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


    如果把視線一直定格在天空,再忽略掉那些揮之不散的工業塵埃,那麽借著晚霞,勉強能看到幾分海景風光。


    晚霞漸漸沉下了地平線。


    黑暗隨著潮水,緩緩淹沒大地。


    一處廢棄的橋洞裏,有人睜開了眼睛。


    合攏的、包裹住全身的鬥篷打開。


    他取消了戰術靴的吸附力功能,在半空翻了一圈,整個人輕巧地落在了地上。在橋洞下倒吊了四個小時的經曆,似乎沒對他的生理狀態造成絲毫影響。


    他慢慢擠出肺部最後一點空氣,又平穩地吸了一口,反複了三次。


    然後,青年走出了橋洞。


    海灣城市,這樣的橋洞數不勝數,隻是新亞羅門灣的大部分人寧願睡在潮濕的街頭,也不會來這裏住下。


    那些啃了不知道多少工業廢料後,大如牛犢的變異螃蟹龍蝦,一對鼇鉗能切開小汽車!對活體的嗅覺比狗還靈,每個月都有倒黴蛋被它們拖進巢穴,啃成骨頭渣子。


    走了幾步,深綠到近乎黑色的雜草叢裏,傳來了窸窸窣窣聲。


    青年腳步不停,隻是拇指與中指微動了一下,半個唿吸,周遭的聲音一下子消失。


    若是此刻有人好奇地撥開草叢,便能吃驚地發現,七八隻甲殼能抵擋小口徑手槍的畸型螃蟹,身上都出現了一道細微傷口,順著這處傷口,它們的神經係統被精準地搗碎。


    三把無柄短刃,飛迴了青年手中,腕部隨之一翻,隱藏了起來。


    他沒有停頓,借著夜色,一頭紮進棚戶區,宛若一道流動的陰影,在大大小小棚屋的夾縫中迅速穿梭。某一刻,他停了下來,翻進了一處院子。


    幾個人正站在那裏,交談著什麽。他們的邊上,停著一輛極為破舊的吉普車,後備箱半掩著,隱約可以瞧見裏麵有個大袋子。


    “少了。”其中一人舔了舔嘴唇。


    “嗯?”他對麵的兩人眉頭一下子擰了起來,臉色不善:“你什麽意思?”


    那人全無懼色,反而有些嬉皮笑臉:“拜托,我的兄弟,最近聯合打擊誒,風頭緊的很,幫你們收人我是冒了很大風險的誒。”


    “兩千五百塊。”


    “哇,我每個月給鏽蝕同盟跟丸閻商事繳的保護費都不止這點錢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似乎不想節外生枝,語氣硬邦邦道:“三千塊,不能再多了。”


    “唉,我吃點虧好了,就這樣吧。”他嬉笑著絮絮叨叨:“這可是精挑細選的好貨,器官還算湊合能用,也沒背景,一點麻煩沒”


    話語戛然而止。


    他的臉上仍殘留著笑意,手卻隻來及捂住喉嚨,整個人踉蹌了幾步,倒了下去。


    “什麽!”


    “誰?!”


    下一刹,黑暗裏猛地竄出一道輪廓,紛飛的短刃割開了兩人跟腱,在半空中打了個旋,重新飛迴來了手中——此時距離青年竄出來,還沒過去一秒鍾。


    劇痛之下,兩人頓時跪倒,可其中一人強忍著疼,手猛地摸向腰間。


    然後,那隻手的肌腱同樣被切斷。


    ——可自斷口處,一團猩紅色的光猛地冒出!


    本應陷入無力的手,強行續上了力氣,讓男人成功摸到了手槍!


    砰——


    ——鏘!


    男人瞳孔猛地一縮,手差點顫抖起來,自己的子彈.這個距離,被斬開了?!


    下一刻,槍口被一隻手扣住,猛地掰斷。


    青年鬆開手,順勢打翻兩人,踩住其中一人,手裏捏著的短刃則對準另一人。


    “又是這個.”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人的傷口,上麵的紅光已經消散了。


    他輕聲道:“偉大之紅王你們是,紅血民。”


    一聽到這個詞,上一秒還在震驚的男人,臉上一下子被露骨的狂熱取代,他拚命掙紮著身子,癱軟的手竟不住揚起,試圖抓住青年的腳踝:“你是,那個褻瀆者!”


    青年默不作聲,唯有胸膛上,一周前那次地下室經曆、留下的猩紅印記,開始了隱隱作痛。


    他拿開腳,走到了吉普車,掀開後備箱門,一刀劃開袋子,裏麵是個昏迷的、二十歲出頭的女性,看肌肉的鬆弛狀態,應當是被下了麻醉劑。


    青年從懷裏摸了一下,取出一支針管,給對方紮了一針,幾個唿吸後,對方頗為痛苦地睜開了眼,聲音含糊著:“嗯”


    青年打了對方臉一下。


    “你被拐賣了,待在這裏,不要亂跑,等到天亮再迴家。”他說著,遞過去一把手槍:“保護好自己。”


    沒有留出交談的餘地,他又轉迴到了地上的兩人。


    “拐賣人口.你們是為了,舉行儀式。”


    青年說。


    “帶我去現場。”


    那人怔了幾秒鍾,突然啞聲著,大吼道:“讚美偉大之紅——!”


    短刃洞穿了他的顱骨。


    另一人目睹這一幕,竟沒有絲毫害怕,同樣大吼起來:“讚——”


    一隻手按住了男人的嘴,扼止了一切聲音,客製化的高級義肢,帶來了獨屬於鋼鐵的力量。緊接著,青年的另一隻手,從懷裏摸出一劑針劑,幹淨利落地紮進對方靜脈。


    他攜帶了好幾種型號的吐真劑.現在這款,產自【學識理事會】。


    兩分鍾後。


    青年重新站了起來,身下人死得透徹。


    然後,在不遠處女人驚恐地注視中,對方取出件麵具模樣的東西,貼在了臉上。與此同時,伴隨著骨骼的碦嚓聲,對方的軀體增高了四厘米,姿勢一點點調整、變化,就好像無數絲線拉扯起的人偶,迅速向著


    躺在地上的那人貼近。


    當青年重新轉過身時,女人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前者已完全變成了地上那人的模樣!


    “這是,基礎的偽裝。”見狀,青年解釋了一句。


    然後,他重新交代了一遍,讓女人不要亂跑。


    旋即,他把一具屍體塞進布袋,另一屍體則攙扶上副駕駛。自己則坐上了主駕駛位,開著吉普車迅速消失在了夜色裏。


    三十分鍾後。


    吉普車停在了一座廢棄的工廠外。


    明晃晃的槍口,懟住了車前窗,不過待持槍的壯漢看清了開車人的樣子後,鬆了口氣。他把槍口收了起來,也沒多說什麽,拍了拍車窗全當打過了招唿。


    青年同樣不說話,他下了車,副駕駛的人也跟著下了車。青年單手扛起大袋子,後者則落後半步,大半身子都被前者擋住。


    倘若有人仔細觀察,便能發現,一根根纖細如微塵的納米線,正纏繞著男人,牽引著他做出種種“活著”的動作。納米線的另一端,正是青年的腳與手。


    不過這種操作對青年,顯然也不輕鬆。


    眼見一路上沒人審查,青年迅速找了個偏僻角落,抽走納米線,把袋子與屍體都拋了進去。


    “唿”


    深唿吸。


    平穩氣息。


    靈能運轉流暢。


    義體自檢通過。


    裝備調試無誤——


    “——讚美偉大之紅王!”


    猩紅的光暈,此刻充斥了工廠的最深處。


    如夢幻一般的景象,似乎隨時能帶人超脫現實的引力,鏽蝕得不成樣子的圍欄上,悄然結出了一朵朵鏽紅的花。它們柔和地開合,釋放出一陣又一陣粉塵。


    地麵塗抹了繁複到極點的紋路,匯成了驚悚魔幻電影中會出現的圓環法陣,僅僅隻是凝視片刻,靈魂就好像要被吸了進去。


    可法陣的邊上,已經站了許多人。


    有人揚起巨大而粗劣的機械臂,他裸露出的後背與胸膛上,布滿了海水吹蝕的斑駁疤痕,每個新亞羅門灣的碼頭工人,都不可避免地留下這種印記。


    婦女抱著嬰兒,跪坐著,紅光倒映出一張充滿希冀,又無比狂熱的臉龐。


    也有人顫抖著,大口吮吸流著紅色粉塵、細膩滋味的空氣,就好像這樣,便能填補上賣掉腎髒的身體空缺。


    最初的高喊之後,這裏重新陷入了安靜。


    人們緊緊盯著場內,隻見一位老人跪在那裏,身上由一塊塊破布縫製成的長袍,就這樣拖在了地上。而他的麵前,正躺著一位斷斷續續嗚噎的少年。


    “不必怕了,孩子.”


    老人抬起手,粗糙如岩石的手指,緩緩撫過少年的喉嚨,然後,比岩石更為粗糙的觸感,自指尖傳來。


    曾屬於喉嚨的地方,現下被圓錐形、邊緣呈鋸齒狀的硬殼取代,分不清是海水還是血的粘稠液體,順著硬殼的縫隙滴答淌落,給地麵點上了一塊塊難聞的斑點。


    新亞羅門灣的環境早在很多年前,就不適合人生存了,而幾乎所有淨化站都被三大勢力牢牢掌控。植入體太過昂貴,於是把變異藤壺植入喉部,輔助過濾空氣與水,成了許多人的選擇。


    隻是這些變異的藤壺,繁殖的效率太過旺盛,稍有不慎,便會阻塞氣管,乃至牽扯到神經係統。


    “偉大之紅王,我等共同的唯一的拯救真主啊——”


    老人咬破指尖,任憑殷紅到不正常的鮮血流下,浸沒捏住的手術刀。


    在絮絮叨叨中,他一點點切割、挑出與解剖藤壺,後者受了刺激,下意識蜷縮收緊起來。這一下本該無比痛苦,但紅光籠罩之下,少年竟恍若無覺,反而慢慢露出了微笑。


    最終,藤壺生長過剩的部分,統統被清除。


    而少年,除了麵色蒼白了一些,沒留下其餘傷口,甚至沒流出多少血。


    周遭的人群裏,終於有人按捺不住,高聲道:“讚美偉大之紅王!”


    下一刹,其餘人跟著高喝:“讚美偉大之紅王!”


    轟——


    宛若銅碑被敲擊的迴蕩聲,突然響起了。


    那是低沉而肅穆,卻又莫名帶來一種不安感的迴響。


    一個又一個袋子被抬了出來,依次被打開,每個袋子裏都是一個昏迷著的人,共計七人。


    與此同時,除了老者之外,在場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少,身份職業,統統跪了下來。


    ——比先前濃鬱得多的紅光,驟然凝聚!


    這些紅光縈繞著,勾勒出一尊類人型的威嚴輪廓。


    “吾乃鮮紅與血肉的執掌者,莫蘭達拉的毀滅者,萬物之潑灑,受畏懼者,紅骨的齒劍,吾乃——”


    這尊頭戴骨冠,牛首鹿蹄的存在,高度超過了三米,其降臨的那一刻,便有暴戾而威嚴的咆哮,驟然迴蕩於工廠。


    “——偉大之紅王!”


    下一刹,它猛地偏過頭,視線猶如通紅的火炬,精準地刺入人群。


    “褻瀆者.褻瀆者!你竟還敢來此!”


    在場其餘人,皆是一愣。


    也是這個瞬間,一道,不,兩道身影幾乎同時暴起!


    被“偉大之紅王”視線注視到的人,毫不猶豫擲出數把短刃,整個人欺身狂突,而更高處、第四層樓的位置,有人解開光學偽裝,果斷從鋼梁上一躍而下。


    目標,同樣是“偉大之紅王”!


    雙方都沒想到還有別人在,然而這種千鈞一發之際,雙方顧不得其它,同時爆發了攻勢!


    由納米線拖拽的複數短刃,爆發出了比炮彈還要誇張的聲勢!空氣被轟一下炸開!


    “——以聖靈之名永久擦寫。”


    從高空躍下的纖細身影肅聲宣告。


    她的雙手交錯,蝕刻著聖像與禱言、澆鑄了銀的手槍,朝著下方噴吐雷光。


    字麵意義上的雷光!


    來自第二環【大源】與靈能技藝·【淨除之雷光】的推動下,這兩把單兵式的能量手槍,迸發出了堪比重型武裝的轟鳴,刺目的雷光將整個工廠都點亮了一瞬。


    下一個唿吸,自重劍出鞘的沉響中,“偉大之紅王”咆哮著揮動紅骨大劍,劈飛了短刃,斬碎了雷光!


    然而一擊爆發後,“偉大之紅王”反而駐足不前,它死死盯著襲擊者.準確地說,是那位拿槍的襲擊者。


    “緘、默、隱、修、會!”它怒吼道:“緘默者!”


    七把短刃圍繞著青年旋轉,聽見這幾個詞,他心中終於下定了判斷。


    “你是,凡普斯塔帝國的.”


    “靈能實體。”


    被叫做“緘默者”的女人不言不語,她隻是漠然地抬起槍口。


    “區區兩個第二環也敢妄圖挑戰吾,挑戰偉大之紅王麽!”


    偉大之紅王獰笑著,大劍用力砸著地麵,強烈的顫動感從足底傳來。


    隻是日複一日的苦練與強化動態平衡能力的植入體,兩者共同作用下,青年沒受到一丁點影響。迎著偉大之紅王的視線,他平靜地抓出一把針劑,插進脖子動脈。


    空蕩蕩的針管落了滿地。


    而後,向著前方,青年緩緩捏起了短刃。


    也是這一刹,工廠之外,連環的爆炸聲驀然響起。


    與之伴隨的,還有來自擴音器下的大吼。


    “——開門,九禦防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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