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宮歸來後,曜辰明便走入了學院設計部的高塔之中,整整一天沒有出來。在此期間,星棲也找到了白星野,與他交流這些日子裏的經曆。白星野的修行法轉化已經到了關鍵時刻,而他取得更多體悟的方式也相當獨特,那便是讀書。通過對知識的學習與理解加深自己的領悟,創造出一個與現實更相近的賽瓦因星。同時,他沒有放下此前對《觀星》修行法的領悟,而是轉變思維,將賽瓦因星也當做繁星之中的一員,以此完成不影響修行基礎的過渡。這種程度的自創加上改變修行法在這個世界並無先例,沒有任何可參照的經驗,隻能自己摸索。不過,當轉化完成時,白星野的境界也將迎來飛躍,很可能會直接到達變化巔峰,那時的他必然強橫無匹。


    默哀的時間過去,帝都的人們迴歸了正常的生活。過去的幾日仿佛天翻地覆,但浪潮過去,人們卻發現生活與之前並無不同。不管廟堂之上發生了何種變故,百姓總要繼續過日子。


    ……


    老皇帝從天空中緩緩降落在皇城的一處角落。天空中的陰雲與空氣中的寒意都如此明顯,標誌著賽瓦因的冬天來臨。未來的君主現在仍是少年,他還未走出高牆,以他的力量還不能走入這冬天。


    老皇帝走到門前,正欲伸手推開門扉,但門卻絲毫未動。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那裏如今已變成虛無。境界已經跌落到了天命的邊緣,還剩最後一絲執念支撐著境界,讓它不至於就此崩潰。


    門開了。屋內的少年用法力打開的門。老皇帝繞過屏風,來到院中的春日裏。


    “父皇。”少年靜靜地坐在原地,向自己的父親問好。


    他知道現在要做什麽嗎?


    少年注視著老皇帝的雙眼。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為了呈雲,我隻能將重擔加在你肩頭。”老皇帝一步步向前,來到這個被自己忽視的兒子身旁。他還記得自己給這個小兒子取的名字——姬春枝。他出生在一個溫暖的春日,皇宮中高聳的圍牆也遮擋不住盎然春意,一枝紅杏出牆來,溫暖的陽光下,嬰兒緊閉著雙眼,卻不再哭泣,而是安靜地入眠。春枝,既是希望,也是生機。


    “身體中流淌著皇族之血,我理應擔起重擔。”少年抬起手,與自己父皇那失去雙手的斷臂接觸。金色的光芒威嚴而寧靜,仿佛能吞噬一切。少年的雙眼中滿是悲憫,父子二人長久以來的交流少之又少,這樣的對視更是前所未有。少年明白了,此刻,自己的父皇終於放出了心中對兒子的最後一絲愛意。他要死了——真言傳達著這樣的信息。在他的視線中,沒有任何謊言存在。真實,恐怖的真實讓少年痛苦不已。他知道了他將麵對的危險,他知道自己一直缺乏的關愛隱藏在麵前這個將死之人心中,悲哀的根源便是他們的血脈。


    皇族。


    浮於表麵的情緒可以說謊,但隱於內心的情感無法作假。隻可惜,強者的另一麵如此脆弱,宛如一塊滿是裂紋的玻璃。老皇帝淡笑著發動法術,“聖血不絕。”這份力量將永遠流傳下去,讓呈雲萬古長存。


    “我將那些需要注意的人物和重要的事情整理成關鍵信息融入了血液之中。它們會浮現在你的記憶中,時刻警醒你。留意這個法術的使用方式,將來你也會用到它。”


    老皇帝最後的叮囑並沒有得到迴應。此刻姬春枝正處於一種奇妙的狀態中,來自另一個人的法力、修為、對於修行的理解等等不斷湧入他的體內,金色流光一道道地鑽進他的身體。老皇帝一生的記憶如走馬燈般在姬春枝眼前浮現,腦海中則對應著各種各樣的記憶。


    顏色——金色的龍椅,猩紅的血液,黑色的霧氣……


    氣味——舊日的塵埃,燃燒的火藥,交融的汗水……


    聲音——權力的爭鬥,巧妙的威脅,孩童的歡聲……


    ……越來越多的記憶,越來越多的感官。他得到的不隻是力量,還有一個人一生中的記憶。寧靜被記憶的洪流撕碎,姬春枝隻能堅守著內心的一份清明,試圖留下一份自我。可最終,作為皇帝的意誌撕碎了那個仍在春天裏的孩子。身著單薄襯衣的少年倒在血泊之中,身著天子龍袍的少年提著長劍站起。他殺死了自己,成為了另一個自己。


    ……


    終於結束了。


    老皇帝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雙手又重新出現了。他的境界已經跌落到了修身境界,境界跌落導致了軀體崩潰隨之停止。可是,為什麽境界的輸送沒有繼續進行?自己的兒子現在是什麽境界?


    正當他疑惑之時,姬春枝變得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現在是法則境界。你的境界跌落的太快了,在法術發動的過程中,你就已經跌下了天命。剩下的境界不必再傳輸,因為我無法憑借這些殘存的法力和境界理解到達天命。況且,皇帝不該在這裏死去。”


    “啊,你說的對。”老皇帝掙紮著站起身來,大口喘著粗氣。他第一次認識到自己已經衰老到了這種程度,即使修身境界改善了身體素質,他也已經是半隻腳踏入棺材的人了。失去了天命境界,他原來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感知死亡,這似乎是一種屬於人類的奇妙能力,刻在人類的遺傳基因之中代代相傳。老皇帝清晰地感覺到了死亡的迫近,倒計時響起,他本應感到失落或是恐懼,可他現在的情緒卻完全不同。他感到輕鬆,甚至期待接下來的經曆。


    “後人會怎樣稱唿我?他們會記住我的英明還是昏庸?初登天命之人,在短短幾天之內步入了墳墓。一切都不重要了,我要死了。這天下從此刻起便不再屬於我,而是屬於我的兒子。哈,人生如此波瀾壯闊,現在,見識一下死亡又何妨?”老皇帝仰天大笑,拖著疲憊的殘軀走出春意盎然的小院。姬春枝緊隨其後,二人一同走入帝都冬天的第一場雪中。


    ……


    午後,皇帝急詔所有權臣入宮,交代傳位事宜。老皇帝親筆寫下最後一封詔書,將皇位傳給三皇子姬春枝。登基儀式被延遲到之後,現在先要完成皇權的交接。諸臣看著老皇帝將統禦天下劍和傳國玉璽交給姬春枝,又為他戴上冠冕。身著龍袍的姬春枝第一次坐在龍椅上,往後的歲月裏,他將日日與龍椅為伴。


    大殿之中,眾臣皆跪地叩拜,高唿吾皇萬歲,對新皇以表忠心。此時,坐在龍椅上的少年皇帝看不到他們的雙眼。來日方長,誰是忠貞的臣子,誰是心懷不軌的逆賊,一切都會見分曉。


    第一個起身的人望向姬春枝,皇帝同樣迴以視線。閻重魘的嘴角掛著笑意,向他傳遞這無聲的言語。


    皇帝輕笑著閉上雙眼。精神海洋中,那個少年的屍體已經腐爛,成為新的春日中花朵的養料。“嗯,從現在,我把這個名字也還給你。姬春枝,帶著你的春天死去吧。從此之後,在他人眼中,我隻有一個名字。”


    他聽到無數來自未來的言語說出:“陛下。”


    ……


    登基過後,新皇遣散眾人,大殿中再次變得空空蕩蕩,隻剩他和王座之旁行將就木的老人。少年望著自己的父親,他最後一次將哀傷贈與此人,開口詢問道:“父親,你還想去哪裏?”


    老皇帝沉思片刻,他的目光投向殿外飛揚的白雪,此刻,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種瘋狂的想法。作為覺醒時代的第一任皇帝,他不想就這樣走入陵寢之中。於是,他對身邊的兒子說:“送我去運河邊。”


    少年帶著父親飛入空中,他生平第一次飛在空中,飛在漫天大雪中。一開始他飛得還有些生澀,不過沒過多久,他便掌握了技巧,穩穩地飛在空中。很快,他們便來到了運河邊的碼頭。皇帝施展幻象,將自己的容貌和服飾隱去。人群中,他們就像普通的父子倆,在擁擠的碼頭穿行。


    此時的碼頭異常繁忙,原因也非常簡單——入冬之後,運河便會封凍,這場雪讓所有商人變得急切,想要趁著運河沒有封凍之前將自己的貨物發出去。雖然冬日之中早已有破冰船在封凍的河道中開辟航道,可那時貨物的運費便會飆升。擠過排隊的擁擠人流,他們繼續向前,終於找到了一處寧靜的地方。一名老翁坐在孤舟上,白雪落滿了鬥笠,他卻依然手握魚竿,一動不動。


    “老先生,你這船賣嗎?”老人笑著走到岸邊。老翁抬頭看了一眼,沒有很重視眼前這個看上去比他還老的老人,隨口說了一句:“三千呈雲幣。”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道光芒閃過,五千呈雲幣已經出現在他手上。“這個價錢可以嗎?”


    “當然……”老翁再也顧不上手上的魚竿,急忙分辨起手上金錢的真假,確定為真實後,他立刻喜笑顏開。自己那破船能賣五百便謝天謝地了,如今遇到冤大頭,賺了十倍,真是天降喜事。老翁正欲詢問那衰朽老人的需求,卻見他如未卜先知般擺擺手道:“老先生,無需你操心,快下船吧。我這就啟航了。”


    老翁將錢財塞入衣服,趕忙跳下船。他看著那幹瘦的老人拿起竹竿,撐著船順著運河向遠方漂去。風雪之中,他向岸邊招手,另一個少年站在原地向他告別,直到孤舟消失在風雪中。


    點點金光閃爍,碎片逆著漫天風雪向上飄飛,隨後消失在天空中。


    ……


    雪天的黃昏時分,天空展露出的顏色十分奇妙。宛如與灰塵和黑煙石碎屑混合的胭脂,汙濁的淡粉色沾滿了天際,上麵還掛著一片片汙漬般的陰雲。曜辰明終於走出了設計部,在宿舍中找到了白星野和星棲。二人當然好奇他在設計部做了什麽,曜辰明笑了笑,從戒指中掏出一樣東西——那是一個法陣底盤和一堆大小不一的球體,最大的那個赫然是白星野在羅斯特瓦倫得到的賽瓦因星儀的複製品。曜辰明將法陣和球體全部推到白星野麵前,接著對他說:“注入法力試試吧。”


    白星野將自己的法力注入,法陣亮起耀眼的藍光,瞬間生成了一片黑色的幻象。在法陣中銘刻法術的作用下,賽瓦因星和其他小球全部懸浮起來。此時,那些原本沒有顏色的小球也浮現出光彩——較大的那個浮現出藍白色的強光,距離賽瓦因星的距離很遠,幾乎在法陣的邊緣。賽瓦因星邊上,三個小球繞著不同的軌道旋轉,分別發出藍色、紅色、黃色的光芒。此時白星野終於明白這些球體的含義:大而遙遠的球體是太陽,那三顆小球則是賽瓦因的三個月亮,而那些散布於夜空中的白色球體則是滿天繁星。


    “星野,這就是宇宙。當然,這些星體的大小都是以我們位於賽瓦因星上的視角裏呈現的。”曜辰明又從戒指中取出一個單筒望遠鏡,小心翼翼地遞給白星野道:“這是經過我改良的天文望遠鏡,能夠更好地觀測星體。這些都能幫你取得領悟,我給你的東西隻是為了讓你少走彎路。”


    “這些東西,應該費了不少功夫吧。”白星野珍重地將兩樣物品收起,沒想到曜辰明剛剛死裏逃生,就想著為自己的修行提供助力。此等情誼,便是無價之寶,他又怎能不尊重?


    曜辰明聞言隻是一笑道:“以我的天才,不過一晚上時間就完成了。”曜辰明站起身來,走到白星野麵前詢問道:“星野,你真的不跟我和星棲一起去凱爾德嗎?”盡管星棲早已向他傳達了白星野的意願,可他總要問上一句才肯罷休。


    “不了。”白星野指了指手中的望遠鏡,接著迴應道:“我本就在轉換修行法的關鍵階段,如今家族也需要我的實力。你現在給予我這樣的幫助,我更是要好好珍惜,認真修行才是。”


    “好,那我們就隻好再次離別一段時日。”曜辰明走上前去,和白星野緊緊相擁,低聲道:“保重,我的兄弟。祝你修行之路一切順利。”


    白星野同樣迴應道:“你也是,好好保重。辰明,你們何時出發?”


    星棲在此時迴答道:“我們商議好了,等他做完這些事便啟程。即便在雪夜之中,飛艇依然不受影響。”


    白星野點點頭,接著對曜辰明說:“你們現在就走?還是從平頂山上出發?”


    “沒錯。第二艘飛艇已經完成全部測試,艇員已經按照我的命令隨時準備起飛。”曜辰明正說著,就被白星野攬著飛出窗戶,飛進大雪之中。隻聽白星野笑道:“誰讓某人還不會飛呢,既然如此,我便送你一程。”聞言,曜辰明頓時有些惱羞成怒,但最終還是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任由摯友帶著自己飛行。星棲輕笑著緊隨其後。


    很快,三人便到了平頂山上。這裏的工作人員如今都屬於曜辰明的飛艇公司,自然對幾人恭敬不已。在警衛的夾道歡迎下,他們來到了飛艇的舷梯旁。在這裏,星棲和白星野擁抱告別。隨後,迎著皚皚白雪,二人登上飛艇。艙門關閉的前一刻,白星野的聲音自風雪中傳來:“一路順風,朋友。”


    飛艇的護盾打開,在空中將飛雪融化。在雪夜之中,飛艇緩緩升空,指示信號燈不斷閃爍,標記著飛艇的方位。白星野仰頭,目送飛艇逐漸遠去,直到一切光芒消失。飛艇正式啟程,前往遙遠的凱爾德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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