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夢在湖心亭入睡,卻聽得簾外雨聲淅瀝,滴滴答答,綿綿不絕……


    湖心亭所處的界域,大小無量,本質上是一處虛空,隨醉夢的心而動,可以去往這世間任何地方,而不受界壁阻隔。


    而今日的湖心亭,落雨了。


    這是有史以來,第一場雨。


    “夢姑娘,廾匸求見。”


    腦海中,閃過一句話。


    醉夢不耐煩地拂袖一揮,一道清風散過,一位男子被接引進湖心亭。


    廾匸看著她,側身在軟榻,始終冷若冰霜,一如從前。


    “夢姑娘,在下曾在小河山,見到過兩位故人。”提到兩位故人時,他刻意咬重了些。


    廾匸知道,她一直倍受蒙騙,而今,他就是要將真相告知於她,讓她明白,那些人根本不值得她為其神傷。幸好,如今她迴來了,自己也能夠進入湖心亭,那就說明她放下了那個人。這樣,他還有機會……


    “故人?有多少的故人與吾分離,吾早已記不清了……”醉夢道,語氣平淡,她始終側躺在榻,一身黑紗裙,美麗飄逸,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一頭金發,晶絲瑩瑩,散發著光芒。


    “當然是、古神山的故人!混沌神,華;真神,浮生。”


    湖心亭外,雨聲依舊未停,滴滴答答,摻雜著狂風聲,越來越急……


    湖心亭內,白紗展動,靈動肆意,兩神之間,很是安靜,一種死寂逐漸蔓延……


    “嗬!”她嗤笑,緩緩坐起身子,摘下黑紗眼簾,露出雙眸。


    廾匸這才看到,她的左眼,隻有眼白,有些混沌;而她的右眼,依舊燦若紫寶石。


    醉夢抬起左手,擋住左眼,隨後輕輕拿開,一道聖光出現在左眼之中,她在看,此方世界某處盡頭,那裏的、小河山。


    小河山腳,一處竹苑,背山而建,苑前河水叮咚,溪水清澈,竹苑四周,紫竹繁茂,環境清幽。竹苑內,兩層竹屋高建,裝飾簡單,留有一方小院,一側養了些家禽,一側一棵桃樹繁盛,延伸出一根粗枝,作為秋千的橫梁。秋千不遠處,還有些木製的玩具,比如木馬、滑梯、單杠…此處,地勢低矮,被高山遮蔽,適合隱居。


    可以瞧見,有兩個孩子在喂家禽,嘻嘻哈哈,笑顏童真。而孩子的母親,坐在秋千上,身後站著孩子的父親,正在輕輕推動,儼然一派寧靜祥和,煙火叢生之景。


    “華,怎麽了?”一襲紫衣的女子問道,見他推秋千的動作慢了些。


    “沒、一時失神。”華迴應,聲音溫柔,而目光卻瞥向某個方向,心有所感,但並不確定。


    那個方向,正是醉夢目光所在。


    醉夢閉眸,心下了然。


    “好得很!”她如此道,有些咬牙切齒。


    “夢姑娘,他們如此欺人,豈不該死?!”廾匸道,頗有幾分為她著想之意。


    醉夢睜開眼,凝望著他,不發一言。


    那雙眼睛,若單看右眼的話,很美麗,但此刻卻透露出兇惡恨意。也隻是一息之間,她就收斂情緒,平靜道:“廾匸,你告訴吾這些,何求?”


    “夢姑娘,這千年歲月,在下的心,一直未變。”廾匸道,這是他第二次向她表明心跡。


    第一次時,是她拒絕了和華的婚事,廾匸以為自己有機會,向她告白,沒想到她卻向諸神宣告,心有所屬,而廾匸知道,她屬意何人。再然後,浮生意外隕落,華不知所蹤,兩個消息同時傳來,她傷心不已,沉眠於湖心亭,而湖心亭所在,隨她心而動,但好在隻要存於諸神暨,諸神便能感知,除非她刻意屏蔽。


    不知從何日起,無論諸神如何施展神術,哪怕是禁術,也無法探知她的所在,他們才發覺,醉夢早已離開諸神暨,去往不知名處。但所幸,諸神暨與她命脈相連,隻要諸神暨一直存在,她便一直活著。


    與此同時,真神淵沉睡,諸神高層曾探得,他的神魂早已離體,不在諸神暨。


    諸神暨時光流逝很慢,與外界不同,哪怕外界過上千萬年,諸神暨也隻是須臾而已。而諸神知道外界天地廣闊,但受諸神暨規則限製,隻要他們踏出此界,便會失去聖力和記憶,墜入輪迴,直至由凡至超,或在他界,身死道消,才能再迴歸諸神暨。


    因此,諸神暨的神,很少會選擇踏出此界,他們對未知充滿了恐懼。所以,他們寧願在諸神暨沉睡或被冰封或被土藏或其他,都無法生出勇氣,去走一遍那無盡的輪迴之路。


    當然也有例外,夢姑娘是一個,真神淵也是一個。


    “吾的心,也未變。”


    她的答案,在廾匸的意料之中。


    “夢姑娘,在下不求與你長相廝守,隻希望留在你身邊,做個侍者。”


    夢姑娘何許人也?!諸神暨供奉的無量尊神,神聖不可侵犯!隻留在她的身旁,做個侍者,已是莫大榮幸!廾匸對自己定位很明確,隻是個侍者,就已經很滿足。


    “允了。”醉夢淡淡道,神色泰然,“收拾君夢台,昭告諸神暨,吾,迴來了。”


    “是。但夢姑娘,那兩位……”


    “吾的私事,少管。另外,以後稱吾,醉夢。”


    在諸神暨,諸神皆稱她“夢姑娘”,隻有極親近的神,才敢稱唿其名。


    “是。”


    廾匸離開湖心亭,諸神得知她歸來,還主動住進君夢台,心中甚是歡喜。


    “不久的某日,你們一家團聚,該是多幸福?!”醉夢如此道,心中竟有些悲傷。


    浮生與華還好好活著,兩人相守,承歡膝下,長樂安寧。不久後,他們的長女煊默,也會來至此地,與他們相認,親人團聚,令人好生羨慕!


    而自己呢,從始至終,孑然一身。


    “原來,這就是慕、妒、怒、恨、怨,凝結而成的情緒。”醉夢看著手中那團灰色的氣,內裏洶湧,外如灰雲,愁情慘淡。


    忽地,一道青蒼色的火焰,將那團灰氣燃燒殆盡。


    她掌控世間事,冷靜自持,又怎會讓那些情緒煩擾自己,失了神誌。


    醉夢戴上眼簾,心念一動,來至古神山,此處早已成了廢墟,斷壁殘垣,隨處可見,不複以往。


    什麽都在變,無論時光,還是物,都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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