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深了。


    百裏凝獨自待在帳篷中,消息一條接一條的冒出來,他的目光一刻未曾離開那些風言風語。


    盡管裏麵都是各地宗門較核心的成員,到直麵未知恐懼時,他們仍然會不可避免產生動搖,再者,身為組織者的謝瑾楓根本聯絡不上,他知曉這個組織算是廢了。


    於是少年轉念想了想,把熟識的修士拉攏進群聊,這樣一來,泄密的可能性將大大降低。


    第一個發言的是遲蓮,今夜她和東野曜、謝源三人共同守夜。


    【不是有一個同盟群了麽?】


    趁著說話的空當,遲蓮瞅了眼成員人數,發現沈跡不在其中,許多眼熟的頭像暗了大半。


    謝源好奇探頭,看他們聊天。


    百裏凝隻說:【在銀月城時,沈跡曾猜測我們之間被安插了一顆棋子。】


    但隻是猜測,後來並沒深究。


    眾人顯然都想到了這層,謝源把腦筋轉得飛快,把所有人都過濾一遍後,遲疑地發問:【你認為是謝前輩做的?】


    畢竟群裏沒有謝瑾楓。


    【嗯。】


    百裏凝記得很清楚,曲存瑤第一個求助的人是他,靈州那夜代藍同樣與他單獨密談過,謝瑾楓的嫌疑最大。


    幾人聊著聊著,界麵忽然冒出一串熟悉的名字。


    雲挽歌:【?】


    “她怎麽也在啊?”謝源皺眉,“大師兄怎麽把雲挽歌帶進來了?”


    遲蓮倒是很冷靜,“東野曜都在,多她一個不多。”


    烈雀宗輸掉比賽的第二天,雲挽歌就脫離了宗門,隱入山林,危機暫時波及不到她,與之相反的,和她同期的師兄弟們個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雲挽歌意義不明的問號一出,包括東野曜在內,群內無人迴應她,再度成為一攤死水。


    但令人出乎意料的事發生了,雲挽歌竟是主動開口打破僵局:【我能說服龜息宗加入戰場。】


    【他們鎮守靈州多年,絕非無能之輩,至少在驅邪這方麵是一流的。】


    龜息宗?百裏凝拍了拍腦門,龜息宗的存在感太薄弱,他差點忘了他們的存在。不過,有新的助力當然是好事,【你認真的?】


    雲挽歌用肯定的迴複結束了對話。


    這場簡短的討論讓心神不寧的人變成了遲蓮。


    “如果元兇真如百裏凝所說是謝瑾楓…那我們的劣勢太多了。”


    而且…少女攥緊了拳頭。


    盛璽說的一句話叫她格外在意。


    他說曲存瑤本來找不到那片湖,因為當時他們不熟,如果找不到,曲存瑤根本不會死,也就是說,盛璽從一開始給過她生的選擇。


    修真界攏共七州七大主城,七大主城下關聯幾十個小城村落,認真的論下來,河流完全數不清,她是怎麽卡在最後找到他的?


    僅僅隻是巧合?遲蓮猛地打了個寒顫,她按住瘋狂跳動的太陽穴,並不這麽認為。


    曲存瑤命不該絕,代藍也是。


    正想到這裏,外麵刮起了大風,吹得遲蓮心神大亂,此刻剛好輪到她與百裏凝交接,少女徑直迴到帳篷,始終輾轉不得眠,幹脆翻身坐起。


    遲蓮,仔細想想除了謝瑾楓,代藍和曲存瑤還有什麽共通的地方?


    怪物的留影石會記錄每個人臨死前的模樣,曲存瑤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代藍受了人力影響,心神不寧。


    如果能穩住道心,清醒識破他的招數,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遲蓮有些明悟,得出的結論她隻能告訴身邊人,如果謝瑾楓真有問題…她連時見樞都無法相信了。


    還有沈跡,她會成為他們的奇跡嗎?


    昏昏欲睡時,靈玉泛茫。


    遲蓮揉著眼睛,在看清消息的同時臉色大變。


    時見樞:【我找到代藍了。】


    【在哪裏?】


    【靈山。】


    雪狼曾經在野外待過,因而得出結論,【她傷口撕裂的程度不是人為,倒像我們近些天調查到的東西,那些異變的畸形人類。】


    【他們從天空的窟窿裏掉下來的異種。】


    【我們又有新的目標了。】


    *


    被許多人記掛著的沈跡並沒得閑,確切些,她對目前發生的全部都無從得知,甚至一路順風——當然,那是在遇見盛璽以前。


    霧蒙蒙的天色將少年的背影掩藏得很好,不過沈跡的直覺比眼睛更快認出對方,“盛璽。”


    多日不見,盛璽由內而外都散發出冰霜般冷酷的氣息,看起來很不好惹,聽見有人喚他,他懶懶的抬頭,卻看見了沈跡。


    可是她的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盛璽身上沒有傷口,那曲存瑤呢?


    視線相交的三秒鍾,沈跡的腦海已擬定了同期無數個結局。


    她還是從前的樣子,隻是當下用複雜地目光注視著他。


    理所當然的,少年周身沉悶的壓迫感一掃而散,他很開心地招手,“是我呀。”


    “好久不見,你想我了嗎?”


    聞言,沈跡的態度不動聲色地冷淡幾分。


    盛璽的態度是反常的熱切,讓她頭發止不住的發麻。


    他這是作甚?靈州宴上兩人不是說好了要保持距離嗎?


    “曲存瑤呢?”於是她問。


    盛璽收斂了笑,沒有對沈跡撒謊,“你想見她嗎?”


    沈跡當然想,可是她的心間莫名湧出徹骨的刺痛,那並不是屬於她自己的痛感。


    少年收起長劍,大大咧咧地將手中染血的錦囊展示給她看。


    一刹那,沈跡心神劇動,她用力撐住腦袋,聽見渾身的氣血都叫囂著往上湧,難以言喻的痛楚竟是使她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壓抑本能想要逃避的衝動,沈跡幾乎是以凡人肉眼注意不到的動作抬手,她捂住半張臉,幾息過後,淚珠從指縫滴落。


    一滴,兩滴,連接成線,重重地砸在兩人腳邊。


    與此同時,她的大腦清晰冒出血淋淋的三個大字:殺了他。


    殺了盛璽。


    骨節用力屈起,一點寒芒從劍鞘滑落。


    灰蒙蒙的天空反映得劍身愈發澄澈,皎皎如明月,寒氣襲人。然而罪魁禍首似乎沒有感覺到危機,輕飄飄的落下幾個字,“代藍也死了。”


    話音未落,沈跡已劍指少年的脖頸,脆弱的肌膚下,他淡青色的血管隨時有被割裂的風險,可是盛璽躲也不躲,隻是呆呆地望著她。


    沈跡冷冷地問:“你在等死?”


    她在等一個解釋。


    從前的盛璽不管做了什麽錯事,她都可以包容他,但同伴等同於她的家人,家人是她的底線。


    沈跡深知自己特立獨行的性格,她不會隨便容忍別人和她同寢,也不會心甘情願做別人的人生導師,更不存在第二次,第三次。


    就像以前,沈跡不會執意挽留想離開的盛璽,也不過分幹涉黎極星的選擇,她隻走自己的路。


    可是唯獨曲存瑤,沈跡沒有敷衍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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