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象的輪廓不斷被抽離,色澤褪去,紋理消散,仿佛隻剩下一片模糊。


    可此刻,在彼此的視線之中,對方的麵容卻又無比清晰。


    蒼白骨節翻綻的五指扣緊,攥為鮮血淋漓的拳。


    ——而後,出拳。


    這一拳是如此的純粹,完全舍棄了所謂的技巧,女人隻是將力量攥於五指,以純粹的直拳,將鼓蕩的殺力盡情轟出!


    但它的前方。


    有同樣的拳,同樣轟了過來!


    宋識放聲狂笑,沒有半分閃避的意思,向著對方筆直的拳路——


    拳與拳相碰,指節與指節硬生生對撞在一起!


    可怖的衝擊下,裸露的骨頭迸裂,細碎的骨屑在鮮血中迸飛。


    隻是未待一瞬一刹的喘息與停頓,雙方的下一拳便再次轟了出來。


    再撞,再碰,再轟!


    餘悸儀發絲在烈風中飛舞,她站得筆直,由深紅色的瞳孔深處滿溢而出,流淌在臉上的,是前所未有的快意笑容。


    雙方牢牢站在原地,如攀升生長的山嶽,一步不退,一拳不避,在這咫尺間,所有的殺力已盡數融於“拳”中,化為高速到模糊的風暴,向著彼此咆哮。


    ——在這方超脫於現實的心靈世界內。


    他們唯一能做,也唯一欲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意誌”,去轟下對方的“意誌”!


    一百拳。


    三百拳。


    四百拳。


    ——五百拳!


    烈風戛然而止,在極短時間內對撞數百次的拳第一次停了下來,宋識和餘悸儀仍站在原地,沒有後退,沒有前進,近在咫尺,能清晰地看見對方的麵容。


    過了好一會。


    餘悸儀的一隻手慢慢鬆開五指,輕輕地摸上臉頰。


    她撫摸了幾個唿吸,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又抬起頭,看向眼前的青年。


    準確地說,是對方的瞳孔。


    自瞳孔的倒映中,她第一次,看見了此刻自己的模樣。


    在鮮血與光芒中,女人佇立在原地,她看上去是如此的完美,哪怕再怎麽嚴苛的標準,也無人可以否定這一瞬她的魅力。那雙深紅色的瞳裏,動人心魄的光澤流轉,隨心所欲地收斂與展露。


    “五百拳?”她說。


    宋識頷首。


    “你還能打出多少拳?”她又問。


    “誰知道呢?”宋識輕輕笑了起來:“我也想知道,我到底能到什麽程度。”


    “這樣麽。”


    餘悸儀點點頭。


    忽然,有輕微的聲音響了起來。


    餘悸儀按在臉頰上的手,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碦嚓。


    仿若陶瓷破碎般,女人的臉上突然迸出了一道輕微的裂痕,它向著附近,以蜿蜒的姿態緩慢蔓延。那張前一瞬還完美無缺的臉龐,在一瞬間,竟有了支離破碎感。


    “輸了。”餘悸儀惆悵地歎了一聲:“不甘心。”“你想要的‘自我’姿態,不是已經見到了嗎?”宋識語氣溫和,帶著寬慰:“怎麽還不甘心?”


    “這樣的‘自我’.我不認可。”


    女人撫拭著臉龐,在一道道迸發的裂隙下,撫拭的手感並不好,甚至因崎嶇不平、帶來輕微的刺痛。


    她成功了亦失敗了。


    不久前的碰撞之中,雙方純粹的“意誌”彼此對碰,要將對方磨滅。就連自己也未曾想到,縱使過去所有吞食者的磨礪效果加在一起,竟然也不及剛才。


    自這份前所未有的磨礪裏,名為“餘悸儀”的存在綻放出了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那是比自己曾經所追求的,更為璀璨的“自我”。


    “可還是輸給你了。”餘悸儀瞥視了一下胸口,又看向青年的眼睛:“我想要的,是無人可及的自我,絕對的自我,是不會遜色任何人的‘自我’。”


    “老實說。”女人似乎嚐試平複唿吸,她捏著眉心:“現在這樣,比任何一種輸法都讓我難過。”


    “這不是伱自己的選擇嗎?”


    宋識看上去有些漫不經心:“你放棄了現實交手,選擇把戰場設在這裏,讓一切變成了單純的‘意誌’碰撞。”


    ——【心靈】。


    在背負的靈仆盡數被焚滅,再無任何束縛後,對方的靈能到達了第二環的最巔峰。但以這份最巔峰的靈能,對方卻並沒有選擇現實交手,反而將宋識拉入了這方心靈的世界。


    不久前的“對拳“隻是外顯的表象,外在的表現形式,它們真正的本質。


    隻是純粹的,“意誌”上的,碰撞。


    “沒有靈仆集群輔助,哪怕我的靈能在層次上會更卓越,但短時間內的實際戰力是有下滑的。”餘悸儀搖頭,否認對方的說法:“就算我還可以憑借【惡魔】的能力拖延,但也隻能拖延而已,沒有意義。”


    “把其它因素統統舍棄,將戰鬥轉化為單純的‘意誌’對碰.這是勝算最高的戰術。”她停頓了一會,又緩緩說道:“而且,我也想這樣試一次。”


    “很正確的想法,隻是很可惜。”宋識讚揚道,卻又搖了搖頭:“有時候,正確,並不一定代表成功。”


    短暫的沉默。


    餘悸儀再次吐出一口氣。


    能看見,不過片刻時間,裂痕已由臉上開始向著軀體蔓延。


    ——那整整五百次,不退不避的對拳。


    名為“餘悸儀”的原石固然被打磨到了極限,可在那之後,便是支離破碎。她承受的極限已經抵達,可對方卻仍能繼續轟拳,將已無法再繼續打磨的自己,所蘊含的“意誌”硬生生轟碎。


    女人的神情在變化,像是不甘,又像是憤怒。


    隻是沒有任何所謂的“釋然”。


    良久之後,餘悸儀再一次,將視線投向下方。


    乳下的肋骨之間,一隻手沒入模糊的血肉,森然白骨的指節,已觸及最深處那溫熱的躍動感。


    ——那是自己敗的象征。


    在最後一拳的對轟中,對方以不容忤逆的姿態,正麵擊碎了自己的拳。又於下一個瞬間,五指撕開了胸前的血肉,碾碎了肋骨,將自己的心髒或者說,“意誌”攥於了掌心。


    不知何時,青年已收斂起了笑容。


    他平靜地看著眼前之人,這一刹,後者的模樣,像是一具徹底破碎、又勉強黏合在一起的陶瓷玩偶。


    宋識說:


    “可有遺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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