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的凍土冰原,從霜雪的夾縫中長出的世界,一個千年前帝國征服了這裏,它以暴力讓冰原的男兒們俯首低頭,承認了自古信仰崇拜的白狼大靈是帝國皇帝的一個化身。


    帝國帶來了技術、資源與一輪又一輪的基建開拓計劃,冰原的男兒們從此不必再困擾於嚴苛的氣候,作為迴報,後者獻上了冰原最有價值亦是最常見的東西——勇猛而無畏的戰士。


    時至今日,這裏已成為了帝國最重要的兵源地之一,他們證明了自己的價值與使命,酷烈的寒冬阻擋不了滾燙的心頭血。


    冰霜被撕碎了。


    來自遠方的兩股力量撞破風暴,一頭紮進了這裏。數千年來令冰原人聞風色變的天災,終年不息的凜冬變成了脆弱的沙塊,直麵兩股力量的第一時間就被粉碎殆盡,站在更高處俯瞰,氣候出現了一塊醒目的環狀中空。


    【燎原】,【渲染】,【焦土】。


    三道精擅天人合一,統禦環境的靈能技藝啟動,構成了緊密咬合的三項齒輪,彼此推動,轉瞬間就邁向了高速。雙方碰撞的餘波擊潰了原本的環境。毫無疑問,在一張白紙上作畫要比已經添了幾筆的畫紙容易得多。


    周遭環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浸染上了赤金,宋識的意識隨之擴張,萬事萬物納入了掌控,似乎一個念頭,世界就會為自己悲傷與喝彩。【大源】道途的真誠體驗,天人合一的絕妙至境。


    不諧的音調插入了進來。


    被覆蓋的環境,這隻正越飛越高、越飛越疾的風箏,被人拿劍鋒釘住了絲線,強行扼製住了它繼續飛升的趨勢。


    劍光一閃。


    時光停滯,然後重新流動,淹沒了數十裏的赤金海洋,浮現出筆直的裂縫——它的一角被銳不可當的劍刃斬斷,近乎實質化的、塊狀的火焰緩緩傾斜,向著大地墜落。


    體積不遜於一座山嶽的火焰砸中了冰原,千百年來不化的凍土發出了痛苦的哀鳴,連綿的冰川開始崩塌,接著是大地分崩離析,凍住的河流翻轉了狀態,沸騰的浪潮奔騰咆哮。


    雙方選定的地點是無人區,可戰鬥的餘波不會止於此地,被驟然破壞的氣候或許要等到數日後才會漸漸顯露影響,讓最近的城市的人們,意識到似乎遠方發生了什麽。


    劈出一劍,蕾娜塔看也不看結果,借著勢頭向後拉開了距離。一個唿吸,也許是半個,短暫的間隙,已足夠蕾娜塔迴上一輪氣。


    準確地說是能量。三個主動力中樞、十五個副能源引擎和一百一十一個輔助節點,這是她為自身構建的能源動力係統,兼具輸出峰值與儲存總量的超級構造。


    然而還不夠,對於這一戰的對手。


    衝出索拉尼斯之環,離開帝都,一路奔襲對轟到此刻,已經有十五個輔助節點發出了過載的警告,它們承受了不該有的重擔.現在是十三個。


    如此短的時間,隻能做到這一步了。來不及修複更多的輔助節點,蕾娜塔自下而上,順勢劈出一招。


    由審判庭傳授的標準劍術,每位審判官的標配,曆代審判官們付出心血與感悟的產物。這些先賢們的菁華在當代大審判官的手中流轉,曾受限於物理的劍術,自靈能的推動下,締結出了獨一無二的風采。


    兩人交錯而過,互換了一擊。


    這一次,遜了一籌的是宋識。


    先前始終保持壓製的火海,在交手的現在,終被尋覓出了破綻,精妙絕倫的劍術抓住了稍縱即逝的機會,勢如長虹,第一次命中了目標。


    擦中。


    不該如此。蕾娜塔想到,她迴憶著剛才的情形,時機、力道、速度、環境的影響,自己每一點都把握地恰到好處,但擊中青年的那一刹,手感出現了微妙的錯位。


    上一次遇見這種感覺,是與一位【靈燭】騎士團的封號騎士切磋,單純的劍術切磋。對方的劍術維持著一貫的靈燭風格,圓融、輕柔與韌性十足,他用長劍劃出了一個完美無缺的圓,任何襲來的力量都會被順滑地偏斜開。


    躍出了已有的環境,自成一個小世界所以來自外界的力量,難以對其幹涉。


    當初擊敗“活聖人”厄普頓·奧尼爾的那一招。這就是你的新招式麽?


    蕾娜塔好高興,她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傾瀉殺力的時候,沒有人選擇停下來。


    凍土、冰川和大地在他們身後飛馳,凡俗層麵的距離對第四環最巔峰的靈能者們已經不再重要。兩道截然不同的靈能肆意釋放,物質的世界如繈褓中的新生兒,竟顯得如此脆弱。


    靈能技藝·【聖痕貝內斯塔】。


    烙印在背部的聖痕亮了起來,以蕾娜塔為中心,無形的波動猛地掀起,對能量的反製型武裝,效果隻有一個,打亂穩定性。


    等離子體光劍,這種通過磁場約束等離子體、塑造成劍刃的能量武器威力驚人,但破壞力的背後,它對設備精密度的要求同樣極高。如果用以約束的磁場被打亂,不必敵人出手,光劍自己就會分崩離析。


    靈能,同樣如此。


    源自“聖痕貝內斯塔”的無形之力卷動,白茫茫的暴風雪第一時間被撕扯拖拽,化為了接天連地的龍卷,試圖將焰海的流向打亂。宋識抬手按了下來,剛顯出紊亂征兆的焰海頓時一止,再度恢複成統一的奔流。


    【踐鑄之心】與【遂石】,前者對內統禦,後者對外抑製。兩道靈能技藝在宋識的掌心躍動,相輔相成,共同攀升向更高的層次。


    冰原徹底無影無蹤,超高速的對攻使人目不暇接,宋識驚鴻一瞥,隻看見了他們離開了陸地板塊,翻滾著來到了一塊不知道名字的海域。


    極北之海庫羅德.


    斷斷續續的信息順著劍鋒傳遞,宋識花了四分之一秒接收,然後在剩下四分之三秒裏還了十二擊。


    沉降。


    兩人一同跌入大海,浮蕩的冰塊順著洋流駛向遠方,最初的海麵保持了平靜,然後開始了晃動。


    難以想象的暴力在海淵下爆發,數百平方公裏的海水緩緩逆流,形成了無比巨大的旋渦,旋即分裂,交錯的劍痕將海麵切得支離破碎。


    千億噸級的海水猛地冒出氣泡,人形的太陽在海底點燃,目之所及的海洋驟然沸騰,恐怖的熱量以水為媒介向四麵八方擴散。


    難以計數的生物驚恐地抬頭,畸變的巨大海獸與啃食海藻的魚群打翻泥水,順應本能倉皇而逃,但更多的部分,已在意識到“熱”的那一瞬間熟透成灰。


    灼熱的蒸氣釀成了凡世的煉獄,又噴發向天空。


    冰冷的雲海與滾燙的熱流相衝,天象被人為地改變,耀眼的銀蛇在肉眼可見黑暗下來的雲層中蜿蜒,直至新生的風暴、這實質化的自然憤怒漸漸成型。


    來不及見證它會有怎樣的威勢,宋識與蕾娜塔一前一後衝破海麵,繼續馳騁。他們像是踏上了一條沒有盡頭的朝聖之路,直至其中一人倒下也不會停止。


    世界仿佛失去了顏色,催動到極致的【琉璃觀】已容不得它物,持劍的靈能者占滿了所有視野。背景是燦爛的黃色,宋識意識到不知什麽時候,自己來到了一片茫茫沙漠。


    思緒短暫地抽離了一下,可靈能忠誠地繼承了靈能者的意誌,搶在思維運轉前再一次施展。焚風給沙漠帶來了遠勝往日的酷熱,燦爛的黃色被粗暴地塗抹,留下了一片片斑駁的晶瑩,那是砂礫經過高溫後的矽化物。


    劍鋒擊穿了迎麵而來的焚風,下一刹,本該崩潰著劃過天空、直到消逝的點點焰星,再度重組成型,自【朱雀魄】的“法有元靈”下,咆哮著吞沒蕾娜塔。


    每一項靈能技藝的使用都隨心所欲,每一項靈能技藝的運轉都如此輕盈,像是沒有了重量。每一秒都有成百上千種戰術的可能性彰顯眼前,靜待自己選擇,又在這一秒裏盡數坍縮成唯一的、降臨現實的可能性。


    來了


    就是這種感覺。


    一切都很朦朧,一切又都很清晰,某種飄忽不定、捉摸不透的東西飄在麵前,如同一縷曼妙輕紗,宋識嚐試想要抓住,卻有輕輕的隔膜擋住了觸摸,像是一層磨砂的玻璃,模糊不清。


    兩人在天空、海洋、大地間追逐與廝殺,走廊上的教士看見了兩顆白日的流星,遠離人群的獵戶駐足山腰,不知所措,訓練場的鏘鏘劍鳴慢慢停了下來,曾許下誓言的騎士們望向天空的另一端,眼神愕然。


    世代封閉的小鎮,最中央的露天廣場上,男人含著熱淚跪了下來,他的背後是許多神態渾渾噩噩的鎮民。


    在此隱姓埋名三十年的種子終於到了結果的一天,向偽神走狗們卑躬屈膝的屈辱偽裝、深思的陰謀和堅韌的意誌,都已成為過去式,新生即將到來。


    毀滅先於新生一步到來。


    幾近第三環巔峰的災孽來不及哀嚎,恐怖的重壓自高空墜落,宋識與蕾娜塔不約而同頓了一瞬攻勢,往同一個地方擊出。剛剛降臨現實的大半軀殼碎裂成最細微的齏粉,災孽一個音節都沒吐出就滾迴了災境,陷入新一輪的沉寂。


    男人茫然地睜大眼睛,暫時覆寫現實的災境在充當錨點的災孽破滅後,迅速變得透明,如潮水般褪去。


    他不敢置信,淒厲叫了一聲,從天而降的靈能者們不為所動,毫不猶豫闖入了其中——意識消失前的最後畫麵,是一簇投來的焰光。


    怪異的景象構成了災境,有的人說,自己在這裏看見了黃金與鑽石的海洋,也有人說,它分明是流淌著奶與蜜的山丘。世間的一切美好與不美好共存於此,隻待造訪者俯仰撿拾。


    可那都是順遂個人認知與欲望,構建起的幻夢。


    宋識


    靈能者“宋識”,看見了真相。


    光怪陸離的虹光交錯,來自虔誠的暗麵,冗餘靈能被提煉為“信仰之力”後的剩餘濾渣,駁雜的欲望和瘋狂的念頭鑄出了這裏的基石,兩個千年積攢下來的詭譎世界。


    無關緊要。


    無用的思緒被摒棄,生死相殺的對手投入所有身心,試圖燃燒至最盛大的狂焰,亦或者淪為劫灰。


    宋識的“天人合一”隨著超烈度的交戰反複崩潰又反複重組,逐漸向著更高處攀登,邁入災境的第一個刹那,他就毫不猶豫解除了與原本環境的共鳴,轉而搭建起更適應災境的天人合一。


    劍鋒的氣勢一擊高出一擊,每一次都像要把對手打進永恆的破滅。蕾娜塔的姿態卻反而收斂,嶽峙淵渟,【克萊門斯之錨】錨定住了自身,用以對抗災境永不停歇的風暴。


    火焰與劍光給災境帶來了史無前例的顏色,許許多多的災孽敬畏地看著不速之客,它們在巢穴裏蜷縮起身體,祈禱自己不會被狂人的餘波撕碎。


    白骨堆砌的宮廷上,“暴君”狂笑著渴飲血酒,命令堂下的弄臣們將樂曲奏向嶄新的高潮。


    無光的淵底,“終末之喉”緩緩睜眼,不悅地挪動起軀體。靈體的天國中,“鍍魂司鐸”雙手合十,為自己剛剛犧牲的信徒獻上祈禱。


    啪嗒,音量不算大,像是氣球被戳破的嗤響——遙遠的彼端,兩重光芒驟然爆發,急促卻又從容地轟出,恐怖的碰撞擊穿了災境的薄弱處,交戰的雙方跨越了世界的間隔,再度跌迴現實。


    宋識深深吸了一口氣,五髒六腑像是吞進了燃燒的炭火,傳來灼燒般的痛苦。奇妙,明明自己就是生吞鋼水都沒問題。


    氣息不複往日的沉穩,甚至連稱作悠長都頗為勉強,蕾娜塔舔舐了一下嘴唇,似乎這樣就能讓傷勢拋在腦後。唯一不變,是握劍的五指仍舊未動、未移。


    青年稍稍移開了視線,發現這裏是一處修道院荒廢的修道院,雜草淹沒了牆根,尖銳的護欄鏽跡斑斑。


    他發現對方也在看這裏,眼裏同樣有著驚訝,以及.懷念。


    蕾娜塔輕聲說。


    “是這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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