下正被黑衣人追殺!“


    太子虛弱抬手,掌心赫然是半枚虎符:“兒臣斬殺刺客時,從他們身上搜出這個......“話未說完便昏厥過去。


    老皇帝盯著虎符上“楊“字刻痕,緩緩轉向麵如死灰的楊老將軍。鎏金香爐突然傾倒,香灰迷了眾人眼,再睜眼時,楊為民的佩劍已架在江奕桓頸間。


    “都別動!“他拽著江奕桓退至帳門,“備快馬!否則我讓永定侯府絕後!“


    暴雨中傳來馬匹嘶鳴,江頌宜提著裙擺衝進大帳,手中金錯刀還在滴血:“兄長接劍!“刀光閃過,楊為民持劍的右手齊腕而斷。


    混亂中沒人注意到,本該昏迷的太子唇角微揚。他袖中滑出半枚帶血的虎符,與方才呈給皇帝的正好拚成完整一枚——那分明是去年秋獵時,他從老四暗衛身上所得。


    兵部侍郎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在壓抑的營帳內驟然響起,矛頭直指江鼎廉:“永定侯!這箭矢上的徽記,分明是你永定侯府的!如今它出現在刺客屍首之上,你作何解釋?!”他手中高舉著一支染血的箭矢,尾羽上獨特的“江”字家徽在燭火下清晰可見,成了全場最刺眼的焦點。


    唰!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江鼎廉身上。


    江鼎廉麵沉如水,高大的身軀緩緩站起,仿佛一座不可撼動的山嶽。他目光銳利地掃過那支箭矢,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不錯,這正是小女江頌宜的箭矢。”


    他話音一頓,環視眾人,最後落在禦座之上,語氣陡然轉厲:“此箭既出現在刺客身上,便隻有一個解釋——我女兒為護太子殿下周全,臨危不懼,射殺了這圖謀不軌的歹徒!”他向前一步,對著皇帝深深一揖,聲音帶著沉痛與急迫:“皇上!如今小女與太子殿下一樣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當務之急,是立即派人搜山營救!至於這箭矢,恰恰證明了小女的忠勇!還請皇上嚴查刺客來源,揪出幕後黑手,以安社稷!”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邏輯清晰。箭在刺客身上,而非太子身上,這就是最大的護身符!至於懷疑江頌宜刺殺四皇子?江鼎廉心中冷笑,那丫頭或許有膽子幹點別的,但刺殺太子?就算讓她來刺殺自己這個親爹,她都不會去動辛夷道一一根汗毛!


    皇帝緊繃的神經在聽到“為護太子周全”幾個字時,終於稍稍鬆弛了一絲。他急切地追問,眼中燃起微弱的希望:“太子。是與嘉慶在一起?”


    得到肯定後,他立刻看向江鼎廉,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永定侯!你女兒身手如何?比之奕桓如何?她能否帶著太子安然脫險?”皇帝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太需要一個肯定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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