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劉炡睜開眼睛,劇烈的頭痛終於有所緩解。


    倫德見他蘇醒,趕忙湊近身子,壓低聲音說道。


    “收拾收拾,今天要為你的舉辦儀式。”


    “你得支楞起來啊。”


    怎麽還學會方言了......


    劉炡擺了擺手,敷衍的迴道。


    “知道了。”


    同時把他遞給自己的白袍穿在了身上。


    又帶上一頂木製桂冠。


    走向落地的銅鏡,轉了一圈。


    “嘿,還真就像那麽迴事!”


    正所謂人靠衣裝。


    原本一身痞氣的他穿上這身行頭。


    竟也生出了些神聖不可冒犯的氣質。


    “行了,別臭美了!”


    倫德把他向門口推去。


    “我先帶你去村口,下午舉行儀式。”


    走出這間木屋,濃烈的黴味和氨臭味也湧入劉炡的鼻腔。


    他也終於得以窺見黑死村的全貌。


    這個村莊仿佛被歲月遺忘在了角落。


    路麵鋪滿了層層疊疊、顏色斑駁的垃圾。


    路旁的水渠堵塞嚴重,汙水橫溢,散發著陣陣惡臭,引得蒼蠅蚊蟲盤旋不去。


    烈陽照在幹裂的土地上,為數不多的農作物被雜草野菜侵蝕。


    一路上,孩童們緊緊跟在這位遠古神邸之後,眼神中滿是憧憬。


    在他們的心中,這位身披白袍,黑發褐瞳的“正神”。


    甚至比父親還要偉岸高大。


    終於,他們來到了村口。


    大人們排成一排,跟在名為“克萊迪”的村長身後。


    克萊迪是一位高大強壯,雙肩高高聳起,麵相憨厚的男子。


    詭異的是,他的身上並沒有難看的膿包和紅斑。


    “偉大的火正神啊,您的到來讓我們這個破舊的村落......”


    他似乎沒想好怎麽措辭,憨笑著撓了撓腦袋。


    “蓬蓽生輝是吧。”劉炡在心中暗暗腹誹。


    一口官腔,表麵憨厚老實。


    實際上就你過的最好。


    這樣的村幹部,他見得多了。


    少年和孩童們則是圍在蒼老的“鐵”先生身邊。


    “喬治,快過來!”


    一位矮胖的婦女看到自己的孩子仍愣在“火正神”的身後。


    焦急的唿喚道。


    小喬治聽到母親的唿喚,清醒過來。


    可因為過於緊張,跑動時踩到了地上的粘膩,險些摔倒。


    “好機會!”


    劉炡眼觀八方,伸出手托起孩童,不顧沾染到自己白袍上的汙穢,微笑著將其放下,撫了撫他的腦袋。


    “去吧,孩子。”


    “去到你母親那裏。”


    “嘶!”


    聽到鐵先生倒吸冷氣的聲音,站在他身側的少女好奇發問。


    “鐵先生,不是說神邸都是高高在上的麽?”


    “這位神邸好像有些不一樣。”


    鐵先生微微顫抖,沉聲解釋道。


    “你們有所不知。”


    “隻有神力稀薄的新神才會抬高姿態。”


    “我的曾祖父告訴過我。”


    “那些來自於上古的真神,都極其親民,甚至與信徒同吃同住!”


    “這是位真神啊!”


    劉炡瞥見他們正在私語,卻又聽不清。


    心裏有些沒底。


    “我是不是表現得太過親民了?”


    而就在此時,身邊的倫德捂住嘴,輕咳了兩聲。


    “咳咳。”


    劉炡意會,趕忙學著老大教訓自己的模樣,沉聲嗬道。


    “放肆!”


    見神邸發怒,小喬治的母親趕忙把孩子護在身後。


    她跪伏在地上,顫抖著祈求道。


    “火正神啊,請您寬恕這無知的孩子!”


    劉炡冷哼一聲,又微乎其微的衝倫德抬了抬頭。


    “怎麽樣,哥演的不錯吧?”


    倫德同樣點頭示意。


    “好樣的!”


    “嘶!”


    再次聽到鐵先生倒吸冷氣的聲音,少女疑惑開口。


    “鐵先生.......”


    “噓!”


    鐵先生做出噤聲的手勢,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解釋道。


    “你們有所不知!”


    “我的曾祖父告訴過我。”


    “真正的古神雖極其親民。”


    “卻因體內的暴虐的神性。”


    “往往喜怒無常!”


    “這是位真神哇!!!”


    他擦了擦汗,繼續說道。


    “而且,古神具有遠超常人的五感。”


    “一定是有人行了冒犯之事,他才會突然發怒!”


    此刻,他的身後,站著一位比喬治母親更慌張的少年。


    正是德牧。


    他渾身顫抖,牙關緊閉。


    手中捏著從腐敗湖裏撈上來的毒蛇。


    一開始,他還對鐵先生的話嗤之以鼻。


    可就在他準備把毒蛇扔到“火正神”身上。


    徹底解開這偽神麵紗之時。


    眼前身穿白袍的人仿佛發覺了自己的動作,竟突的轉喜為怒,嗬斥出聲。


    可我明明站在人群之後,毒蛇也死死揣在兜裏啊!


    到底......到底是什麽時候發覺的?


    因為緊張,他的手心分泌出大量汗液。


    沒抓住那毒蛇的七寸,被其溜了出去。


    毒蛇張開布滿毒牙的大嘴,狠狠咬向他的股側。


    “啊!!!”


    在所有人詫異的眼神中。


    一條毒蛇被村長的兒子德牧高高甩飛,瞬間溜走。


    德牧則是抱著大腿,哀嚎出聲。


    “是腐敗蛇!”


    “村裏怎麽會有這東西?”


    “必須及時截肢,不然德牧的腿就要廢了!”


    村長見獨子負傷,也不再憨傻,兩步衝上前去,扒下他的褲子。


    一道猙獰的傷口。


    和正沿著皮膚蔓延的黑紅。


    克萊迪深知腐敗蛇的厲害,當機立斷。


    抽出腰間的佩刀,便抬手要砍。


    自己的兒子固然心疼,但腿和命他還是拎得清。


    “慢著!”


    鐵先生叫停了他的動作,慌亂跪下。


    而他跪的方向,正是朝向他們的“神邸”。


    “偉大的火正神,懇求您!”


    “救救這可憐的孩子吧!”


    劉炡眉頭微蹙,並未應允。


    剛到村口的時候,他就敏銳的發覺,這被咬得少年不對勁。


    昨日眼中滿懷憎惡的,也是他。


    結合那條溜走的蛇,劉炡心裏也明白了七七八八。


    拜托,我可是黑幫欸!


    你想害我,我還要救你?


    “父親,不要救我,我要死在他麵前!”


    德牧瞪著通紅的雙眼,死死的盯著“火正神”。


    “就算,就算你是真的神邸。”


    “在邪神與詭異入侵,村民接連死去的時候,你又在哪兒?”


    他的眼淚不受控的噴湧而出,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你......和那些邪神。”


    “你們又有什麽區別!”


    “你們又有什麽區別!”


    早些年,劉炡也聽到過同樣的話。


    當時,他陪著老大,在新興幫派的大廈中談生意。


    聽著對方空洞虛偽的話,他覺得有些無聊。


    便去往樓梯間抽煙。


    而就在樓梯間的拐角處,坐著一位正在啜泣的環衛工。


    她手上捧著藍色的塑料保溫杯,滿臉麻木,任由眼淚流淌。


    劉炡安撫了她,又陪她說了說話,正準備去拿點現金給她。


    卻隻聽見“謝謝”,和身體撞碎玻璃的聲音。


    迴到幫內,劉炡跪在地上,奮聲嘶吼。


    “一個年紀那麽大的人,操著外地口音,在我麵前哭,反複說“這不是侮辱人麽?””


    “老大,我隻要50人!”


    “你不是也早看他們不爽了麽?”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讓劉炡認清了現實。


    “事後,我去參加了那位環衛工的葬禮。”


    那天劉炡喝醉了,笑著和身邊的小弟說道。


    “那個環衛工的兒子,穿著校服。”


    “才剛到我肩膀。”


    “你們知道他當時說了什麽麽?”


    劉炡灌下一瓶冒著氣泡的啤酒,苦笑著,學著那孩子的語調。


    “我不要你的臭錢!”


    “你.......和高樓裏那些人。”


    “你們又有什麽區別!”


    “喀嚓”,劉炡捏碎了啤酒瓶。


    任由碎屑把自己的手掌紮得血肉模糊。


    “這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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