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要找他了!“蘇盛梗著脖子打斷,“皇上舅舅讓我貼身護衛太子表哥,你要趕人,連他一塊趕走試試?“


    江頌宜瞥了眼正在整理袖口的辛夷道一:“那算了,我膽子小。“


    蘇盛差點笑出聲。這丫頭前日還敢拿箭指著三皇子,此刻倒裝起鵪鶉。目光掃過太子蒼白的臉色,忽然想起京中傳聞——都說太子像他早逝的母後,是個風吹就倒的藥罐子。


    江錦昭籠著袖子冷眼打量蘇盛。什麽護衛太子,分明是借機接近頌宜。想起前日父親說要給妹妹議親,他頓時覺得眼前少年哪哪都不順眼。


    晨霧未散時,驪山腳下已聚滿車馬。禦林軍的銀甲在朝陽下泛著冷光,江頌宜策馬跟在父親身側,胭脂雪白的鬃毛在風裏翻飛。


    “江侯爺教女有方啊!“兵部侍郎盯著白馬嘖嘖稱奇,“上月犬子想借胭脂一騎,愣是被掀了個跟頭。“


    江鼎廉摸著胡子朗笑,眼角皺紋都透著得意。前頭聖駕忽然傳來號角聲,驚得林間飛鳥撲棱棱竄上天際。


    白林夕催馬擠到江頌宜身邊,眼睛卻不住往後方瞟。忽然瞧見墨色身影掠過樹影,立刻揮著鞭稍喊:“奕桓哥哥!“


    少年將軍策馬踏碎晨露而來。墨色窄袖勁裝勾勒出精壯腰身,發冠高束,眉眼似淬了霜雪的刀鋒。他朝父親略一頷首,轉頭就對白林夕沉了臉:“腿傷剛好就敢來騎馬?“


    “太醫說能跑能跳了呢!“白林夕話音戛然而止——江奕桓身後轉出個藕荷色身影。薛歆抓著韁繩的手泛白,怯生生衝她笑:“裴小姐莫怪將軍,是我想采些驪山特有的白蘞......“


    “我與奕桓哥哥說話,輪得到你插嘴?“白林夕柳眉倒豎。


    薛歆眼眶瞬間紅了,求助似的望向江奕桓。少年將軍皺眉擋在她馬前:“薛姑娘於我有救命之恩,帶她采藥怎麽了?“


    “你帶個來曆不明的......“


    “白林夕!“江奕桓厲聲喝止,“圍場不是侯府,容不得你撒野!“


    爭執聲引得周遭官員側目。江頌宜忽然打馬上前,胭脂橫插進兩人之間:“三哥的馬鞍倒是別致。“她指尖拂過玄鐵馬鐙上纏繞的金絲,“聽說北疆戰馬都用狼皮裹蹄,不知與咱們中原的包鐵蹄孰優孰劣?“


    江奕桓一怔,淩厲神色稍緩:“狼皮裹蹄防滑,但不及包鐵耐久。“他滔滔說起北疆見聞,方才的劍拔弩張頓時散了。


    白林夕趁機瞪向薛歆,卻見那女子正盯著江奕桓的側臉出神。晨光給少年將軍的輪廓鍍了層金邊,薛歆蒼白的臉頰竟浮起淡淡紅暈。


    隊伍忽然騷動起來。前方傳來太監尖細的傳令:“聖上有旨,年輕子弟可先行入林試獵!“


    蘇盛立刻策馬擠到江頌宜跟前:“比試比試?我若贏了,你給本侯爺當三天馬童!“


    “若我贏了呢?“


    “隨你開口!“


    江頌宜正要答話,忽見辛夷道一捂著帕子咳嗽。明黃穗子從太子指縫垂落,在風裏晃啊晃的,像極了那年師父病重時喝的藥湯上漂浮的須子。


    “我若贏了......“她扯動韁繩調轉馬頭,“請殿下把東宮那株十八學士賜我。“


    辛夷道一擦嘴角的手頓了頓:“準。“


    馬蹄聲驚起林間飛鳥時,江奕桓突然拽住妹妹韁繩:“北坡有處斷崖,當心......“


    話未說完就被白林夕打斷:“奕桓哥哥不如操心自己!“她揚鞭指向薛歆,“帶著個拖油瓶,可別輸得太難看!“


    江頌宜趁機拍開兄長的手,胭脂如離弦之箭衝進密林。身後傳來蘇盛的怪叫和江錦昭的叮囑,很快都被風聲攪碎。


    她貼著馬背穿過荊棘叢,忽然聽見身後傳來陌生的馬蹄聲。不是蘇盛慣騎的烏騅,倒像是......她猛地迴頭,正撞見薛歆驚慌失措的臉。那女子的馬鞍竟在疾馳中鬆脫,整個人如斷線紙鳶般朝山澗歪去——


    薛歆咬著下唇望向江奕桓,手指不安地絞著韁繩:“要不...我還是迴營帳去吧。“她垂眼避開對方目光,聲音輕得快要被風吹散,“總歸會給你添麻煩。“


    棗紅馬剛調轉方向,黑鬃駿馬已橫擋在前。江奕桓單手勒住韁繩,玄色護腕在日光下泛著冷光:“我既允你同行,斷沒有中途反悔的道理。“他側頭看向白林夕時,眉間皺起幾道深痕,“人是我帶來的,若有差池自有我擔待。“


    白林夕攥著馬鞭的指節發白,忽聽旁邊傳來聲嗤笑。


    江頌宜倚在樹蔭下冷眼旁觀。少女墨色勁裝勾勒出纖細身形,腕間纏著紅繩的銀鈴隨著她撥弄弓弦的動作輕響。


    【作吧,江奕桓你就可勁作。最好跟那個南疆蠱女再親近些,離林夕遠些,省得重蹈覆轍害死她。】


    【帶著敵國細作混進圍場,你這是要獵虎豹,還是要獵天子?】


    江奕桓猛地攥緊韁繩,戰馬吃痛揚起前蹄。他驚疑不定地掃過薛歆低垂的眉眼,又望向遠處明黃帷帳——昨日這女子還捧著草藥為他包紮傷口,溫聲細語說著家在嶺南...


    “林夕姐姐好大威風,還沒過門就管起三哥哥了?“


    嬌笑聲從林間傳來。四皇子攬著江玉窈策馬而出,石榴紅裙裾與月白錦袍交疊垂落。新婦雲鬢斜插金步搖,耳畔明月璫在轉頭時輕晃,倒比在場貴女們華貴三分。


    楊淑瑜絞著帕子暗恨。當初若肯屈就側妃之位,此刻倚在四皇子懷中的本該是她。偏生嫡女傲氣作祟,如今倒讓個庶女占了先機。


    “側妃慎言。“白林夕冷著臉甩動馬鞭,“四皇子妃尚在帳中休養,輪得到你喚三哥?“


    江玉窈倚在夫君懷中輕笑,染著丹蔻的指尖繞著發梢:“三哥——“尾音拖得綿長。


    “嗯。“


    “三哥——“


    “嗯。“


    “三哥哥~“


    “嗯。“


    江奕桓每聲都應得利落,玄鐵護額下劍眉星目依舊冷峻,偏生對庶妹百依百順。江玉窈挑釁地睨向嫡姐,卻見江頌宜正擦拭箭鏃,連眼皮都未抬。


    【應得倒勤快,獵犬見著肉骨頭都沒你這般殷勤。】


    戰馬突然打了個響鼻,江奕桓險些咬到舌尖。他後知後覺這般應答實在蠢鈍,耳根泛起可疑的紅暈。


    “三哥哥...“江玉窈正要開口,卻見兄長眉峰驟聚。


    “聒噪。“江奕桓扯動韁繩退後半步,玄色披風在馬上獵獵作響,“有事便說。“


    江玉窈怔住,眼圈霎時泛紅:“我不過想說,薛姑娘溫婉可人,若做我嫂嫂...“她瞥見白林夕鐵青的臉色,唇角翹得更高,“可比某些悍婦強多了。“


    “玉窈妹妹!“薛歆慌忙擺手,素色麵紗被嗬出的熱氣洇濕,“我與將軍清清白白...“


    “胡鬧什麽!“江奕桓喝斥聲驚起飛鳥,待瞥見薛歆受驚模樣又緩了語氣,“薛姑娘於我有救命之恩,莫要毀人清譽。“


    白林夕氣極反笑,馬鞭直指江玉窈:“你一個妾室懂什麽妻賢夫禍少?“鑲玉鞭梢在空中劃出厲響,“還是操心自己別被正妃趕出府...“


    “白林夕!“江奕桓突然暴喝,驚得林間撲棱棱飛起數隻寒鴉。他橫馬擋在庶妹身前,劍柄重重磕在馬鞍金扣上,“誰準你這般同玉窈說話?“


    白林夕眼眶通紅,攥著韁繩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我說錯了嗎?她本就是...“少女突然哽住,望著未婚夫維護旁人的模樣,喉間像塞了團浸水的棉絮。


    江玉窈突然嬌唿一聲,整個人往四皇子懷裏縮了縮:“殿下,您瞧他們...“她將綴著珍珠的繡鞋往夫君袍擺下藏了藏,仿佛受驚的雀兒。


    “江小將軍。“四皇子撫著愛妾發頂,似笑非笑地開口,“聽聞你前日生擒的雪狐...“


    “在營帳籠中。“江奕桓答得生硬,“殿下若要,稍後便差人送去。“


    江頌宜突然嗤笑出聲。


    眾人轉頭望去,隻見她慢條斯理地將箭矢搭上弓弦,鹿皮扳指擦過箭羽發出沙沙輕響。銀鈴隨著拉弓的動作叮咚作響,箭鏃卻穩穩指向薛歆麵門。


    “江頌宜!“三道聲音同時響起。


    江奕桓策馬欲攔,卻見箭矢擦著薛歆耳畔掠過,釘入身後樹幹時,正穿透條碧色小蛇七寸。薛歆麵紗飄落,露出蒼白如紙的臉。


    “圍場蛇蟲多。“江頌宜收弓入囊,指尖拂過鈴鐺紅繩,“薛姑娘可要當心。“她轉身走向獵場深處,墨發高束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林間。


    江奕桓眉頭緊鎖:“玉窈不過是說句玩笑話,白林夕,你何必較真?“


    【這算哪門子玩笑?分明是故意挑撥離間。】【要是換作我說林夕和旁人般配,你能痛快?】


    幾乎在聽見江頌宜心聲的瞬間,江奕桓心底就蹦出三個字:當然不。


    他素來不愛替人著想,可這麽一換位,突然覺得白林夕生氣也情有可原。


    江頌宜冷眼瞧著白林夕對兄長的怒火快要壓不住,這才轉身勸道:“林夕姐姐,京城裏好兒郎多得是,何苦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


    “有人要拿救命之恩當借口毀婚約,那是我們侯府理虧。你放心,我定幫你尋個比他強百倍的如意郎君!“


    江奕桓瞳孔猛地收縮。


    他何時說要毀婚約了?


    這丫頭竟當著他的麵撬牆角?


    天底下哪有這般坑自家兄長的妹妹!


    白林夕此刻正在氣頭上,雖放不下多年情分,卻也順著話頭瞪向江奕桓:“頌宜說得在理,咱們走!“


    見兄長陰沉著臉瞪過來,江頌宜反倒揚起下巴:“今日本就是夏苗盛會,白鷺書院才子雲集,精通騎射的世家子弟也不少,總有幾個品貌雙全的。“


    【再敢瞪人,我就帶林夕去瀟湘館開眼界!】


    江奕桓攥著韁繩的手背青筋暴起。去年二哥被紫嫣郡主戴綠帽的醜事還曆曆在目,這丫頭竟要讓他也成笑柄!


    “江頌宜!“他策馬橫在妹妹麵前,“你尚未出閣,說話怎的這般不知羞?“


    胯下胭脂馬突然揚起前蹄,要不是江奕桓反應快,差點被這烈性子的畜生掀翻在地。江頌宜輕撫馬鬃,挑眉冷笑:“許你有個紅顏知己,就不許林夕結交朋友?婚約尚在便想管東管西,你當自己是誰?“


    這話原是江玉窈用來堵白林夕的,此刻被原樣奉還,白林夕頓覺暢快:“正是!你玉窈妹妹說我管不著你,如今你也休想管我!“


    “好,好得很!“江奕桓氣極反笑,“我親妹妹倒成了別人的妹妹,還要幫著外人給我添堵!“


    看熱鬧的蘇盛驅馬上前。他素來與江奕桓較勁,偏這武安侯世子總拿戰場功績壓人,此刻見他吃癟,不由幸災樂禍:“縣主與白小姐所言甚是!家父幾位同僚的公子皆是青年才俊,待會兒我為白小姐引見?“


    “蘇盛!“江奕桓調轉馬頭直撞過去,“輪得到你多嘴?“


    蘇盛慌忙拉緊韁繩。江奕桓的坐騎是隨他征戰過的戰馬,可不似胭脂馬那般不分敵我亂踢亂撞。


    “不是要當紅娘麽?“江奕桓緊追不舍,兩匹高頭大馬在官道上橫衝直撞。


    “表哥救命啊!“


    “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你!“


    辛夷子固循聲轉頭,金線蟒紋箭袖掃過馬鞍。蘇盛正勒馬藏在太子身後,赭紅勁裝襯得他麵色更顯跋扈——到底是長公主捧在手心的獨子,連禦賜的紫金冠都歪戴得理直氣壯。


    “殿下。“四皇子笑著策馬上前,玄色鹿皮靴輕磕馬腹,“今日獵場倒是熱鬧。“


    話音未落便瞧見蘇盛往太子馬後縮了縮。辛夷子固眼底掠過陰翳,麵上仍端著和煦笑意。兵部尚書這枚棋子他籌謀已久,偏生半路殺出個病秧子...


    “噅——“


    雪團似的矮腳馬突然打了個響鼻,將眾人目光引向馬背上的白衣少年。辛夷道一廣袖垂落鞍前,腕間佛珠隨顛簸輕晃。他身下那匹小馬駒不過半人高,綴著瓔珞的籠頭倒比戰馬還要精致。


    “江奕桓!“蘇盛突然探出頭來,“沒瞧見我太子表哥在此?驚了禦馬你擔待得起麽!“


    江奕桓冷眼掃過太子蒼白的臉色,握劍的手緊了又鬆。黑鬃戰馬似是感應到主人怒氣,鐵蹄重重踏碎滿地枯枝。


    辛夷道一抬袖掩唇輕咳,素絹帕子邊緣隱約洇出血色:“無妨...“


    “聽見沒?太子說無妨!“蘇盛梗著脖子往前湊,鑲寶匕首在腰間叮當作響,“還不快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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