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軍大營。


    十幾個火頭軍圍在一起清洗白菜,其中一個細皮嫩肉,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年正扯著嗓子高歌。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少年一曲歌罷,眾軍卒齊聲叫好。


    “蒙哥兒,唱的真好聽哩!”


    “這歌真他娘的帶勁,比那怨婦叫春一般的楚歌有氣勢多了,男人就應該唱這種曲子。”


    “蒙哥兒這嗓子天生就是唱歌的,不像我等,隻能吃飯喝水。”


    少年腆著臉蹲下,挽起袖子去剝白菜幫:“不唱了、不唱了,昨晚軍中已經三令五申,不讓唱了。”


    一個黑臉漢子慫恿道:“嗨……別人不能唱,難道你蒙哥兒不能唱?蒯先生可是大王身邊的紅人,誰敢管咱們蒙哥?”


    “就是、就是,再來一遍蒙哥。”


    “蒙哥再來一遍,給兄弟們禦禦寒,我們幫你打拍子。”


    有人放下手裏的白菜,有節奏的擊掌打拍子,其他人紛紛放下手裏的活計,跟著湊熱鬧。


    “啪、啪、啪……”


    整齊劃一的節拍感染了被稱作“蒙哥兒”的少年,他便站起來靦腆的道:“就唱最後一次了哦。”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駕……”


    突然塵土飛揚,十餘騎旋風一般飛馳而至。


    樊噲翻身下馬,手提漢王佩劍道:“把這個違抗軍令,蠱惑軍心的家夥給我拿下。”


    十幾個如狼似虎的漢卒一擁上前,將蒙哥兒摁倒在地,其他幾個火頭軍俱被嚇得紛紛跪地,大氣也不敢喘。


    “嗆啷”一聲,樊噲拔劍出鞘,鋒利的劍刃在陽光照耀下攝人魂魄。


    “漢王昨夜已經頒下禁令,你小子還敢無視軍令,惑亂君心,按律當斬。”


    少年嚇得癱倒在地,不停的抽噎:“阿爹,阿爹,救我……”


    “你爹何人?”


    樊噲手中銅劍架在了少年的脖頸上,厲聲喝問。


    “蒯、蒯……”


    少年顯然沒見過這種陣仗,已經被嚇得尿了褲子,結結巴巴的語不成聲。


    “快什麽快?”


    樊噲冷笑,“讓老子快殺了你?你小子真是有意思,嚇得屎尿屙了一褲襠,嘴巴倒是挺硬。好,老子成全你!”


    “將軍饒命。”


    旁邊的火頭軍什長知道倘若蒯蒙死了,在場所有人也別想好過,急忙對著樊噲磕頭如搗蒜:“將軍饒命,蒙哥他爹是蒯徹,大王麾下的右令尹,還請將軍法外開恩,劍下留人。”


    “蒯徹?”


    樊噲聞言收劍歸鞘,摸著胡子暗自思忖。


    聽說蒯徹是韓信手下的右令尹,與李左車同為韓信的左膀右臂,要是能利用他的兒子羞辱一番韓信那可是比殺人還要痛快。


    樊噲來齊軍大營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找韓信麻煩,而不是為了來殺人,隻要能讓韓信顏麵掃地,樊噲殺不殺人都無所謂。


    “那你去給你們的蒯令尹送給信,就說他兒子觸犯了軍紀,按律當斬。若想保住他兒子的性命,讓他速速前來見我。”


    樊噲抬腿在什長的屁股上踢了一腳,叱喝道。


    “誒。”


    什長急忙爬起來,屁滾尿流的朝中軍大營跑去。


    樊噲戲謔的喊道:“對啦,最好讓你們的蒯令尹帶上你們的大王,因為某未必會給他麵子。或許隻有你們齊王殿下親自出麵,才能救下這小子的性命。”


    什長跑遠後,樊噲吩咐手下把蒯蒙用麻繩綁了,並連帶其他十幾個起哄的火頭軍全部押解著來到人多之處,等候韓信與蒯徹到來。


    一頓飯的功夫之後,韓信帶著蒯徹,在十幾名將校的簇擁下匆匆走來。


    從遠處看去,將近四十歲的韓信生的身材頎長瘦削,八尺的身高看起來像是九尺。


    他的麵色微黃,五官立體,深邃的雙眸透著一股淡淡的憂鬱,走起路來速度極快,身邊的隨從需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看到韓信走來,樊噲手下的親兵下意識的鬆開了摁著蒯蒙的手掌,不由自主的微微低頭,不敢直視其目光。


    “喲……大王親自來啦?”


    樊噲並沒有因為韓信的到來收斂囂張的氣焰,將劉邦的佩劍抱在懷中,陰陽怪氣的道,“噲奉了漢王口諭,逐營巡視,若有人膽敢跟著楚人唱歌,蠱惑軍心,立斬無赦。”


    韓信陰沉著臉不說話,似有所思。


    蒯徹上前跟了十七歲的兒子一巴掌:“整日就知道唱曲,這次把命唱沒了吧?”


    “阿、阿爹……我說不唱了,他們讓我唱的。”


    蒯蒙跪在地上放聲痛哭,哽咽道,“他、他們說我的嗓子天生就是唱歌的……”


    “唉。”


    旁邊的眾將校俱都搖頭歎息。


    齊王本來要提右令尹的兒子到帥帳做執戟郎,但蒯徹要求兒子從小兵做起,憑功受封。


    但蒯蒙膽子小,不敢上前線,最後自己跑到火頭軍裏麵做了庖廚,沒想到今天竟然因為喜歡唱曲惹上了大禍。


    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換了別的漢將來巡查還好,攤上與齊王素有嫌隙的樊噲,今兒個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


    蒯徹罵完了兒子,轉身對樊噲作揖到:“樊將軍,是徹管教無方,你要處罰就處罰我吧,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哎……”


    樊噲擺手道,“蒯令尹這話說的,難道我樊噲是個嗜殺之人?”


    “多謝樊將軍。”


    蒯蒙在地上不停地磕頭,腦門上沾了一地霜土。


    但蒯徹卻知道樊噲絕對沒有這麽好說話,警惕的道:“不知樊將軍有何條件?”


    樊噲抱著漢王佩劍,一臉為難的道:“哎呀……這事讓我好生為難啊,按理來說,軍法無情,違者當誅。可這小子是蒯令尹的兒子,蒯先生又是齊王的肱骨,你們說讓我怎生是好?”


    一直默不作聲的韓信麵無表情的道:“樊將軍別繞彎子了,直說吧,如何才能放過蒯蒙?”


    “哈哈……”


    樊噲摩挲著頜下的虯髯大笑,“聽說齊王擅長隱忍,當年甚至可以承受胯下之辱……”


    “嗯……”


    韓信的部將紛紛變色,一個個把手掌握在了劍柄上,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這個屠夫也實在太侮辱人了。


    “不過呢,你現在是大王了……”


    樊噲對韓信手下的反應置若罔聞,話鋒一轉道,“噲自然不敢讓你從我的襠下鑽過去,我可沒這個膽子,樊家祖祖輩輩都是老實人。”


    韓信鼻子抽了抽,麵色如霜,誰也看不出來他心裏想此刻在想什麽?


    “你看這樣如何,勞煩大王當著眾將士的麵把這首‘狼煙起、龍起卷’唱一遍,某迴去稟報漢王,就說是齊王殿下帶頭唱的,那他就拿你沒辦法了,所有齊軍將士便可全都免死。”


    韓信依舊麵無表情:“那還是鑽褲襠吧,有勞樊將軍雙腿岔開的大一些。”


    看著韓信摘下腰間的佩劍,脫去長袍,樊噲登時有些傻眼:“不是、我說……大王,你何必……”


    就在這時,蒯徹突然衝上前拔出了樊噲提在手裏的漢王佩劍,然後毫不猶豫的轉身刺進了蒯蒙的胸膛。


    “阿……爹……”


    殷紅的鮮血瞬間從蒯蒙的嘴裏汩汩流出,瞬間染紅了他的粗布衣衫,一臉不甘的瞪著父親,緩緩向前癱倒在地。


    蒯徹紅著眼睛怒視樊噲,擲劍於地,發出詭異的笑聲:“蒯蒙觸犯軍紀,已按律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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