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親緣關係的熊貓,都自然而然地,三五成群地組合在一起,言笑晏晏,閑話家常。


    草草獨自坐著,眼神茫然。


    草草,譜係號581,來自汶川縣的草坡鄉,約六歲。


    今年春天,草草第一次參加繁育。


    然後,她肚子裏有了小寶寶。


    然後,是天崩地裂的大地震…… 這一切的一切,就像做夢一樣。


    故鄉和親族,在倉促的夢裏若隱若現。


    靈靈坐到了草草的旁邊,“ 小草兒,看我給你帶了啥好東西。”


    靈靈從塑料袋裏,一樣一樣地把好東西拿給草草看,“ 雪蓮,紅景天花朵,黃金果……”


    草草有些不敢相信,“ 這麽多好東西。都是給我的?”


    “ 對啊,都是給小草兒的。” 靈靈溫聲迴答。


    靈靈也是外來熊貓。他特別能理解草草此刻的心境。


    旁邊的海子開始念叨她的兒子,“ 我的海樂樂呀,你為什麽要去那麽遠的香港?留媽媽一個熊在這裏。你爸爸喲,隻會惦記年輕妹子。唉,熊老珠黃囉。”


    靈靈一臉的尷尬和無奈。


    其實,靈靈準備了兩份禮物。海子那份,他打算一會兒再給。沒想到,海子這就吃上醋了。


    敦厚的草草,想把手上捧著的東西給海子。美靈卻抓住時機,橫插在了中間。


    美靈脖子上掛著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無紡布袋。


    “ 海子,我給你帶了好多東西。”


    美靈從布袋裏掏出來的,不僅有雪蓮、紅景天花朵、黃金果、紫果。竹筒裝的冰泉甘露,還有美靈用星盞花編的小花環。


    美靈這一頓掏,引來了所有熊貓的側目。


    海子小眼神飛迴去,“ 看什麽看!美靈這孩子仁義,見我孤身一熊,不落忍啊。”


    海子心情美美的,把星盞花的花環戴在頭上。


    在月光下,星盞花閃爍著奇妙的彩色光澤。


    海子頭上的花環熠熠生輝,吸引了所有女熊的目光。


    “ 好看嗎?” 海子接收到女熊們羨慕的目光,心裏更美了。


    “ 好看!”


    美靈看著笑靨如花的海子,失神了。


    武崗加入的是妃妃家的小聚會。


    妃妃叮囑外甥女美茜和美欣,“ 這些好吃的,一會兒記得給你們的茜茜媽媽送一些過去。”


    園園在教朗朗和翠翠用石塊投擲。叔侄一起玩耍,親情滿滿。


    樹下的依寶,默默地看著這一幅幅溫馨的畫麵。


    畫外的熊貓,唯有他。——


    依寶,譜係號661,家鄉寶興,2006年的冬天來到保護研究中心。


    雖然,依寶已經習慣了孤單。但孤單,還是會像螞蟻一樣,悄無聲息地,一點一點啃食他的神經。


    星靈走到依寶麵前,“ 依寶,你知道強強大叔住哪兒嗎?”


    依寶抬起頭,用從夢中醒來的眼神看著星靈,“ 我知道。” 之前喜淘淘拉著他一起給強強大叔送過筍筍。


    “ 我們一起去給強強大叔送東西,好不好?”


    依寶點點頭,“ 好。”


    星靈和依寶,踏著搖晃的樹影,走出熊貓媽媽的活動場。


    有一隻熊貓,沉默地跟隨。


    是網網。


    網網,譜係號620,是毛毛媽媽和琳琳的兒子,也是毛毛媽媽的長子。


    “ 網網哥哥。” 依寶從網網身上,嗅到了類似毛毛媽媽的氣味。


    “ 嗯。” 網網輕輕應了一聲,碰了碰依寶的鼻頭。


    強強的院子,僻靜、冷清。小小的活動場散落著碎石瓦礫。


    才走到圈舍門口,就聽到一個爽朗的聲音,“ 年輕熊,你們那個晚會結束了?”


    小門開著,依寶、網網和星靈依次進入籠舍。


    “ 小依寶,今晚玩得開心不?”


    一隻上了年紀,但依然精神十足的雄性大熊貓,在籠舍內端端正正地坐著,臉上充滿笑意。


    星靈注意到,這隻老年熊貓的後肢,膝蓋以下是缺失的。可他仍然坐得端端正正。


    “ 喜淘淘沒來?” 強強打量著星靈和網網。


    “ 這是喜淘淘的大哥哥,這是網網哥哥。”依寶規規矩矩地給強強大叔介紹。


    強強看看星靈,“ 小靈靈的娃,重慶來的娃娃,都這麽大了。” 強強又看看網網,“ 這是毛毛家的?長得挺好。”


    “ 這些天就是你們在往山下運筍?” 強強豎起了大熊貓獨有的偽拇指,“ 年輕熊,真了不起!”


    “ 不過啊,山裏太危險,除了野獸,偷獵者的陷阱和獸夾、繩索更加要命。” 強強拍拍自己的膝蓋,“ 我的兩條腿,就是這麽丟掉的。”


    2005年的夏天,已經二十歲的強強,隻餘下最後一塊小小的領地。


    一個可以棲身的樹洞,一個他自己挖的飲水坑。


    沒有茂密的竹林,沒有清潔的水源。


    食不果腹,寄生蟲在體內肆虐,使得強強的體重急劇下降,體力,也日漸衰弱。


    強強不得不走出自己的領地,外出覓食。


    強強走進了一片迷宮似的樹林。他調動嗅覺,想找到可以食用的竹子。


    進入老年後,大熊貓的五感會衰退。強強的注意力,全在覓食上。他疏忽了對環境的勘察。


    強強的一隻後腳被偷獵者的繩套勒住了。


    強強拚命掙紮。他越掙紮,繩套勒得越緊。強強用牙齒撕咬用爪子抓扯,想解開繩套…… 但,他的犬齒已經被堅硬的竹子磨平了,爪子也不再鋒利。


    最後強強掙脫了繩套。代價是,丟了一隻腳。


    強強用剩下的三隻腳,一瘸一拐地,繼續行走。


    他必須盡快找到食物,補充體力。


    但是,強強的另一隻後腳,又一次被偷獵者的繩索勒住了,他又一次拚盡力氣掙脫。又丟了一隻腳。


    隻剩下前肢的強強,隻好在地上爬行。此時的強強,饑腸轆轆,幾近虛脫。


    殘存的求生欲望,支撐著強強。找不到食物,能喝上一口水,也是好的。


    強強一點一點挪動身體,一路血跡斑斑。


    當巡山隊員發現強強時,簡直驚呆了!……


    強強用平靜的語調,向年輕熊講述自己最後一段野外經曆。他的臉上,有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驕傲。


    那曾經的驚心動魄、悲壯慘烈,都永遠地,留在了他再也迴不去的茫茫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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