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鏽的遠洋貨輪隔成了蜂窩般的狹小艙室,防水布和塑料板劃分出了每一戶的“房間”。


    阿爾弗雷德·羅德裏格斯的視線,慢慢從一塊被拆下來變成室外過道的甲板收了迴來。上麵堆著一台髒兮兮的玻璃儀器,老化的棕色皮管已不知道拿膠帶反複纏了多少遍,黑乎乎的,完全看不出最初的顏色。


    蒸餾器咕嚕地冒著氣泡,將那些摻雜進收集來的雨水的抗輻粉一次又一次卷起,久久不散。一個光著上身,瘦骨嶙峋的小男孩蹲在蒸餾器邊,見有人看過來,立刻揚起手裏的生鏽鐵片,眼神惡狠狠地懟了迴來。


    “.”


    阿爾弗雷德默不作聲,快步沿著搖晃的走道,在幾乎擠在一團的大量棚戶中七拐八拐,最後竄進了一間屋子。它跟那些棚戶一樣,都是直接建在水麵上。


    布簾掀開的那一刻,啞光塗料的漆黑鐵鋒,悄無聲息地頂在了距離阿爾弗雷德默喉嚨一厘米的地方。


    “.賜我凡體無謬,賜我靈魂無垢。”


    簡短而肅穆的禱言後,一道低沉聲音迴蕩在這間逼仄的屋內。


    “——他還是阿爾弗雷德默。”


    於是鐵鋒如出鞘時一樣,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阿爾弗雷德默對這番隨時可能斃命的舉措,毫無情緒波動,就好像已經受過千百遍一樣。


    他走了進去。


    屋內陳設與周遭的棚戶別無二樣,拚命堆砌起來、盡可能減少占據空間的雜物,每走一步都會嘎吱作響的地板,以及胡亂綁成一團的線路。


    唯一不同的,就是人。


    窗戶被糊滿了紙,沒有開燈,可此刻,這黯淡的黑暗最深處,卻亮起了一雙宛若烈火般的眼睛。


    那是個渾身籠罩在罩袍的人,黃銅鑄造的唿吸麵罩遮擋住了大半張臉,但裸露出的,那部分皺巴巴的肌膚,告訴著所有人他的年紀已不低了。


    “阿爾弗雷德默。”老人用力咳嗽了一聲,他的聲音如此沙啞:“你給一個人處理了傷。”


    “是。”


    被稱為“阿爾弗雷德默”單膝跪了下來,低垂頭顱:“塞繆爾大師,那個人被機器紮穿了腹部,趕出了工廠,就這樣遺棄在了垃圾場邊開放性創傷,放著不管的話,他會死。教律使我無法見死不救。”


    “你一直是個優秀的武裝神甫。”老人,或者說,塞繆爾大師抬起了眼眸,猶如燃燒了一整晚的壁爐內,剩下的最後亦是最亮的火光:“眼下,我們已接近了【耶蘭煞】,十年牽扯,即將於我等之手終結。”


    “你不應做這種冒然之事。”


    阿爾弗雷德默,沉默不語。


    在賽繆爾大師的身側,佇立著兩人,他們同樣沒有說話。


    一人束身長袍,捂得嚴嚴實實,簡直像那些畏懼水、風和光的狂犬病患者一樣。義眼的最深處,虛幻的齒輪印記緩緩旋轉,他盯著內嵌於右手義肢上的屏幕,目睹著一行行數據流衝刷而下,似乎對外界充耳不聞。


    另一人則披著兜帽鬥篷,其上圖像不斷變化,赫然是一件光學迷彩裝備。她的指隙間,一截漆黑的鐵鋒若隱若現,似有似無,令人聯想到毒蛇的信子。


    一位優秀的“武裝神甫”,一位割棄發聲器官、以此立誓餘生盡數投入技術的“無聲修士”,一位專司清除異端、叛國者與潛在威脅的“緘默者”。


    再加上第三環【真理】的塞繆爾大師——就算尚處帝國疆域之內,這也是一支頗為豪華的隊伍配置,更何況此刻遠渡重洋,來到了異國的大地上。


    塞繆爾大師,微微搖頭。


    “公司釀成了此地的惡業,人們連喝一口幹淨的水都成了奢望,海崖上的人卻縱情聲色,糜爛生活.”


    “——學會收起你的憤怒,阿爾弗雷德默。”


    老人凝視著青年,一字一頓道。


    “【耶蘭煞】能鑄成的惡果,將遠比公司惡劣,那是會將整個新亞羅門灣拖入血肉沉淪,變作屠宰場的終局。我等此刻應當做的、亦唯一要做的,就是收容它。”


    “.我明白,塞繆爾大師。”阿爾弗雷德默沉聲道。


    “我由衷地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接過我的職責。”


    老人停頓了一瞬,又慢聲道:“收起你的憤怒——但絕不要忘記它。銘記,當淨世的聖戰到來時,一切凡間的汙穢與罪孽,都將陷入永恆的湮滅。”


    “我銘記。”阿爾弗雷德默說。


    塞繆爾大師微微頷首。


    然後,他站起來。


    明明度過的日夜已超過了兩萬次,可老人的軀體卻如此強壯,他站起時,就好像一堵鋼鐵澆築、千錘百煉的鐵碑。老人隻是筆直地站在那裏,就帶給了人冰冷卻又無比安定的感覺。


    “——匯總。”


    “【耶蘭煞】在新亞羅門灣地區的最早出現記錄,是十年前,時間對得上。”阿爾弗雷德默答道:“這十年,它一直在暗中潛移默化地汙染本地人,培育眷屬。這些遭受蠱惑、汙染的不幸者,現在自稱為‘紅血民’。”


    “但紅血民的行事風格一直很謹慎,藏得非常好應當是【耶蘭煞】的授意。”


    一旁的“緘默者”,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身為帝國的精英,她對【企業聯盟】這一帝國大敵做過極深了解。這些視錢財與權力為至高無上之物的病態者,固然令她無法理解、發自心底地厭惡,但另一方麵,她不得不承認,這些人也確實掌握著配得上這病態的強大力量。


    【耶蘭煞】曾受了數次重創,眷屬幾乎一個不剩,實力早就下滑嚴重,就算此刻真的還處於最巔峰期,麵對企業聯盟這種龐然巨物,又有何區別呢?


    無非更加激起那些公司的興趣罷了。


    它們對這方麵曆來孜孜不倦,每年都會嚐試往帝國投放滲透人員.作為“緘默者”的一員,她自己就參與過幾次抓捕行動。


    “另外,有一件事值得重視。”阿爾弗雷德默說:“一家名為‘九禦防務’的公司正在下場,根據已有的情報,它的背後是啟明者。我的初步判斷是巧合,但也無法排除它們得到了某些關於【耶蘭煞】情報的可能性。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啟明者.”塞繆爾重複著這個詞:“我聽過這個名字,一群艱難掙紮的人。”


    “——耶蘭煞的方位?”老人突然道。


    在場三人的移動通訊設備,同時輕顫了一下,一份文件。那位“無聲修士”的視線終於從屏幕上挪開,朝幾人頷首。


    阿爾弗雷德默迅速掃了一眼,隻見這張新亞羅門灣的電子地圖上,被標出了數個猩紅圓圈。


    “取消原定計劃,解除第三、第四條限製。”老人瞳孔燃起令人心悸的烈光:“已不再有穩妥的餘地哪怕暴露也無關緊要,必須搶在所有人前,完成對【耶蘭煞】的收容。”


    這一刹。


    緘默者、無聲修士與阿爾弗雷德默,同時單膝跪下。


    “——此身此魂皆為陛下寄存之延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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