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盞重重頓在案上。江姝最痛便是此事——章家公子分明有龍陽之癖,卻反誣她女兒郝卿墨私通侍衛。如今滿京城都在傳,護國公府的姑娘們怕是都要送去庵堂。


    “比不得老夫人福澤深厚。”江姝丹蔻劃過崔氏蒼白的臉,“雖說親生骨肉早夭,倒養得滿堂孝子賢孫。”她故意瞥向角落垂首的世子夫人王氏,“聽聞前日小公子抓周,抓了柄桃木劍?”


    花廳霎時死寂。陳如意手中佛珠啪地斷裂,檀木珠子滾落滿地。十二年前那個雪夜,她抱著高燒的幼子跪在太醫署前,最終隻換得方丈白幡。那之後定國公府杖斃了半院子仆婦,連簷下鸚哥都換了三茬。


    崔氏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她親生的幺子抓周時抓了胭脂盒,此事被陳如意拿捏至今。此刻聽著兩位誥命夫人唇槍舌劍,隻覺喉頭腥甜。


    “江娘子!”陳如意霍然起身,九樹鳳釵珠串撞出金玉之聲,“你今日登門若是為逞口舌之快……”


    “母親息怒。”定國公世子匆匆跨進門檻,玄色常服沾著雪籽。他目不斜視地向陳如意行禮,“戶部剛送來秋稅賬冊,請母親過目。”金托盤上賬本摞得小山高,最上頭壓著庫房鑰匙。


    江姝瞳孔微縮。早聽聞陳如意把持定國公府二十載,卻不想連世子襲爵後仍需晨昏定省。她望著陳如意枯瘦手指拂過賬冊,忽想起當年老定國公暴斃時,京中流傳的“紅顏枯骨”之說。


    “讓江娘子見笑了。”陳如意施施然落座,佛珠換成了和田玉的,“孩子們孝順,倒慣得老身躲懶。”她接過崔氏遞來的參湯,匙柄上的東珠晃得人眼花。


    窗外忽傳來小沙彌唱經聲。江姝這才注意到花廳供著金菩薩像,香案上青煙嫋嫋,竟是將佛堂改作了會客處。她背脊驀地發涼——這老婦竟在兒子靈位前與人鬥法。


    “老夫人禮佛之心虔誠。”江姝起身撫平裙褶,“隻盼菩薩開眼,莫讓某些人髒了佛門淨地。”她故意將帕子丟在蒲團上,那帕角繡著章家族徽。


    陳如意盯著帕子漸遠的石榴紅身影,突然抓起香爐砸向崔氏:“蠢貨!誰準你放她進西跨院?”香灰撲簌簌落滿新裁的雲錦裙,燙出星星點點的洞。


    崔氏跪在地上撿佛珠,眼淚砸在滾燙的香灰裏。簷角鐵馬又響,這次混著遠處漸弱的木魚聲,恍若冤魂嗚咽。


    牡丹花瓣上的露珠被驟起的疾風掃落,江姝鬢間白玉簪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光。陳如意染著丹蔻的指尖劃過自己發間金鑲玉掩鬢,腕間翡翠鐲子碰出清脆聲響:“聽說江娘子近日總往慈幼局跑,莫不是還念著那個被野狗啃了的孩兒?”


    江卿墨手中團扇“哢“地折斷。她記得五歲那年誤入母親佛堂,見過供桌上那尊巴掌大的金身嬰孩像。後來嬤嬤說,那是母親為早夭弟弟點的長明燈。


    “你找死!”江姝廣袖帶翻青瓷果盤,荔枝滾過金磚地。她撲向陳如意的動作太急,腰間禁步纏住了案幾錦緞,露出裙下微微發顫的繡鞋尖。


    陳如意早有防備,鑲寶護甲死死扣住江姝腕間:“急什麽?當年你挺著八個月肚子追野狗的模樣,燕京城誰人不知?”她突然壓低聲音,“聽說那瘋狗是吃了摻藥的肉才發狂……”


    江頌宜手中茶盞“當啷“落地。她終於明白為何姑母佛堂終年燃著濃香——那香灰裏混著的,分明是嬰孩繈褓的焦糊味。


    “放開我娘!”江卿墨拔下金簪就要刺,卻被陳如意的兒媳拽住。那婦人髻上插著禦賜的九尾鳳釵,正是去歲江姝和離時被收迴的款式。


    江姝忽然低笑,腕間珊瑚手釧應聲而斷:“陳寡婦倒是記性好,連我府上二十年前的狗食都惦記。”她反手抓住陳如意衣襟,繡著纏枝蓮的衣料“嘶啦”裂開,“不像某些人,給老定國公守寡時,連夫君停靈七日都不敢近前!”


    圍觀貴婦們倒抽冷氣。當年老定國公暴斃,陳如意因懼怕屍臭,竟躲在佛堂稱病不出,這事兒早成了世家大族茶餘飯後的笑談。


    “你!”陳如意鑲金護甲劃破江姝手背,血珠濺在牡丹花蕊上,“總好過你拿嫁妝填護國公府的無底洞!”她從袖中甩出遝泛黃賬本,“看看你的好夫君,拿著你的銀子在外頭養了多少鶯鶯燕燕!”


    江頌宜瞥見賬本上“醉月樓”三字,突然想起原書劇情。正是這疊賬本,在三月後被四皇子用作扳倒護國公府的證據。她下意識要搶,卻被江卿禾死死拉住。


    江姝染血的指尖撫過賬本上熟悉的字跡。這是她親手教郝仁寫的簪花小楷,如今卻成了紮向她心口的刀。記憶突然迴溯到新婚夜,郝仁握著她的手說:“阿姝的字,比牡丹還美。”


    “啪!”


    一記耳光響徹花園。江姝左手掌心還沾著牡丹花粉,在陳如意臉上印出嫣紅掌印:“本夫人就算和離,也是聖上親封的一品誥命!輪不到你個靠克夫掙來鳳冠的寡婦說教!”


    陳如意發間九翟冠歪斜,露出額角陳年疤痕。那是老定國公醉酒時用硯台砸的,平日都用花鈿仔細遮掩。她突然瘋了一般扯住江姝衣帶:“你又好到哪去?真當郝仁是清白的?他分明是……”


    “陳老夫人慎言!”


    假山後轉出臨川長公主的身影,翟衣上金線繡的牡丹在陽光下刺目非常。她指尖捏著枚羊脂玉佩,正是老定國公隨身之物:“本宮竟不知,定國公府連先帝賜的玉佩都敢隨意典當。”


    陳如意踉蹌後退,踩碎滿地荔枝。她認出那玉佩是去年為長孫打點官職時,偷偷送去當鋪的。原該在江南流轉的死當,怎會出現在這裏?


    暴雨忽至,打濕賬本上墨跡。江姝望著暈開的“白銀八千兩”,忽然大笑出聲。笑著笑著,喉間泛起腥甜——原來她這些年的情深義重,不過是話本裏最拙劣的戲文。


    江頌宜扶住搖搖欲墜的姑母,觸到她袖中硬物。那是半塊刻著“仁”字的玉佩,邊緣磨得圓潤,想來是被摩挲過千百遍。她忽然明白,為何姑母執意要和離後還留著護國公府的賬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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