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建國重重磕了下煙杆,把煙袋纏了起來。


    他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手背在身後點了點頭,“咱家就你主意多,就聽你的吧。”


    ……


    第二天一早,晨霧還未散盡,呂婉已經推開超市的藍色卷簾門。


    鐵門嘩啦啦的聲響驚飛了電線上的麻雀,隔壁早點鋪炸油條的香氣順著晨風飄進來。


    呂婉蹲在貨架前清點罐頭,目光掃過門口堆著的二十箱新到貨的北冰洋汽水。


    玻璃瓶在晨光裏泛著琥珀色光澤,像一汪凝固的蜜。


    這是她特意為擴建生鮮區準備的引流商品。


    等拿下隔壁兩間鋪麵,隔壁就能擺上鮮肉和青菜了。


    就在這時,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


    “呂老板早啊!”


    鐵鉤敲打卷簾門的刺耳聲響驚得呂婉手一抖,賬本差點掉進裝話梅糖的玻璃罐。


    她一轉身就看見陳鐵匠歪著嘴笑,手裏鐵鉤當啷一聲戳在水泥地上,濺起幾點火星。


    那得意的樣子,明顯是來炫耀的。


    以前陳鐵匠經常在超市裏麵占一些小便宜,她一直想著都是鄰居,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可自從上次表露了想要租下他的鐵匠鋪子,陳鐵匠整個人的麵相都變了。


    不,或許說,是他才露出了真麵目。


    呂婉隻是淡淡的點點頭,也不想過多和他糾纏。


    正當她要轉身離開時,一個穿著皮爾卡丹西裝的男人從陳鐵匠身後踱出來。


    他腋下夾著一個鱷魚皮公文包,鼓得像懷胎八月的肚子。


    那張臉,竟也認識!


    眼前的男人,分明就是當初收留陳二勇的棋牌室老板劉大奎!


    這倒是讓呂婉有些意外。


    好奇之下,他的動作也慢了一分。


    陳鐵匠就故意提高了嗓門,從褲兜掏出皺巴巴的租賃合同抖開,驕傲的像隻孔雀。


    “這是我的新租客劉老板。人家可不像某些人打腫臉充胖子,喏,一年租金現結!三千元!恐怕你賣一年東西,也掙不到這麽多!”


    劉大奎臉上是十分得意的笑。


    他雖然沒有說話,卻很配合地抽出鼓囊囊的信封,拇指蘸著唾沫數鈔票。


    嶄新的藍黑色百元大鈔嘩嘩作響,腕間金表在晨光裏晃出刺眼的光斑。


    圍觀的路人發出驚歎,賣菜大娘挎著的竹籃,湊到了一起小聲議論,眼裏都是豔羨的光。


    數夠三十張,陳鐵匠就慌慌忙忙地接了過來,而後揣進油膩膩的工裝褲裏。


    “小呂啊,”陳鐵匠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沒錢就別學人做生意呀。還想租我的鋪子,嗬嗬……”


    他說到最後冷笑了一聲,傲慢的朝著呂婉超市的方向啐了一口痰,聲音陡然冰冷,“做夢!”


    呂婉的臉色一瞬間沉了下來:“你再說一遍!”


    陳鐵匠平時裏就沒少借著買東西的機會跟爸媽大哥他們套話,想知道超市一個月究竟能賺多少錢?


    要不是她事先交代過,財不外露,說不定還真被這老頭給偷窺到了底線。


    劉大奎見狀,連忙假意勸和。


    他的白牙在晨光裏一閃,笑得像條發現獵物的鬣狗:“呂婉同誌,別動氣嘛。我這不是聽說你這超市日進鬥金,才特來沾沾財氣嘛。”


    呂婉上湧的氣血慢慢平靜。


    她看了一眼劉大奎公文包上鱷魚logo,鱷魚亮著猙獰的牙齒,心頭陡然升起了一絲危機感。


    這劉大奎似乎很不一般。


    上一次,給張二勇呂梅當了幕後老板。


    現在,更是直接惡心到她臉上。


    這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


    出於兩世的經驗,她心頭不自覺的升起了一絲警覺。


    省城房主的電報裏麵說過這鋪麵是陳鐵匠表舅代管的。


    真正的房契,還在房主的手裏。


    一瞬間,她也就不氣了。


    不管劉大奎知不知道房主有賣房的打算,她都必須要盡快的完成交易


    她抽出抹布慢慢的擦掉招牌上的痰漬,好心的勸道:“劉老板,租鋪子,您還是慎重些。畢竟這個價格,實在是太高了些!”


    劉大奎的笑瞬間僵住。


    他重新拉上了公文包的拉鏈,這才皮笑肉不笑的答道:“呂老板,我的事就不勞費心了!”


    呂婉聞言,淡淡一笑便不再多言。


    有些人,自己非要往坑裏跳,那也怪不得別人。


    她把抹布往水桶裏一擲,轉身就迴了店裏。


    貨架上的罐頭被擦得鋥亮,折射出透明的光。


    店裏所有的事情安排妥當,呂婉又跟爸媽和大哥交代了一下,就摘上了套袖。


    “媽,我去趟郵電局。”


    劉大奎的出現讓他感到了強烈的危機。


    不管貸款什麽時候到賬,她都不能再等了。


    必須要盡快的把房契拿到手,才是真的踏實。


    呂婉匆匆地出門。


    吳秀玉剛應了一聲,就隻看到了呂婉匆忙的背影,眼中不由的閃過一絲擔憂。


    “這丫頭,越來越神秘。”


    ……


    郵電局的綠色木門被推開時,掛著的銅鈴驚醒了打瞌睡的接線員。


    呂婉墊腳趴在磨出包漿的櫃台上,鋼筆尖在電報單上洇出個墨點:“加急電話,接電人,省城紅星療養院鄭衛國。”


    玻璃板下壓著的資費表印著1984年的日期,邊角已經卷起。


    接線員嚼著山楂片嘟囔:“長途電話得等總局轉接,至少半個鍾。”


    呂婉皺了皺眉,但還是退到了一邊等待。


    等待的時間格外的漫長。


    呂婉時不時的盯著牆上“發展經濟,保障供給”的標語看兩眼。


    油漆龜裂的縫隙裏,螞蟻正搬運著餅幹渣。


    當第八隻螞蟻鑽過“供”字缺口時,總機終於傳來刺刺拉拉的電流聲。


    呂婉連忙湊了上去,迅速捂住左耳,隔絕大廳的喧鬧。


    “鄭老,我是小呂。”


    玻璃窗外忽然響起拖拉機轟鳴。


    接線員啪地按下隔音板,呂婉隻能把聽筒死死摁在耳骨上。


    直到老式交換機終於亮起綠色信號燈。


    鄭老帶著痰音的囑咐混在電流聲中才清晰了起來


    “等下我就把手寫的合同用電報發給你......當年陳鐵匠他舅偷改地契的事,也該清算了。”


    當呂婉拿到電報,看著裏麵的合同內容,手心浸出了汗漬。


    終於到這最關鍵的時候了,希望不要再出什麽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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