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見樞意識到了不對勁,因為曲存瑤看他的眼神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那是一場夢,還是她的機緣?


    他不知道曲存瑤在想什麽,也不喜歡僵持,便主動提點:“你想通了,打算收徒?”


    十年前的聯賽賽場上,搖光宗與冠軍之位擦肩而過,惜敗烈雀宗。


    曲存瑤果斷選擇閉關,這一閉便是三年。


    出關以後她的心性越發老成,不過二十出頭,陣術就超過許多陣修,達到宗師級別。


    她憑自己的本事勘破上古仙跡,闖秘境,不僅為搖光宗帶來巨大收益,還教導了陣穀不少小輩,這麽多年卻始終不願收一個內門弟子。


    可惜,曲存瑤的答案注定會讓他失望。


    “不。”


    她正色道,“我要下山遊曆,陣穀的弟子就拜托給你了。”


    “這麽突然?”


    “算是臨時起意,我的修為很久不曾提升了,出去看看,許有所悟。”


    她的理由十分正當,因此短暫的驚訝過後,時見樞的臉色恢複從容。


    修士曆練從不問歸期。


    以曲存瑤如今的資曆,換作是其他宗門絕不會輕易放她走,但時見樞不同。


    “好。”他神色淡淡,“祝你得償所願。”


    曲存瑤點頭,視線虛無縹緲,又落在他的臉龐。


    歲月沒有為時見樞帶來新的痕跡,他的身量、他的容貌、與和十五六歲並無差別。


    這一發現令她迷惑,便隨口感慨,“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是娃娃臉。”


    “……”


    時見樞頓覺無言,轉身,留給對方一個冷冰冰的背影。


    不約而同地,兩個人都沒有迴頭。


    曲存瑤從袖口掏出一封又一封嶄新的信紙時,陳年的墨香彌漫在她的鼻尖。


    捏住信紙的指尖發緊,她在想那個夢,夢裏的沈跡一定存在過,因為夢境裏另一個曲存瑤給她的感覺是那樣真實,曲存瑤了解過去的自己。


    如果她真的認識沈跡那般性情的人,相處方式絕對如信所言。


    “若真是我們忘了她,以那隻金烏跳脫的性格,辦事總會出些疏漏。”


    而且夢裏提到的人俱非池中之物,諸如她最為熟悉的代藍,如今是劍修榜前三的人物,滄州出了名的女中豪傑。


    前不久繁盛的靈州經曆了權力更替,高層元氣大傷,神獸四宗的大弟子們徹底接管了靈州四方管理權,其中,遲蓮的名字赫然在列。


    想到這則傳聞,曲存瑤迅速打開論壇,查詢靈州新一任的掌權人。


    遲蓮為首,其餘三人分別為:雲挽歌(龜息宗)、君錦織(烈雀宗)、遲蓮(虎嘯宗)。


    查閱完畢,曲存瑤按了按眉心,心事重重地歎了口氣。“除了龍吟宗的名字瞧著眼生,餘下三位都是熟人。”


    幾乎所有人都和夢境對得上號,除了東野曜和盛璽。


    這同樣是曲存瑤覺得很奇怪的一點,因為東野曜和沈跡及她的姐姐一樣,聞所未聞。


    東野曜就算了,沈輕輕和盛璽怎麽莫名其妙不見了?


    夢境消失時,沈跡許的願望是讓修真界恢複原點,不是讓人消失吧。


    由於現實與和夢境存在些許偏差,曲存瑤目前有一個大膽的猜想。


    她將身子前傾,雙手捧著滾燙的茶杯,神情激動:“所以,我暫時將它們分為兩種類別,擁有沈跡和沈跡不存在的世界。”


    “你在開玩笑,還是最近壓力太大了?”


    “是,世界以外是還有很多小世界,但彼此從來互不幹擾,平行世界的你怎麽會給自己傳達信息,這是違反天道的!”


    代藍先是震驚,隨即像見了鬼似地瞧她,那口咽下去的茶水險些噴出來。


    可是對麵的人像入魔似的嘀咕不停。


    “我沒開玩笑。”曲存瑤對她的反應很失望,“如果不能從時見樞身上得到線索,我就還需要別人的驗證。”


    這也是她提出遊曆的真實目的。


    徹底將思路理了一遍後,曲存瑤將那些信都裝進隨身空間,“不管如何,這趟靈州我去定了。”


    “嘖。”


    代藍到底是不忍心看她喪氣,低聲勸慰,“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些人很忙,不可能每次都見到。”


    “…”曲存瑤當然清楚,她要找的無疑都是名動天下的人物,被拒之門外的可能性幾乎為百,但她不得不試。


    臨別之際,她仍舊不死心,試圖喚起代藍的記憶,“你真的不認識沈輕輕嗎?”


    “喏,我都查過了,不僅修真界沒這個人,連凡間都沒有。”代藍把調出來的資料給她看,“你執意要去,我也不好攔你。”


    “這是——”


    曲存瑤驚愕地抬眼,可代藍隻是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那是一個略帶撫慰的動作。


    “平安符。”


    “怎麽樣?”代藍撓頭,不大好意思,“這玩意還是我師父花了大價錢求來的,醜是醜了點…但我覺得它有點功效。”


    “噢。”


    冥冥之中,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引導著她,於是曲存瑤猶豫著接過它,下意識捏了捏平安符的外囊,針腳縫得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是生手的作品。


    曲存瑤想了想,十分冒昧地拆開外殼,露出內膽,薄薄的一張,且是最普通的初級符篆,放在外麵都會被罵黑心商家的那種。


    代藍沉默了。


    她顯然沒想到裏麵是這式。


    “呃…但它真的好用,你信嗎。”


    明明是這麽拙劣的物品,曲存瑤愣住愣住便落了淚,被失落的、遺忘的記憶,隔了半輩子的久遠氣息朝她湧來。


    “等會…你哭什麽,哎呀我知道它醜,給你重新換一個好不好?”


    “不用,我就要這個。”


    曲存瑤被她誇張的動作逗得破涕為笑,一雙眸子水洗般明淨,“謝謝你,代藍。”


    “呃…謝我?”代藍一頭霧水。


    “對,我有了新的定論。”


    曲存瑤微微一笑,“至少這張符紙能證明她存在過。”


    *


    經過一番時間不算短的言語交談,曲存瑤與代藍交代完畢,離開茶樓,踏上前往靈州的靈舟。


    迎著微風,她的目光穿透了雲層,頓感恍若隔世。


    上一次出城,還是在十年前。


    那時靈舟載著的每個人都堪稱輕狂,他們是搖光宗乃至滄州的驕傲。


    少年意氣風發,擁有一往無前的勇氣,以為能在聯賽中一舉奪魁,但現實給了他們沉重一擊。


    思緒迴到現在,曲存瑤抬眸,半空立刻浮現一道熒藍的光幕,無數人名從她眼前穿梭而過。


    沉思半晌,曲存瑤屈起食指,憑空一碰,那道名字便如柳條拂過的碧綠湖水,漣漪迅速擴散。


    代藍說的對,縱使她是陣修宗師,神獸四宗的掌門未必會見她。


    虎嘯宗。


    炊煙幾縷嫋嫋,掠過一望無際的靈植園。


    “謝師兄,謝師兄…你又在刨陸師兄種的蘿卜精?!”


    心血來潮做壞事,卻被當場抓包的倒黴鬼神情不虞,他揪住小弟子的衣領,惡聲惡氣:“誰讓你來的?”


    小弟子欲哭無淚,“門外有人求見,等您足一刻鍾了。”


    “有人找我?”聞言,梳著高馬尾的藍衣青年將半個身子從泥濘裏掙出來,毛毛躁躁地捋了一把額前劉海,聲音悶悶,“…哪個閑得沒事會找我啊?”


    眾所周知,虎嘯宗的掌門姓遲。


    謝源鬆開了手。


    小弟子如獲新生,猛唿了一口新鮮空氣,這才答他:“那女修說她來自滄州搖光,姓曲,是一名陣修。”


    謝源光是聽到一連串的前綴便煩了,不耐煩地擺擺手,“什麽滄州搖光,你不知道靈州和滄州不對付嗎,不見!”


    小弟子早知道他會拒絕,可是想起門外那女子可怕的眼神,在心底斟酌一番,終究硬著頭皮開口:“可是那陣修還說,你們曾在聯賽見過的,當時的交情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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