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下,顏昭似下了巨大的決心,仰頭對著站在樹枝上的夷庭一臉真摯。


    他說:“師尊撿我養我,年少時便被我拖累至此,受盡世人白眼。如今師尊年過半百竟還孤寡一人,我心生愧疚。師尊對我的養育之恩,我也無可報答,隻願師尊能找到一合適伴侶相守餘生,不再形單影隻我也就安心了。”


    夷庭仰頭,臨風而立,歎道:“徒兒有心了,不過我已避世五年,無緣結識旁人,隻怕伴侶就難找了。”


    原來是小子長大了,怕他一人孤單,所以想找後娘啊。


    有孝心是好事,就是太過泛濫了。


    他不需要。


    顏昭早已做足準備,他想也不想,口吻堅定的說道:“師尊,弟子下山考察一番,覺得旁人都配不上師尊。”


    仙人師尊,除了他能覬覦,哪裏是其他凡塵俗人能沾邊的?


    夷庭:“所以呢?”


    他自認天命孤星,與月相和,心無所依隨風遊,孩子隻是意外。


    沒失去記憶前的自己,可能是一時糊塗,才和別人有了顏昭。


    好不容易把拖油瓶拉扯大,絕不再入火坑。


    顏昭依舊保持仰頭的姿勢,臉不紅心不亂跳的說道:“既是徒兒拖累師尊,那徒兒應當負責到底,這伴侶還是徒兒來當罷了。”


    夷庭:“?”


    驚得差點從梧桐樹上跌落下來,一度以為是風大幹擾他聽覺。


    看出他的驚疑,顏昭目光緊鎖在他身上,鄭重道:“師尊,我喜歡你,我想當你的伴侶。”


    顏昭已然是豁出去了,他知道這對師尊來說是很突然。


    但,他就是想讓師尊知道。


    這些話,他想說很久了,奈何一直未找到機會。


    今晚之所以要說出來,是他害怕尋找偃甲的人來到後,師尊的身世也隨之浮出水麵。


    怕師尊會毫不猶豫的離開他。


    因此,他才會在此關頭,將自己心中那早就變質的情感說出來,試圖讓自己在師尊的心中不單是徒弟,更是追求仰慕者的存在。


    如此這般,就算師尊放棄他了,他還能以追求者的身份黏上去。


    夷庭不知道顏昭的這些心思,震驚過後,他還站在樹上,俯視著顏昭。


    他說:“喝假酒了?”


    “師尊我是認真的!”顏昭臉頰有一抹不自然的紅。


    夷庭不語,定定的看著顏昭,左腳向前移動作勢要下來。


    顏昭被他那般注視也不怵,竟還張開手想要接住他,“師尊小心些。”


    “我又不是廢物。”夷庭站在樹枝上,擺出一副睥睨眾生的姿態,聲音高冷中透著不服。


    顏昭卻隻是衝他甜甜一笑,並沒有收手。


    麵上雖笑著,內心卻忐忑萬分,他剛剛那滿腔愛意,師尊還沒給個應答呢!


    夷庭輕哼一聲,隨即一跳,落地,稍微有些踉蹌。


    顏昭要去扶他,被一巴掌打掉,隻得委屈巴巴的仰視他。


    “你在此處不要走動,我給你收拾收拾,去去就來。”


    夷庭淡淡的說完,看也不看顏昭一眼就往屋裏走。


    雖然和他相處了十八年之久,但是他的路數,顏昭也摸不準,隻得乖巧的站在原處。


    不多時,夷庭出來了,還帶著兩個鼓鼓囊囊的包袱。


    師尊這是要與他攜手走天下?開啟幸福人生?進展會不會太快了些?


    “師……”


    “閉嘴。”


    顏昭正想問一句‘師尊是同意和我在一起了嗎’這樣的話,卻被夷庭冷聲打斷,並將兩個包袱遞給他。


    夷庭負手而立,端出為人父的嚴肅姿態。


    他說:“孽徒,立刻給為師滾出山穀,去好好向世人學習五倫五常,四維八德!為師現在是教不了你了!混賬!”


    這番話說得那叫一個決絕,不等顏昭出聲拒絕,他就被轟出門了。


    顏昭怎麽耍賴賣萌都沒用,隻得戰術性撤退。


    等明日師尊消氣了他再來纏著,先到穀外將就一晚。


    眼看著顏昭消失在夜色中,夷庭繃著的臉終於破防了。


    一腳把旁邊無辜的凳子踢飛,好好的兒子被他養歪了。


    歪了就算了,居然還盯上了他!


    豈有此理,難道是因為這五年來,小子少與外人接觸,導致情感認知上的偏差?


    院中的動靜,驚醒了正休眠的偃甲人知之。


    它蹦躂著兩條小短腿走出房間,見院中淩亂,以為是有危險。


    奈何它的武器已經被顏昭藏起來,不能立馬突突突,隻能召喚雙翼飛向夷庭。


    嘴裏還念叨著,“危險,白白危險。”


    夷庭莫名其妙的被知之雙手環抱腰身,飛上了梧桐樹梢。


    別看偃甲人知之個頭矮小,但力量驚人。


    “幹嘛?我連發火的資格都沒有了?”被打斷的夷庭滿臉不悅。


    知之不懂他的情緒,自顧環視四周,確認沒有任何威脅,又把夷庭抱下來。


    夷庭:“……”


    但凡有靈力,也不至於讓一個偃甲人將我拎來拎去。


    知之站在夷庭腳邊,仰頭眨著大眼睛,說道:“白白,沒有危險。”


    夷庭克製住自己的怒火,蹲下身與之平視,試探性的說道:“白夷庭,是我?”


    知之咧嘴笑道:“叫白白,不能叫白夷庭,不禮貌。”


    雖是答非所問,但夷庭差不多確信自己是姓白,否則知之也不能總是白白、白白的叫喚。


    夷庭坐在屋簷下的石階上,仰著頭,惆悵的歎了一氣。


    知之也緊挨著他坐下,學著他的模樣。


    夷庭斜視它,說道:“以前顏昭也和你一樣可愛。”


    知之不知道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隻轉過頭衝他傻笑。


    夷庭敲敲它的額頭,說道:“現在也可愛,隻是我好像把他養出問題了,哎~”


    忽然三個黑影從上空落在院中,打斷了夷庭向知之傾訴煩惱。


    夷庭麵上無悲無喜,上下打量落入院中的黑影。


    借著院中微弱的燈火,大抵看清黑影 帽兜下的容貌。


    他說:“範兒挺酷,就麵相磕磣些。”


    站中間的黑影甲怒道:“大哥,這小子說我們醜啊!”


    被稱之為大哥的黑影乙翻了個白眼,“我又不聾!不用再提醒啦!”


    “可他說的似乎有些道理,與他相比,磕磣二字倒也能形容我們。”


    相比前兩位,這位黑影丙倒是願意認清自己。


    不過也因如此,這黑影丙成功被甲乙兩人輪番問候祖宗十八代。


    夷庭托腮看著他們三吵得不可開交,身邊的知之卻唰的站起來,雙眸開始漸漸變紅,進入了準備戰鬥狀態。


    “危險,白白危險,快把嘣嘣嘣拿來,我要突突突他們,突突突他們。”


    個頭不大,口氣倒是不小。


    夷庭拍拍它腦袋,低聲道:“你先看著他們,等我。”


    語罷,進屋將知之的火銃和箭弩拿出來。


    他一個沒有靈力的人絕不可能是他們三的對手,隻能依靠知之這個偃甲人。


    處於問候黑影丙祖宗空擋的黑影甲見夷庭將武器歸還知之,便語氣囂張的說道:“喂!小白臉,乖乖把偃甲人還迴來。”


    “不急,你們罵完再談不遲。”夷庭站在知之身後,悠閑的給知之紮了兩個衝天鬏。


    現在知之的控製核心靈力充足,不輕易走火,沒夷庭的命令它也不隨便開打。


    本還吵得起勁的三人,瞬間鴉雀無聲。


    麵對三人的死亡凝視,夷庭麵不改色,“喲,結束了,怪可惜,我還沒聽夠。”


    夷庭氣勢拉滿,三人搞不清楚他的實力,收斂一下怒氣。


    黑影乙:“那偃甲人乃是我們失落之物,幸得閣下拾起,萬分感謝。”


    黑影丙接道:“我們來是要帶它走的,望公子知曉,多……”


    “先別謝,也別忙,至少等我先開腔。”夷庭直接打斷他的話,低頭問知之。


    “他們說你是他們的,要帶你走,你認識他們嗎?要和他們走麽?”


    知之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紅色,它搖搖頭,說道:“不是他們的,知之是哥哥的,哥哥說要好好跟著白白,跟著白白打壞鳥,就能迴家了,還有小花花。”


    夷庭挑眉,望向那三個人,“哦,原來你們撒謊了,它口中的哥哥也不是你們其中之一吧?”


    “奶奶個腿,跟這小白臉廢什麽話,他分明不想還,直接動手吧。”脾氣暴躁的黑影甲直接抽刀,其他二人也覺甚是有理,都要動手。


    “等等!”刀都舉好了,夷庭卻舉手示意暫停,那三黑影竟還生生停下。


    黑影乙:“怎麽,閣下改主意了?”


    夷庭摸摸知之頭,讓它稍安勿躁。


    “你們從何處來?可識得我?這偃甲人如何落入你們手上?”夷庭一連三問。


    夷庭自覺是真誠的發問,入了三黑影人耳中卻有些變味。


    夷庭的臉可不能用真誠來形容,太冷了,讓他們一度覺得這是在質問,瞬間激起他們的反骨之心。


    黑影甲:“大爺們從哪兒來,憑什麽告訴你個小白臉啊!”


    黑影乙:“你雖長得一副好皮囊,但不至於人盡皆知,少臭美!”


    黑影丙:“偃甲人是我們造的,你還是快還給我們為好!”


    “動手。”望著前方三人罵罵咧咧,夷庭食指彈了一下知之的衝天鬏,淡淡的吐出這兩個字。


    霎時間,院中火光塵土飛揚,爆炸聲此起彼伏。


    一刻鍾後,漫天灰塵中傳來三人錯落的聲音。


    “嗷嗚,別打臉!”


    “好好說話,別開火。”


    “停下,停下!遭不住了!頭要被捶掉了!”


    夷庭的聲音也在灰塵中隨後響起,“知之停下。”


    一聽他聲音,知之立馬停止攻擊。


    火光漸熄,塵土落定,得見三個黑衣人互相抱在一起瑟瑟發抖,夷庭站在他們身後,手裏似乎拿著一根棒槌。


    黑影甲終於看清一直在暗中捶打自己的兇手,轉頭怒視夷庭,大聲道:“小白臉,你不講武德,搞偷襲啊!”


    黑影乙:“閣下,當真卑鄙!”


    黑影丙:“公子,敢不敢正麵來一場,偷襲著實令人不齒。”


    “是麽?”夷庭卻挑挑眉,稍稍抬起手中的棒槌。


    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跪下,齊聲道:“大佬饒命!”


    夷庭將棒槌隨手一扔,拍拍身上的灰塵,“有骨氣,但不多。”


    三人:“大佬有話好說啊!別再動手了!”


    這人明明沒用靈力,光靠蠻力掄起棒槌就能把他們敲成這樣,戰力嚴重超標了啊!


    夷庭一米九七的身高,略仰頭抱起手臂,硬生生站出了兩米的氣場,“把腰帶脫了互相幫忙綁好手腳,最後一個知之你來。”


    三人不敢違抗分毫,動作麻溜的照做。


    知之把火銃和箭弩往後背一放,特質的雙肩背匣子穩穩當當的卡住武器不會輕易掉落。


    裝好武器的知之一蹦一跳的過來,兩眼期待,蠢蠢欲動。


    雖正經問題它理解不了,但這種綁人放火的指令倒是一點就通。


    最後,知之還把已經綁住手腳的三人拖到了梧桐樹下,讓他們背靠梧桐樹,再一抬手放出條粗長的繩子將三人結結實實和梧桐樹綁在一起。


    若隻是綁住手腳,三人還有自救的機會,但現加上這根泛著紅光一看就不是俗物的東西,他們想逃怕是難上加難了。


    這偃甲人,其他事情不行,這種事倒熟練得很,都不等他指揮。


    夷庭看著知之興奮忙碌的小身影,腦子又不合時宜的疼了起來。


    這次他腦海裏竟還響起了和他一模一樣的聲音,“廢物,竟敢趕走我養的崽子!”


    腦袋疼得讓夷庭不得不彎腰扶額,口中自言,“閉嘴!你是誰!”


    “這身體給你真是浪費,幹什麽都不行,老實呆著!”


    夷庭:“你想幹什……”


    話都沒說完,夷庭便沒了意識。


    山穀外的風好大好大,吹得樹木沙沙作響。


    因此,顏昭並聽不見方才穀中的打鬥動靜。


    這會兒,顏昭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尋找今晚棲身之處。


    而他那冷峻瀟灑的師尊卻突然出現在他麵前,就像是憑空出現一樣。


    未等顏昭說什麽,他那師尊卻滿臉溫和笑意的說道:“這大半夜的,你上哪兒去?”


    顏昭懵了,師尊消氣了?打算接受他了?


    笑得這麽溫柔,也太犯規了吧!


    還有,師尊剛剛怎麽咻得一下就出現了?


    什麽時候會的這種瞬移術啊?他都不知道!


    師尊不是沒有靈力嗎!怎麽做到的!


    疑問很多,但由於太過震驚,顏昭都沒能問出口,他師尊就拉住他的手往山穀裏走,“走吧,迴去了。”


    顏昭盯著他師尊的側臉,終於找迴自己的聲音,“師尊,你是不是能接受我喜……”


    “莫要再說,往後勿提,一切如常。”說這話時,他的師尊一改往日麵無表情的模樣,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


    顏昭望著師尊牽著他的那隻手,嘴角也不住上揚。


    好吧,給師尊時間,他懂的。


    隻要師尊不趕他走,不丟下他,終有一天,他能把師尊拿下的。


    之後一路無言,顏昭卻能感覺師尊牽著他的手略顯用力,顏昭心裏自動腦補,師尊這是怕他丟了。


    直到院門前,師尊才鬆開他的手。


    顏昭揚著甜甜的笑意,等待師尊先行進去。


    他師尊卻站在簷下,緩緩轉身,陰沉著一張臉視線對上他時愣了一下,不悅道:“怎麽又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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