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從不認為苦難能夠被比較。不同的時代背景,不同的階級,不同的人所遇到的事情不盡相同,沒有誰比誰受的苦更多,相同的隻有當下的血和淚。


    但曾經在自己深陷低穀時期都能咬牙堅持的他,此刻卻為她感到心痛。他的內心泛起層層漣漪,酸澀與憐惜交織成一片。


    一瞬間,他明白了很多事。


    為什麽她在聽到自己的事情後無動於衷;為什麽她會說在她那個年代,二十四歲早已經見證了許多喪事……


    她家破人亡的時候,甚至還沒有成年。一個沒有家沒有依靠的姑娘在亂世要怎麽活下去?在這之後,她一定又經曆了更多磋磨。


    她對於所有事情的淡漠或許正是多重生死離別下堆積而成的絕望。


    他想知道之後的事情,但尹曉沒有繼續說,他也不再問。


    他隱約能猜到那是一段更加鮮血淋漓的故事,追問隻會讓她難過。正如他一直堅守的原則,他不會挖別人傷口去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她願意說,他就聽;她不想說,他也不深究。


    他喜歡她,和她的過去沒有關係。他愛的是當下的這個人。


    他上手覆蓋住她的手背,將她的手翻轉過來,與她十指緊扣,眼神中溢滿了柔情。他輕聲說道:“不如……你留下來。”


    “怎麽,你怕我去那兒大開殺戒?”尹曉漫不經心地笑道:“我早就沒那個心思了。”


    “我隻是怕你見到他們會不開心。”


    “開心……”她頓了頓,“我忘了。”


    她不記得開心是什麽感覺。她記得她是笑過的,隻是笑的時候那種情緒已經很久沒出現了。又或者出現過,她隻是分不清。


    “你別勉強。”江易有些擔憂。他怕尹曉為了遷就他,而委屈自己。


    尹曉誤會了他的意思,冷笑道:“如果我非要去,還在那邊屠城,你能怎麽辦?能攔得住我?”


    “你屠城,那我陪你屠城。”


    他迴答得很快,尹曉甚至還沒反應過來。


    過了一會,她才轉過頭,“你剛說什麽?”


    “我說,我陪你。”


    “這可是殺人,道長。”她提醒他:“你想立的這種人設已經過時了。”


    “我知道這是殺人。但我就是想陪著你做你想做的。”


    尹曉沒有把他的話當真,戲謔道:“我以前一直被玄門那幫人叫‘妖女’,‘天生惡人’,不過我是有目的地殺人,隻是手段為人詬病。


    沒想到你比我還誇張,殺人看心情。要是你生在我活著的時候就好了。他們肯定忙著抓你而忽略我。”


    “你不是惡人,更不是妖女。”他說:“他們先毀了你的家,你隻是反擊。如果這也叫壞的話。先動手的人又怎麽說。


    如果可以,我也想早生一百多年,我想幫你……”


    尹曉瞥了他一眼,“道長,你好歹也尊重一下你的職業。你要勸我放下仇恨,冤冤相報何時了,迴頭是岸才對。哪有助紂為虐的正派人物。”


    “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什麽正派的人,我隻想你能順心,得到你想要的。況且人心總有偏頗。我就是偏向你,別人管不著。我也不在乎他們會怎麽想。”


    他眼神中透露著堅決,神情嚴肅且認真,像是在向對方傳遞不容置疑的決心。而在嚴肅中又將自己對她的珍視與愛慕毫不掩飾地表露出來。


    這是尹曉從未看到過的神情。


    她心裏驟然升起一股未知的感覺,眼睛微微睜大。隨即她輕笑一聲,斜靠在沙發上,抽出右手,手背輕撫過他的臉頰,像在逗弄一隻貓咪。


    “聽聽你這話,哪裏像一個修道的。死後要是被打下十八層地獄,別怨到我身上。我可沒有逼你向著我。”


    江易忽覺眼前之人似是從地府爬出來專門勾引他的魅魔,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像是精心設下的陷阱,專門誘使他一步步墮入萬劫不複的魔道。


    而他心甘情願地上她的當。


    “不怨你。”他癡癡地凝望著她,感受著臉上那股勾得他心間發癢的涼意,說:“那我死之後,你會來勾魂送我下地獄嗎?”


    “看情況。”她轉頭看向電視,“那天有空就來,沒空讓秀秀他們來。”


    “可我隻想要你。我想在死之前,你能陪著我。”


    “你差這一會兒嗎?”


    “可……”可他畏懼死亡——這是人的本能。有她在,他會好很多。


    末了,尹曉丟下一句,“閑了就來。”


    江易嘴角微彎,露出一抹溫和的微笑。


    清晨,趙明華的司機將江易和尹曉送往機場。離去前,江易又勞煩司機迴去的時候去一趟警局,幫他給一位叫高皓然的警察帶去一包東西。司機應承下來。


    現在不是節假日,飛機上人不多。趙明華還給江易買的頭等艙,裏麵的乘客就少了。


    江易不是常坐頭等艙。他去國外處理案子,雖然對麵都會包機票,但對方家境情況不同,給予的待遇也不一樣。不過他也不挑。


    而尹曉卻是第一次來。她一直到進入機艙內才不再隱身。落座後便東看西瞧,覺得一切新奇極了。


    陰間的交通工具都很差,連公交車都沒有直達的。她很是喜歡這趟不耽誤她看電視的旅程。


    但頭等艙什麽都好,就是不能“貼貼”。飛機進入平流層後,江易立即解開安全帶,湊到她身邊。


    他拿出手機,“那邊傳過來的影片,要不要先看看。”


    昨天要準備的事情太多,加之他受伊藤利奈符咒影響,神困體乏。收拾完東西就休息了。好在旅行路途長,飛機上又有無線網,他這會兒看也來得及。


    尹曉“嗯”了一聲。


    他耳尖通紅,輕咳一聲,一本正經道:“位置有點窄,估計坐不下我們兩個人,要不……”


    你坐我懷裏。這個理由他在來時的路上就想好了。


    “你蹲我旁邊。”尹曉打斷他,指了指自己腳邊的空位,“地方大。”


    江易:頭等艙留這麽大空位做什麽?不能跟經濟艙學點好嗎?


    他憤恨地點開播放鍵。


    視頻裏一位金發碧眼的女主持人手持話筒,站在一座白色獨棟木屋前。周圍樹木繁多且沒有別的人家。


    江易猜測這間屋子應該是屋主專門用來的度假的。


    從外麵看,木屋大概有三層。窗戶玻璃上盡是汙垢,模糊了屋內與外界的視線。


    主持人所站的位置,原先該是屋子的草坪,但現在上麵堆滿枯黃的落葉。她走動兩步,腳下發出樹葉破碎的聲音。從響聲判斷,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人來清理過了。


    主持人比劃了一個手勢,然後說開場詞。


    這段內容用詞簡單,且主持人語速適中。哪怕江易不是英語專業的,也能聽懂大概。


    他將翻譯過後的內容轉達給尹曉。


    主持人對著鏡頭說他們電視台最近一段時間總在淩晨三點三十三分接到一通古怪的電話。電話那頭隻有尖叫聲。起初他們並沒有當迴事,但這個電話連續打了半個月。隨著時間的推移,電話那頭也傳出更多的信息。


    電話裏的人說他們被困在文弗路出不去,希望能有人來救援。


    電視台立即報了警。經過信號追蹤,警方確認電話是從主持人身後的房子撥出的。


    警察昨天來過,但卻告訴電視台,他們沒有任何發現。屋內沒有人居住的痕跡。


    他們節目今天特意來這裏再次勘察,以確定這到底是靈異事件還是有人惡作劇。


    主持人說完前因,擺了個暫停的手勢,但攝影機並沒有關閉,應該是想錄成一段視頻,到時候統一減掉。


    主持人問鏡頭外的人,她剛才狀態如何。畫外音大概有四個不同的聲音誇她很棒。


    她鬆了一口氣,然後又麵露難色,“我們真的要進去嗎?這裏讓我感覺很糟糕。”


    畫麵外傳來一個粗獷的男聲:“昨天警察看過了,不會有事的。”


    “但他們都說這裏有股邪惡的力量。”


    “停!停!”畫麵外一個清脆尖銳的女聲響起。那人笑著說:“那是別台的節目。不要弄混了。”


    “但那期節目很精彩不是嗎?”主持人也跟著笑,“我幾乎都以為那是真的,非常震驚。他們的反應根本不像演出來的。我看完後晚上還做了噩夢。”


    “所以就把你嚇到了,我的小姐?”出現了第三個不同的聲音。這個男聲的語氣有些輕佻,“要不我幫你打電話問問那些靈媒還活著嗎,還要不要參加下一期的直播?


    你的反應像我隔壁鄰居家的小孩。他那天問我為什麽電視劇上被槍斃的罪犯卻在另一部劇中複活了。我說因為他信耶穌。”


    視頻內響起一陣哄笑聲。主持人笑罵他是“沙灘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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