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宣是主動找上宋識的。


    那時宋識正在一塊清出的空地上舞弄長槍。


    月棍年刀一輩子槍。


    到了現代,這句話又有不同,誠然,義體技術的迅速發展,讓冷兵器重新有了發揮餘地,尤其是城市巷戰環境,但這時候曾經位列戰場第一的“長槍”,地位就遠遜於刀劍斧了。


    義體代表著高速機動能力,城市代表著鋼筋水泥環境,兩者結合下,長槍揮舞不便的劣勢被不斷放大,而攻擊距離的優勢——那我為什麽不直接開槍呢?


    除非這把長槍的使用者非常強悍,已經能隨意粉碎澆築水泥的鋼結構,可到了這種地步,武器種類對其本就隻是一種喜好上的選擇,用什麽都無所謂了。


    自己也是如此。


    從前世出道開始,就一直選擇了長刀與槍械為主,技術裝備為輔的配置,而待靈能逐漸強大後,後兩者也逐漸拋棄,轉而一味持刀廝殺。


    眼下這種場合,就必須臨時練練長槍了。


    韋宣在旁站了一會,看著前麵幾乎連成一線,勁風唿嘯的槍影,眼裏多了幾分訝然。


    “您的槍法.精進了?”


    槍聲隨之一止。


    宋識任由渾身熱氣升騰,凝成點點白屑,鬆開長槍,瞥了過來,發現竟是個熟麵孔。


    正是先前有過短暫交談的那名青年,灼灼眼神在這群潰軍裏相當醒目。


    “百般武藝,在物理層麵都是相通的。”打量了對方一眼,宋識隨口道:“其根在腳,發於腿,主於腰,形於手指,一法通萬法通,隻要你會了一種,練其它的會輕鬆得多。”


    “另外冬練三伏,夏練三九,本質上也是一種肌肉記憶的烙印,也就是所謂的,腦子知道不等於手知道。”


    宋識伸出手,緩緩捏成拳:“但靈.呃,五重天階是一種發乎自我的力量,我這一身體魄,不僅僅是碳基構造,還兼顧了心的映射。”


    “所以當我心裏清楚要‘怎麽做’後,身體也會迅速唿應,速成肌肉記憶。”


    “——說吧。”宋識抱著手:“找我做什麽?”


    雖然對方一連串話冒出了些聽不懂的詞,但大致意思韋宣還是懂了的,他神情一正,拱起手:“我是王指揮使旗下的都頭韋宣,我聽說您正在召集人手,準備跟那些上宗走狗做上一場.”


    “你想來?”


    “是。”韋宣再次拱手,沉聲道:“上宗追兵勢強,我們勢微,正麵交戰絕無勝機,可再這樣拖下去照樣是死路一”


    “死路一條?”宋識饒有興趣:“你這是在質疑蕭都尉的戰略?要知道,就憑這一句話,我就能把你當場拿下。”


    “不是質疑,隻是說出實情罷了。”口中說著不是,但韋宣盯著宋識的眼睛一動不動:“敵軍光是騎兵就有兩千之數!要不是顧忌都尉大人的劍鋒,早就撲上來吞掉我們了。”


    “可都尉大人再厲害,畢竟在黎原合戰受了重傷,這些時日又四處奔波逃竄,怎麽看也不像是能休養好的樣子。再拖下去,一旦都尉大人露出疲態,全軍上下都要頃刻毀於一旦。”


    “正麵交戰絕無勝機,但小股交鋒大有可為,北天軍的好兒郎們還沒死幹淨!”韋宣重重抱拳,目光炯炯:“又有您這樣的勇猛人物壓陣,請允許我一道跟隨,重振軍心!”


    宋識不置可否:“這樣,你朝我打一拳。”


    韋宣一愣,旋即架勢一下子擺好,一記衝拳就打了過來。


    宋識單手抓住拳,可這一下竟是詳攻,對方瞬間抽迴手,趁著衝勢欺身,狠狠抱起一肘頂了上去。


    砰地一聲悶響,宋識後退一步,麵不改色,反而是對方齜牙咧嘴了起來——肘本是人體最硬的部分之一,可剛才的碰撞,對方胸膛好似鐵塊般堅硬,撼動不了絲毫!


    “力道挺大。”宋識評鑒了下觸感:“你吃過什麽?”


    韋宣揉了揉手肘,恭恭敬敬道:“都尉大人曾賞過我半盒虎骨壯氣膏。”


    宋識了然。


    神話裏常有勇士沐浴龍血,從而獲得了部分龍的力量的傳說,但長出龍鱗、口吐烈焰、生出豎瞳.這些本質上是一種原始的、不可控的基因侵蝕效應。


    眼前青年使用過的“虎骨壯氣膏”大概就是類似的東西,古典的基因改造技術。


    難怪對方模樣尚處於“魁梧”的範疇,但力氣卻超過了正常壯漢一大截。


    “算你一個,兩個時辰後出發。”宋識言簡意賅:“把家夥都帶上。”


    “領命!”


    ——兩個時辰後。


    接近大泥山地區,地形逐漸起伏了起來,好似有天神往地上潑灑了大把大把的種子,催生出了大片豐茂的山林。


    蕭都尉試圖帶領這支北天軍殘部轉進大泥山,靠山勢阻隔追兵,而後者的指揮官自然也看出了這一點,這些日子一邊不斷派遣騎兵先頭騷擾,一邊催促麾下兵員急行。


    若不是那位上宗使者寧可讓騎兵拆分成小股騷擾,也始終不願親率兩千騎兵畢功於一役,否則這支南天軍壓根走不出這麽遠!


    天空帶著冬日特有的昏暗,厚重雲層的間隙,正閃爍起細碎的雷光。


    來自上宗【淩霄天峰】的使者,畢清。


    男人俯瞰著下方,然而卻沒窺見太多有用的信息。


    為了避免被蕭長烈飛劍斬中,他刻意位居高空,下方又山林茂盛,再加上他並不專精雷法中的“元磁”之道,也指望不上靠磁場探知。


    三相結合,饒是第三重境界也沒法盡窺眼底。


    無所謂了。


    反正這次手頭上的凡人夠多,快整整一萬之數,數倍之差,隻要趕上了,淹都能淹死這支北天軍殘部!


    唯一要重視的,就是蕭長烈的飛劍。


    可那樣更好。


    他巴不得對方多出手,擴大傷勢,狀態跌落,好讓自己穩妥地拿下對方腦袋——殺再多凡人有何用?頂多換來一句輕飄飄的讚賞。


    但要是拿下一位第三重境界、尤其還是聲名頗響的蕭長烈,說不定宗主都要見一見自己呢!正在畢清思索時,下方這一次派出的騎兵仍在奮力奔馳著。


    曆經十數代育種改良的“兇魂驄”,在山林間照樣能騰縱飛躍,快速行進,騎兵們拉著戰馬,有意發出雷鳴般的馬蹄踐踏聲,試圖先一步潰散前方陣列。


    效果是頗為明顯的。


    聽到身後索命般的馬蹄聲又一次傳來,北天軍原本拉成長蛇的陣型頓時一散,雖然在各級軍官的全力維係下勉強沒直接崩潰,但也出現了大量騷亂。


    幾百米的距離,對於駕馭兇魂驄的數十位騎兵頃刻便至,然而他們也收斂了許多,不再像先前一樣冒進,始終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搭弓射擊。


    他們此次甚至還帶了浸滿火油的火箭,專挑著輜重車射——強弓勁矢,硬生生射穿了毛氈布和木板,點燃了內部的糧草等物資。


    ——蕭長烈,你該動了。


    數千米的高空,畢清眸子醞起銀芒,掌間雷光越發攢動。


    再這樣放血下去無異於慢性死亡。


    正在這時,北天軍陣勢突然一散,一行同樣五十餘人的騎兵反衝了出來!


    來得好!


    見狀,上宗一方的騎兵不憂反喜,搭弓一陣攢射,衝出來的騎兵頓時有幾人栽了下去,而這麽一會的功夫,雙方已接近百米!


    北天軍為首一人虎背熊腰,體格雄壯,提著長槍輕易撥開射來的箭矢,赫然準備搶先單騎衝陣!


    霎時間,對方分出兩人,竟凜然不懼迎了上來,明顯也是抵達第二重境界的高手——吸取上次統領被單殺的教訓,他們這次派了整整兩位來壓陣。


    然而勝負幾乎一個照麵揭曉!


    三把長柄武器硬生生撞在一起,被壓倒的卻是合力的那兩把,雙方一個唿吸間對撼了十來次,那魁梧漢子武藝堪稱絕倫,要不是麾下戰馬不如兇魂驄,險些已砸碎了其中一人腦袋!


    不先殺馬?


    畢清瞬間反應過來,這幫人不止是想驅散,更打算搶了兇魂驄!


    正在這時,一聲轟響劃破長空。


    而比轟響更惹人矚目的,是突然龜裂的地麵!


    上宗一方,一位打扮平平無奇的騎兵暴發出了不屬於常人的力量,其人額頭青筋凸起,向著百米外的大漢虛按,後者身下地麵大塊龜裂,迸射起的海量泥石如有了生命,化為一條水桶粗的駭人泥蟒纏了上來。


    又一位第二重境界的高手!有意藏起來的伏兵!


    橫掃。


    伴隨一聲“早嗅到泥巴味了!”的大笑,玄鐵打製的長槍一掃一蕩,無儔暴力下硬生生粉碎了泥蟒,又在下一瞬,血霧自壯漢周身勃發,匯聚於長槍,猶如雷霆一記貫穿了對手胸膛!


    與此同時,一記悍然投矛擲向了統禦泥蟒的騎兵,那是個怒目圓睜、身著銅甲的青年,逼得前者正欲再攻的動作一滯,轉而唿喚泥石拱衛身側,偏移開投矛。


    作為走“天人”之道的人,就算到了第二重境界,他的體魄也沒像“”那樣,跟凡人拉開質變的差距。硬挨上這力大勢沉的一矛,照樣要重傷。


    而下一刻,泥石化為足以穿金裂石的雨瀑,轟然刮了過去!


    饒是有了心理準備,提前把身子埋在了馬匹裏,但這一擊仍瞬間打碎了戰馬,肉塊血水漫天炸開,韋宣也極為狼狽地滾落在了地上。


    而落地的瞬間,嵌滿石礫的大地猛地鬆軟,化為泥沙,好似數十隻纖細的手緊緊拉住了他的腳。


    朝地底拖?


    不,這些纖細泥手,分明是要硬生生擰碎韋宣的雙腿!


    ——可宋識到了!


    貫穿對手胸膛的瞬間,妙到毫巔的運力技巧下,宋識以長槍為撐杆,麾下戰馬為踏板,整個人仿佛憑空飛了起來,躍到了剛沒了主人的兇魂驄上。


    後者剛要嘶鳴抖動,一隻大手就按上了它的腦袋,兇威與殺意交織,化為了不容忤逆的號令。


    推翻騎兵屍身,順勢接住前者的長槍,宋識毫不猶豫,猛地擲向了那名第二環【大源】,這一擊可比韋宣的兇狠不知幾何,刹那間擊穿了泥石屏障,迫使對方狼狽低頭,才躲了過去。


    “殺!”


    宋識大喝一聲,也不去看其餘人反應,雙腿一夾兇魂驄,單騎撲向了騎兵陣列。


    天地明暗了一瞬。


    比滾滾雷鳴更快的,是一線撕裂大氣的電光!


    不是瞄準某一人,無數電光匯成風暴,砸向了囊括宋識在內,半徑數十米的整片山林。


    雷霆所過之處,大氣輕而易舉地被擊穿,留下了臭氧的味道,一位第三重境界的打擊,哪怕隻是其中一道閃電,都能把鐵鎧劈爛,人燒成焦炭。


    下一刹,赤光劃破天空,直衝而上,硬生生攪碎了雷瀑——那些溢散的、潑灑向陣列的殘餘電光,則由北天軍的另外兩位第二重境界負責接下。


    “姓畢的!這場是你們敗了!難道還想繼續賴在這裏嗎!”


    聽不出絲毫頹廢的咆哮迴蕩天穹,與之伴隨的,則是縱橫交錯的赤光,它如一堵不可越過的高牆,死死擋在了畢清前麵。


    後者麵色難看了幾分,也不答話,周身雷光鼓蕩,一束又一束雷箭成型,朝著下方投擲,又被飛劍一一點破。


    下方的局勢已然分明,那魁梧漢子換上了搶來的兇魂驄,如鳥添翼,一人衝在最前麵,每一次解下背著的短矛,都代表一位騎兵落下馬——五十米範圍內,他的投矛威力堪比數人方能操控的重型弩機!


    其人渾身血霧狂湧,一眼望去,仿佛一尊剛從血海裏爬出來的修羅,威勢可怖,根本無人可擋。


    就連剩餘兩位第二重境界的高手,也明顯起了退意,頭也不迴撤退,來時的五十餘騎,竟隻剩下了可憐的十來人!


    “——窮寇莫追。”


    幾個唿吸後,宋識拉住了兇魂驄,抬手止住了麵色潮紅的身後眾人,目送騎兵逐漸消失在視野。


    還是太弱了。


    伴隨腎上腺素的效果漸漸削弱,強烈的酸痛感從四肢百骸不住湧了上來,宋識心道。


    章耳的五道靈能技藝,沒有一樣是增強耐力的,相反,維持【血煞】還要付出額外體力。自己才殺了這樣一陣,就感受到了狀態下滑。


    “大人!”被泥石瀑擦了一記,韋宣的銅胸甲爛穿了,碎甲片和血肉糊成了一塊,然而他臉上卻是抑製不住的興奮:“我們勝了!我們——”


    轟隆。


    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響亮的雷鳴,打斷了一切話語。


    望著不斷震顫,乃至升起了幾縷黑煙的飛劍,畢清緩緩收迴了手。


    “蕭長烈,換成鼎盛時的你,接這一擊不會這麽費力。”他負著手,居高臨下道:“勝了?讓你挨了我這一擊的勝了?好啊,那我幫你們多勝幾次,保管叫你勝到不想再勝。”


    不待迴話,一線雷光迅速遠去,隻餘淡然的聲音迴蕩天邊,久久不散。


    “你們走不到大泥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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