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鏡子裏的眼睛,右眼球不知何時爬滿蛛網狀的血絲,瞳孔中央凝著一點黑紅,像顆即將爆裂的血珠。洗手台的水龍頭在滴水,每一聲都砸在神經上,直到第七滴落下時,鏡中倒影突然咧嘴笑了——我敢發誓,我的嘴角明明緊繃如弦。


    \"叮——\"


    手機在褲兜震動,鎖屏界麵跳出三條未讀消息,全是室友發來的:\"白朔你昨晚又夢遊了?\"、\"走廊監控拍到你半夜啃牆皮!\"、\"輔導員讓你去校醫院做精神鑒定!\"時間顯示上午十點,而我明明記得今早八點還在圖書館背《楚辭》,書頁上的\"怨靈修之浩蕩兮\"突然滲出鮮血,染紅了整片竹簡插圖。


    太陽穴突突直跳,鏡中人影的笑容愈發猙獰,我抓起搪瓷杯砸過去,玻璃碎裂聲中,視野突然被濃重的霧氣籠罩。再睜眼時,雙腳踩在青石板路上,兩旁是掛滿紙燈籠的老舊街道,燈籠上的朱砂符在風中劈啪燃燒,火星子濺在手臂竟燙出焦黑紋路,細看竟是小篆體的\"奠\"字。


    \"客官可是來走陰的?\"


    沙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抬眼看見二層木樓的雕花木欄後,站著個穿紅旗袍的女子。她梳著民國時期的墮馬髻,臉上敷著厚粉,唯獨嘴唇紅得滴血,可當她低頭時,我清楚看見她眼白上爬滿與我相同的血絲,瞳孔裏倒映著兩輪重疊的血月。


    街道盡頭傳來棺材滾動的聲響,抬棺的八個紙人蹦跳著靠近,棺蓋上用金粉寫著我的名字\"白朔\"。紅旗袍女子突然尖笑,手中團扇展開,扇麵上畫著個七竅流血的書生,衣擺處繡著與我今早扯破的校服相同的裂口。


    \"霧魘鎮隻進不出,\"她的聲音混著燒焦的符紙味鑽進鼻腔,\"昨夜子時三刻,你可是在城隍廟求了支簽?\"


    我猛地想起夢裏的場景:香灰在供桌上擺出\"困\"字,簽筒裏唯一的簽子落地,背麵刻著\"血月吞瞳,魂歸霧魘\"。現實中圖書館的古籍裏,確實記載過西南地區的\"走陰鎮\"傳說,每逢血月現世,生者可借夢境入鎮,卻無人能活著迴來。


    紙人抬著棺材在我麵前停下,棺蓋吱呀作響地滑開三寸,裏麵躺著的軀體穿著我今早失蹤的灰色衛衣,脖頸處有道青紫色勒痕,正是我昨夜夢中被吊死的模樣。紅旗袍女子踩著木屐下樓,鞋跟敲在石板上像催命的鼓點,她腰間掛著的青銅鏡突然發出蜂鳴,鏡麵映出我身後的景象——


    整條街道的燈籠同時熄滅,黑暗中有濕黏的觸須纏上腳踝,低頭看見青石板縫裏鑽出猩紅的藤蔓,葉片上清晰印著我在圖書館看到的《楚辭》殘頁。更遠處,城隍廟的飛簷上立著個戴鬥笠的身影,手中握著柄斷劍,劍身上的血字在月光下明滅:\"殺了鏡中人,或被鏡中殺\"。


    \"第一晚要選個住處呢。\"紅旗袍女子的手突然搭上我肩膀,體溫冷得像塊寒冰,\"左邊是李記棺材鋪,右邊是王婆紮紙店,客官想去哪兒?\"


    她手指的方向,左邊店鋪門口擺著三口黑棺,棺頭分別貼著\"白朔2024屆漢語言文學\"的黃紙;右邊窗台上的紙人突然轉頭,手裏捧著的紙書上寫著我的畢業論文題目《論中的人神界限》,隻是\"界\"字被血塗成了\"棺\"。


    太陽穴的跳動愈發劇烈,右眼球的血珠突然滾落,在地麵砸出小坑。我想起校醫院精神科主任說過的話:\"你這種現實與夢境混淆的症狀,很像西南地區的''陰瞳症'',患者會逐漸分不清人鬼......\"話音未落,主任突然掐住自己脖子,眼球暴突如鈴,而他白大褂下的皮膚,正浮現出與我相同的奠字紋路。


    \"我選......城隍廟。\"


    話一出口,整條街道的霧氣突然濃稠如血,紅旗袍女子的笑容僵在臉上,手中團扇\"啪嗒\"落地。她腰間的青銅鏡劇烈震顫,鏡麵映出城隍廟的大門緩緩打開,門後站著的不是神像,而是另一個我,穿著沾滿泥汙的校服,手裏攥著半塊帶血的饅頭——那是我今早以為自己吃掉的早餐。


    紙人們突然發出尖細的笑聲,抬著棺材衝向我。我轉身就跑,青石板路卻在腳下翻轉,眨眼間竟站在圖書館的書架前。書架上的《楚辭》全部翻開,每一頁都在滲出鮮血,染濕了\"山鬼國殤\"的篇章。更詭異的是,書中插圖裏的山鬼眼睛,竟與鏡中我的眼睛一模一樣。


    \"白朔!\"


    室友的聲音從走廊傳來,我猛地迴頭,看見他站在閱覽室門口,背後的玻璃窗上倒映著個穿紅旗袍的身影。他手裏拿著我的校園卡,卡麵上的照片不知何時變成了紙人的笑臉,而他的眼睛裏,正緩緩浮現出血色的月輪。


    右眼球的疼痛達到頂點,我踉蹌著撞向書架,卻在摔倒時抓住了一本泛黃的地方誌。書頁間夾著張老照片,攝於 1942年的霧魘鎮,照片裏的書生穿著與我同款的灰色長衫,脖頸處的勒痕清晰可見,而他手中握著的斷劍,劍身上的血字正在緩緩變化,最終凝成我的名字。


    \"三更鼓響,魂歸棺房——\"


    紅旗袍女子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圖書館的燈突然全部熄滅。在徹底的黑暗中,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混著棺材滾動的吱呀聲,有濕冷的唿吸拂過後頸,某個聲音貼著耳朵輕笑:\"第二晚,該選具合腳的棺材了......\"


    當光明重新降臨,我趴在圖書館的書桌上,右手緊攥著半塊發黴的饅頭,指縫間夾著片猩紅的藤蔓葉子。手機屏幕亮起,室友發來消息:\"校醫院精神科主任今早猝死,死狀像被人勒死,可監控顯示他辦公室裏根本沒人!\"


    我顫抖著打開相機,對準自己的右眼。鏡頭裏,瞳孔中央的血珠已經擴大成一輪迷你血月,而在血月深處,隱約可見霧魘鎮的街道、紙人、還有那口刻著我名字的棺材。更可怕的是,鏡頭右下角的倒影裏,有個穿紅旗袍的女子正站在我身後,手中的青銅鏡映出我此刻的表情——嘴角上揚,笑得比鏡中倒影還要猙獰。


    窗外突然傳來烏鴉的嘶鳴,我抬頭望向天空,隻見正午的太陽不知何時變成了血紅色,邊緣有黑色的陰影在蠕動,像隻正在吞噬月亮的巨眼。右眼球傳來被撕裂的劇痛,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瞬間,我看見自己的右手背浮現出一行血字:


    \"第三晚子時,城隍廟後殿,鏡中人等你斬頭\"


    血月當空,圖書館的瓷磚地麵上,倒映著我此刻的身影——脖子上,正纏著道與老照片中書生相同的青紫色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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