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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府的庭院處處肅穆,遠不及侯府的典雅。雲昭目不斜視地走在管家身後直至正堂。


    甘老將軍穿著便裝,如同普通的老父一般。


    雲昭立於庭前朝他拜禮,甘老將軍站起身扶她的手臂:“侯爺實在是客氣了。”


    “這是雲昭該做的。”她淡笑,“我給甘帥帶了雪參和鬆茸,最是滋補身體。”


    十三托著禮物上前一步,甘老將軍撫須而笑:“侯爺之前送來的諸多藥品,已讓老夫受益匪淺,怎好再令侯爺破費。”


    雲昭隨他坐了下來,微笑:“能讓甘帥受益,便都是值得的。”


    甘老將軍擔憂地看著她說:“老夫的身體已經好了,怎麽瞧著你消瘦了許多?這臉色也不好,府上太醫還沒走,請他來看看。”


    “不必了。我隻是臨近夏日不耐飲食,故而有些消瘦而已。”


    不過春末的天氣,遠不及酷熱難耐。甘老將軍知她是托詞,也不戳穿。


    仆人奉上茶,茶過一盞,他們說過邊疆和軍營,老將軍有些為難地開口:“今日特請侯爺來府,實在是有一事不得不與侯爺說。”


    “將軍要說的,是甘青吧?”雲昭一副早已了然的樣子,甘老將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侯爺洞察明晰,確是我那個不肖侄兒的事。”


    “甘帥,我與甘青是袍澤兄弟,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也請將軍勸一勸,不要讓他執著一些無意義的人和事。我不值得。”


    老將軍歎了口氣:“這孩子從小性子倔,認死理。給侯爺添麻煩了。”


    雲昭隻搖頭,他又說:“打他小時候他父親就死在戰場,母親重病。後來我就把他接到我的身邊,他總混跡軍營,多了些粗武氣。可這孩子心是真的,不會耍花腔。老夫也是實在拉下臉,請侯爺多眷顧他。”


    雲昭放下茶杯,鄭重地看著他說:“甘帥,我知道你此番開口實屬不易。可是雲昭不能答應。”


    甘青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衝到雲昭麵前,對她橫眉怒目地問:“你為什麽就不喜歡我?”


    甘老將軍看了他們一眼,歎了口氣,默默走了出去。


    正堂隻剩下雲昭與甘青。


    他們大眼瞪小眼,誰也沒說話,氣氛就這麽冷著。


    “我是真的喜歡你。”甘青頹下肩膀說。雲昭蹙眉。


    他看著她,真摯地表白:“我娶你,會真心對你好。你喜歡什麽我可以去學,詩詞還是書畫我都可以。你想要做什麽都可以,我都聽你的。你不想嫁過來,我入贅也可以。我不怕別人說我貪圖富貴,我就是喜歡你。”


    雲昭仔細地瞧著他,他比自己大不了兩歲,臉因為常年在軍中曬得有些黑,眼睛很亮,眉眼舒闊。他看過來的眼神很真誠炙熱。


    “甘青,你喜歡我什麽呢?”


    他一時沒有迴答,雲昭捏著手裏的杯子仔細撫摸它凸起的紋路。


    “你見到的雲昭是戰場的將軍,是朝堂的侯爺,是風光無限有勇有謀的。可雲昭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愣愣地看著她。


    怎麽會不是這個樣子?


    甘青後退兩步,頹然地坐到椅子上,隻當她這是再次拒絕的理由。


    雲昭起身走向他,雙手握住椅子的扶手,微微俯身將他圈禁在椅子上。甘青看著她的眼神混雜著迷茫和駭然。


    雲昭看著他像看一頭獵物,想將它捕獵、圈禁、豢養、撕裂。


    甘青蹙起眉,像是不認識她。雲昭朝他笑,笑得很邪:“怕了?嗬,你也不過如此。”


    雲昭站起身,冷漠地盯著他:“我不會嫁給你,你也不配入贅侯府。”


    她向外走,甘青忽然在後麵大喊:“我不配,你的那位先生就配嗎?”


    雲昭如同一陣風,迴過身衝過去給了他一個巴掌。


    甘青的眼框紅了,不知是疼的還是因為怒氣。


    “這是第二次,你因為他打我。”


    “相信我,如果有第三次,你就是我手下的亡魂。”


    他瞪著眼睛像是要哭出來:“他就那麽好?他都不要你了你還這麽護著他!”


    雲昭狐疑地看他:“你怎麽知道?”


    許是她的敏銳將甘青的理智拉了迴來,他坐了迴去,緘口不言。


    雲昭卻早已無需他的肯定。她要去找先生問問清楚。


    她匆匆趕迴侯府,還沒入府就被老九拉住。老九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她換了朝服,策馬入宮。


    乾坤殿外,禁軍圍得水泄不通,為首的正是方景良。


    雲昭匆匆拾級而上,方景良擋在她麵前。


    “讓開!”她怒喝一聲,方景良頷首:“侯爺見諒,太子殿下吩咐,誰也不能入內。”


    胡三海守在殿門口,見狀鑽進乾坤殿,報信去了。


    “太子殿下在裏麵?”雲昭蹙眉,他到底要幹什麽?


    “是。”


    “他一個人?”


    “是。”


    雲昭作勢就要往裏闖,禁軍一唿而上。


    她錯愕地看著眼前的場景。天子衛兵如今卻早已聽從太子之命。


    她抬手拔出方景良的佩劍握在手裏,長劍一橫,她怒喝:“讓開!”


    方景良仍擋在她身前,半步不讓:“侯爺,太子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雲昭惱怒地瞪他一眼,手中長劍一轉,殺入重圍。她並不殺人,隻是趕開攔著她禁軍。一路攻到門口,大殿的門忽然打開。


    芝蘭玉樹的太子殿下緩緩走出來,於日光下如謫仙一般。


    在他身後,胡三海貓著腰匆匆離開。


    雲昭丟了劍衝上去:“殿下!你這是要做什麽?”她身後的禁軍跪倒一片。


    太子心情良好的勾著唇角,滿含笑意的看著她:“這話該是我問你。在乾坤殿前舞刀弄槍,阿昭,這可是謀逆大罪。”


    雲昭跪了下去,高聲唿和:“臣無心之失,望陛下恕罪。”


    太子微微蹙眉,彎下腰,他的手鉗著她的小臂,一把將她拉了起來。雲昭一個趔趄,險些跌進他的懷裏。


    她惶恐地抬起眼,看到他眼中的陰沉。


    “阿昭,我做了皇帝,你也會對我如此忠心嗎?”


    這是毋庸置疑的,雲昭不明白他問什麽這麽問。


    可她還來不及說什麽,響徹宮城的鍾聲沉重而悲痛。


    雲昭愣住,她驚恐的目光越過太子看向乾坤殿內的一片黑暗。


    方景良為首的禁軍高唿“陛下”,聲音沉重而悲愴,勾起雲昭遠在五歲時的記憶。


    雲昭看了一眼太子,他的臉色平靜,仿佛死去的人並不是他的父親。她掙紮著逃脫他的桎梏,提著衣擺奔進內殿。


    皇帝安靜地躺在龍床上,黑褐色的帷帳半卷,床頭的燭火跳躍。


    雲昭停在五步開外,跪了下來。


    “陛下。”她伏地叩首,隱隱悲傷。與皇帝的情誼,實在算不上深厚,但終究是他保下了榮萊侯府。


    雲昭心中感激,這些年來她多受皇恩,不由得心痛。


    陛下,你一生位高權重,睥睨眾生,卻始終沒有享過人之常情,自己的兒子都成了敵人,背叛、逼宮、軟禁,甚至……


    她壓下那一份心思,在心中輕歎,這究竟值得嗎?


    沒有一刻雲昭如此慶幸自己不曾自小長於宮城。


    季醒言沉默地站在她身後,看著她跪地,又看著她起身。看著她轉過頭來朝自己跪拜:“臣雲昭,拜見吾皇陛下。”


    新皇登基,改年號興和。冊封太子妃趙氏為皇後,嫡母王氏為皇太後,追封生母為孝昭仁太後。


    先帝定下的太子妃雖還在孝期,卻按照祖宗規程先行了帝後禮,然後在玉坤宮守孝禮。


    冊封皇後的典禮與新皇登基大典同日進行。


    時間就定在七日後,五月十三。


    雲昭一早穿上朝服,戴頭冠。


    她沉默地吃完早飯,拍了拍雲朵的頭:“這兩日我會很忙,你自己玩,要是出門就叫十六,不要自己瞎跑。”


    “我知道啦,阿姐放心。”


    宮城如舊,宮城的掌權人已經變了。


    大臣們摩肩接踵地陸續走入永安門,走向朝陽殿,去拜見他們的新皇。


    朝陽殿前的廣場上,群臣列隊,六軍儀仗氣勢恢宏。


    巳時一到,胡三海穿著總管太監的侍服,戴著裹耳高帽,站在朝陽殿下,高聲唿喊:“恭迎陛下登基!”


    鼓聲擂擂響起,肅穆威嚴的氣氛令人戰栗。


    雲昭位於太傅身後,看著華蓋之下,季醒言踏入朝陽門,穿過廣場,接受百官注目,最後拾級而上,緩慢而優雅地登上朝陽殿。


    太陽放開手腳,舒適地伸了一個懶腰。流雲彼此追逐嬉戲,光影明暗之間,登基大典正式開始了。


    禮部侍郎念了冗長的冊書,雲昭幾乎沒怎麽聽進去。她於人海中順從地跪拜、叩首、嵩唿。


    “萬歲,萬歲,萬萬歲。”


    年輕的帝王緩緩抬手,低沉朗潤的聲音響徹廣場。


    “眾卿平身。”


    雲昭抬頭看他。少年摯友,在這些年裏搓磨,終於坐到了他想要的位置。


    胡三海展開冊立皇後的聖旨。


    隨著他的聲音,朝陽門外,趙如頤披朝服,戴鳳冠,麵落紅妝。她緩緩走來,身後儀仗十二,氣勢華貴。


    皇後滿懷期待地走上台階,緩緩走向她的夫君。那是她的天,她全部的依靠。


    皇後在皇帝麵前跪下,伏地叩首:“臣妾趙氏如頤,叩見陛下。”


    她抬起身子,伸出雙手。皇帝淡漠地將皇後的金冊和鳳印放在她的掌心,然後虛扶著她站起來。


    帝後同麵群臣,接受朝拜。


    底下嵩唿聲如波濤洶湧,趙如頤渾身戰栗,汗毛豎起。她激動地紅了眼眶,微微側首看向皇帝。


    帝王的眉目冷然,神色嚴肅。他好似全然不會被震撼,亦不會被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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