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的瞬間,謝意莫名地感到了一絲不安。


    但很快,陳年便察覺到她的不安,伸手又將她攬入懷中。


    謝意已經想不起有多少年,自己沒有被人這麽抱著,像安撫哭鬧的孩子那樣,輕輕拍著後背。


    如果陳年左手沒有受傷的話,可能還會輕輕撫摸自己的腦袋。


    小時候,母親就會這樣安撫不想跟他們分別的她。


    她漸漸冷靜下來。


    也在腦海裏不斷反複斟酌著羅鬆漢剛剛說的那些。


    真要算起來,羅鬆漢其實也是個可憐人。


    不,準確來說,是個可憐的父親。


    謝意的耳邊還迴蕩著他同自己說的第一句話。


    他說,謝意,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你多好啊。


    他又說,如果你不和陳年在一起,那就更好了。


    可羅鬆漢這些話,並不是在說自己,是在說自己的女兒。


    按羅鬆漢的話來說,他的女兒是陳年的“女友粉”。


    顧名思義,她不僅把陳年當偶像,還幻想陳年是自己的男友。


    一旁的林磷聽見如此冠冕堂皇的話,沒忍住嗤笑了一聲:“這哪是什麽女友粉,是夢女吧!”


    但羅鬆漢隻是微微歎了口氣,沒有反駁,也沒有憤怒。


    他淡淡地說:“我知道我沒有教好自己的女兒,自己又差點釀成大錯,實在是抱歉,給大家添麻煩了。”


    一時的衝動和憤怒退去,羅鬆漢隻剩下滿腔的悔恨。


    可人都是情感和主觀的,所以在麵對謝意時,羅鬆漢還是忍不住因為自己的女兒而失態。


    他時常會想,如果不是謝意,或許,或許……這一切是不是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半年前,女兒突然興高采烈地打電話告訴他說,爸爸,我有喜歡的人了。


    一開始,他真以為自家女兒在大學裏談了男朋友。


    他既開心又擔憂。


    女兒給他看過照片。


    照片上麵的男人長得又酷又帥,羅鬆漢再怎麽覺著自己女兒好,也會覺得自己女兒在這段感情裏肯定是不對等的。


    因為他隻聽見女兒每天在說他多好多好,卻從未見過對方主動聯係過自己女兒。


    怕她遇人不淑,怕她誤入歧途。


    他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所以哪怕拚盡全力,他也要護她一生幸福快樂。


    羅鬆漢從二十幾歲就在劇院做幕後工作,劇院裏每天上演著人世間的各種悲歡離合,觀眾們來來往往,他也因此見到太多看完戲就分分合合的現實情侶。


    他二十五歲那年,因為沒錢,妻子選擇跟他離婚。


    他一人帶著尚在繈褓的孩子,獨自撐過了最艱苦的時期。


    他總是想,雖然自己的生活缺了角,但絕不能讓女兒也跟著自己重蹈覆轍。


    於是,某天晚上,他拉過女兒,對她進行了一番勸說,好說歹說,至少把人帶迴來,他見一見,心裏也有底。


    可她扭扭捏捏的,就是不肯正麵應對。


    最後,迫於羅鬆漢的零花錢“威脅”,她才勉強地答應了。


    但人明顯是被自己慣壞了。


    第二天,羅鬆漢突然收到銀行卡的一大筆巨款的消費信息,才知道女兒連夜坐了長途飛機去了c國。


    他氣急,以為女兒跟著個來路不明的男人去私奔了。


    國際長途電話昂貴也不能壓下他的怒火,直接一通電話把女兒罵了個狗血淋頭。


    從小被當成寶的人哪裏被自己父親這麽兇過,當下哭哭啼啼便說,自己再也不迴家了,反正男友不喜歡自己,就連親爹也不要自己了。


    幾番周折之後,羅鬆漢終於知道,原來女兒這半年來口中所謂的男友,壓根是她自己的臆想。


    那人是熒幕上的明星。


    台上光耀璀璨的,台下也早有了佳人相伴,兩人青梅竹馬,郎情妾意。


    他不得不承認,女兒不過是在癡人說夢。


    但小孩倔性子,竟然為了人,還特意跑去c國去看他了。


    在羅鬆漢的認知裏,是不知道私生是種什麽存在的。


    他本來還樂觀地想著,等女兒迴家了,再和她好好談一談。


    沒曾想,羅鬆漢等了三天,卻等來了女兒海邊自殺的消息。


    他不信,直到見到已經蒼白發涼的那具屍體,直到在女兒行李箱中翻出了封遺書。


    羅鬆漢徹底瘋狂。


    因為從小沒有母親的陪伴,所以一直以來,羅鬆漢都特別怕她缺少一份屬於母親的關懷和愛,便盡全力將自己最好的、最無私的一切都給了她。


    雖然他收入不高,但女兒幾乎要什麽,他就給什麽。


    追星、旅遊、名牌用品、跟朋友胡吃海喝……女兒花錢從來都是大手大腳的,笑聲也一直都是爽朗開懷的。


    所以他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了一個不認識的明星,女兒竟然能如此輕賤自己的性命。


    她可知道,她的父親,也把她當成自己生命中唯一的部分?


    她不知道。


    她在遺書裏寫,陳年背信棄義,始亂終棄,獨獨看上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特意跑到c國去看他,卻被擋在門外。


    門內濃情蜜意,門外卻冷冰尖銳,被那些前來驅趕她們的工作人員惡語相向。


    謝意她不配、不值得。


    她又寫,自己從來都不配擁有愛。


    羅漢鬆慟然,卻再也挽不迴他那早已走入末路的女兒。


    悲劇終此釀成。


    經曆了喪女之痛的羅漢鬆心如死灰地迴到青山市,一時之間,他那些辛苦構築的幸福生活全成了泡影,而那公交車亭、高樓大廈上,卻處處貼滿了那個叫“陳年”的人的演唱會海報。


    他坐在劇院門口的台階上,看著不遠處的海報上笑意滿滿的人,儼然是一派幸福模樣。


    羅鬆漢想,可憐他那女兒,到死都不被自己喜歡的人知道,他從娛樂的花花世界裏頭來,卻無比痛恨那個虛假的幻想世界。


    這時,有人走了過來,朝他伸出了手。


    他愣愣地接過包裹嚴實的人手裏的信封,在看到女兒的照片時,他再也忍不住。


    情緒支配掉一切理智。


    於是,他按照信上的提示,一步步地走向了那個女兒喜歡的人麵前。


    按下按鈕,擺動,搖晃,他的心跟著墜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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