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恩源一身孝衣,眼睛有些紅腫,看樣子好幾天沒有睡覺了。他從外麵進來,外麵的吹鼓聲消停了一會兒,下人給陸允、洪連聲倒上茶,陸允看了一眼窗外,雪後的太陽總是有些慘淡,像哭花了臉的婦人。他送走了三位同知後,便馬不停蹄的來到了孫府。孫恩源聽說是陸允,急忙將二人迎了進來,又特意在前院開出一條道路,原本那上麵蓋滿了紙錢。陸允十分欽佩孫恩源這份待客的用心,頓時產生了些許好感。


    “大人突然來訪,小人有些受寵若驚。”孫恩源開口說道,“不過洪先生,為何你在大人府上做事了?”


    “你們認識嗎?”陸允抬頭問洪連聲,“怎麽從沒聽你說過。”


    “小事,不值一提,將軍還是談正經事要緊。”洪連聲岔開了話題。


    陸允點點頭,喝了一口茶。


    “孫公子,此次本府來,主要是想給孫老會長上柱香,以表晚輩的對他老人家的敬意,”陸允接著說,“還有嘛,將來本府在曲沃,還有許多事要仰仗孫家了。”


    孫恩源客氣的笑了笑,但笑中帶著一絲警惕。


    “大人您言重了,若是大人有用的上小人的,別說是小人,孫家都聽候大人差遣?”孫恩源問道,雙手放在了膝上。


    三人都笑了一陣,陸允展開話題,不想讓這次來訪變得可疑又索然無味。


    “現在孫家的生意都是由公子打理嗎?”陸允問道。


    “那是自然,”孫恩源笑道,“孫家在曲沃共經曆了三代,都是長子繼承這祖業,家父去世,小人自然責無旁貸。”


    陸允點點頭表示讚同,他看了一眼洪連聲,他正對著地上發呆,像是在想些什麽。


    “本府聽說公子還有個弟弟,在楚管著米行。”陸允問道。


    “不假,”孫恩源說道,“鹿安有我孫家四家米行,良田萬頃,恩燁從很小便在那裏學習如何經營米行,按家父生前的意思,將來那米行就是恩燁打理,小人隻管好這曲沃一地的生意便可。”


    “恩燁呢,怎麽沒見他。”洪連聲突然開口問道,“有十幾年沒見了,都不知道還認不認得他了。”


    “他現在,變化可大了,”孫恩源笑著,吩咐了下人去把弟弟叫來,“現在懂事多了,不像以前那麽淘了。”


    洪連聲笑了幾聲,開始迴憶和孫家兩兄弟小時候如何玩耍的事情,孫恩源也笑著,似乎迴到了那無憂無慮的童年。唯獨陸允,他看著二人說些孩童時的蠢話,卻還要一起賠笑著,他有些尷尬,可又不好打斷,隻得等著二人聊完。


    洪連聲可能看出了陸允的心思,說了幾句後就停了下來,對著孫恩源說:“孫兄,最近我可聽到點風聲,說這商會的位子原本是你的,你知道嗎?”


    孫恩源收起笑臉,點了點頭。


    “街頭巷議,雖然是無稽之談,可我這孫家天天也要敞開門做生意,話是聽到不少,都是挑撥孫家和盧家關係的,可事情就不是真的了。商會會長可是馬虎不得,家父也是經過慎重考慮後才決定把位子給盧會長的。”孫恩源說道。


    “可是市井傳言,總是無風不起浪啊,況且”洪連聲故意停頓了看孫恩源的樣子,他麵容平和,甚至沒有一絲波動,“這孫老會長去世前,你可一直幫著打理商會了。”


    孫恩源大笑起來,連連擺手。


    “洪兄不會連這種市井傳言都輕信吧,”孫恩源說道,“父親生前是讓我打理商會沒錯,可那是在父親身體不適之時,幫著收拾收拾東西什麽的,至於商會的事務,我可是萬萬碰不得的。”


    陸允沒有說話,一直旁邊看著孫恩源,他開始懷疑這話裏有多少是真的,孫恩源雖然嘴上在說,但他卻像在和稀泥,把那塊看不透的泥越和越粘稠,也就越是讓人看不透。


    正說著,孫恩燁出現在了門口,他走進來,看到了陸允和洪連聲,麵無表情的坐下了。


    “恩燁,還記得小時候一起玩的洪大哥嗎?”孫恩源指了指洪連聲。


    “聽說你給知府大人當差了。”孫恩燁冷冷的說道,“那這位便是那位陸將軍了。”


    “二公子好,在下曾經確實做過幾天的指揮使,現在是這曲沃的知府。”陸允恭敬的答道。他看著孫恩燁,他不像孫恩源那般有種商家公子的氣質,也沒有他那樣讓人一眼看上去就會產生好感。相反的,孫恩燁身上有種不可名狀的拒人之外,又高高在上的冷峻。


    “恩燁,不得對大人無理。”孫恩源訓斥道。


    “哼,”孫恩燁嗤道,“我孫家可是這曲沃的大戶,多少大官兒都要看著我孫家的臉色行事,他一個小小的知府,用得著我對他多好嗎?哥哥,你是這幾天哭傻了,忘了孫家的能耐了吧。”


    “你,”孫恩源伸手要打,手舉到半空,又放了下來,穩住了脾氣,輕輕的說道,“給大人道個歉吧。”


    孫恩燁沒有理會,而是站起身,甩袖出門了。


    孫恩源搖了搖頭,低下頭,他偷偷看了眼陸允和洪連聲,二人朝著孫恩燁離開的方向看出了神。


    “請大人恕罪,家父去世給他造成了很大的打擊,”孫恩源解釋道,“家父見他小時候淘氣,怕長大不服管教,這才送去了楚曆練,這次家父去世,可能讓他想起了家父了。”


    說完,孫恩源深深歎了口氣,喝了一口麵前的茶,他吩咐下人把麵前的茶都換掉,下人端走了茶,他又對陸允說道:“大人,小人還有一事,特想請假大人。”


    “請講。”


    孫恩源不好意思的說:“其實這件事小人恩燁已經在楚向總督大人提過了,但毫無反應。今日大人在這,可否幫小人一個忙,向朝廷上個折子問問,今年楚地的堤壩加固的事是否有著落了。”


    “堤壩?加固?”陸允說。


    “是啊,年初欽天監預測今年七月開始恐有大水,所以說要興修河道,加固堤壩,”孫恩源歎道,“隻是這三月就要到了,可堤壩的事還沒有著落,我找人打聽過,那戶部已經批了銀子給工部,清吏司也收了銀子,可這施工遲遲不能動,小人擔心,萬一大水來了,堤壩撐不住,不隻小人家的,恐怕整個楚地的良田都要被毀。所以特才請大人幫小人問問,小人定當重謝。”


    “那既然如此,今日我便上折子,”陸允看了看洪連聲,“迴去後幫我擬一份,明天一早便送去京城。”


    洪連聲應了一聲,又看著孫恩源,二人相視一笑。隨即便勸說陸允去上香。


    陸允連連稱是,孫恩源叫了下人領二位先去靈堂,自己則走在後麵。


    陸允迴頭朝孫恩源看去,他正走到門口,輕輕合上了門,在不遠處的拐角處,他看見了孫恩燁的影子。洪連聲輕聲咳了一聲,陸允看著他,他搖搖頭,陸允哦了一聲,便安心的隨下人往靈堂走去。


    孫恩燁來到哥哥身邊,孫恩源怒氣未消,卻也沒有發作。


    “他們來是為了什麽?”孫恩燁問道。


    “不知所雲,這才可怕。”孫恩源說道,“明日一早你便趕緊迴鹿安,我跟他們說了堤壩的事,他們若要問起你的下落,我就可以拿這件事當做借口了。”


    孫恩燁點點頭。


    “還有,去了以後,千萬不要再迴來了。”孫恩源叮囑道,他抬頭望去,陸允和洪連聲剛剛拐彎便消失不見了,可讓他忌憚的,卻是洪連聲在拐彎的一刹那,朝他投來了犀利的,他從未見過的目光。


    陸允和洪連聲在靈堂上上過香,二人就向孫恩源打了招唿離開了。路上二人沒有說一句話,天色已晚,洪連聲將陸允送到衙門口,轉身就要迴家,陸允想了想,還是把他叫住了。洪連聲迴到陸允身邊,若有所思的看著陸允,二人麵麵相覷。夕陽照著兩人的臉有些發白,二人沉默著,地上的影子在慢慢變得不清晰,洪連聲望了望太陽,對著自己的腳笑了笑。


    “將軍莫不是在和小人想同一件事情。”洪連聲問道,但他分明知道答案,“將軍隻是不確定。”


    “既然你說了,那就是這件事了,你怎麽看?”陸允問道。


    “我猜他明天一早就會迴楚,”洪連聲說道,“魚迴大海,這抓就難了,不如今天就先拿了,先審了再說。”


    “不急,如果現在就抓,難免會打草驚蛇,”陸允接著說道,“楚的事不用操心,隻要他迴去,我還是會有辦法的。”


    陸允接著又說道:“隻是,你確定?”


    洪連聲做出了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雖然這麽多年沒見,人也會變,但那股子勁兒是不會丟的,”洪連聲認真的說道,“他絕不是孫恩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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